第45節
若說只是為了那新紙,衛珩半點兒不信。 是以酒還未熱好,他就直接吩咐平譽拿出了今日帶過來的一袋子鹽。 袋口一解,就能瞧見里頭的細小顆粒,色澤晶白,形狀均勻,捻起來一嘗,咸味濃重,并不苦澀,羊德庸在京城嘗過的御供的精鹽,都沒有這樣的好品質。 這成品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讓他一下不知是喜是悲,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衛珩知曉他在為難什么。 鹽鐵,在任何朝代都是管制之物,私自販鹽若被發現,不死也要脫半層皮。 倘若他提純的鹽能巧妙融入宣朝目前有的粗鹽里,且成本低廉,那羊德庸還能運作一番,借著他父親早年任鹽鐵司的關系,開出幾條暗線來。 可這鹽的品質好成這樣,一旦流出去,怕是連皇帝都要驚動了,怎么可能瞞得住人? “要拿出去售賣的是粗鹽?!?/br> 衛珩把酒斟滿,垂眸望著布袋里的精白顆粒,“這是精鹽,產量不多,方子也不會賣?!?/br> 羊德庸一怔:“那你拿它來......” “只是拿來與老師瞧一瞧罷了?!?/br> 少年淡淡一笑,“究竟如何,還是等日后?!?/br> “日后或許便有大用了?!?/br> ...... 衛珩如今十六七,還未行冠禮。 一眼瞧去,就是個鳳表龍姿的俊朗美少年。 可不知為何,寥寥數語之后,羊德庸總有些怵他。 這樣的少年氣勢,他只在一人身上見到過,可對方出身高門,千尊萬貴地養大,衛珩如何能比? ——偏偏就是能比。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他主動提及了衛珩延請名師一事。 “你往后還有春闈,如今的先生也不過是個舉子,如何能教你。正巧,孫老前些日子致仕,正打算在江南定居,不妨你隨我去拜訪他老人家?” 孫老,京城孫家的老太爺,曾任帝師,官至宰相,可謂是清流士子的領袖。 如今已到了七十高齡,上書辭官時,皇帝再三挽留,最終還是無奈準了奏。 若衛珩真能被孫老太爺收作關門弟子,莫說科舉進士,日后一入朝,一大半清流文官都是他的推手和后盾。 只是古代極重師恩,師生關系有時比親父子還來的緊密。 若是可以的話,其實衛珩并不想通過這種方式去走關系。 他微一揚眉,到底什么都沒說,只不動聲色地頷了首。 見是一定要見的,能不能成便再說吧。 ....... 天色漸漸暗了,宴散時已至酉時。 衛珩并不嗜酒,兩個時辰下來也只飲了不過三杯,與陳年和羊德庸比起來,眉目要清明許多。 出會風館時,他第一眼瞧見了邱涵煦和徐儕那一幫人。 都是今年的士子,還都是霽縣出身,有中了舉的,也有沒中舉的,約莫是同鄉的約了一起來擺宴喝酒,好巧不巧,正正撞上了衛珩。 其實衛珩也收到了他們的帖子,但沒應,只說不得空。 不得空的原因...... “原來衛兄是與人有約了?!?/br> 說話的是一群人中年紀最小的邱涵煦,今年不過四十五,正是傲氣最重的時候,語氣似嘲非嘲的,“難怪不得空呢?!?/br> 羊德庸身為主考官,他們自然都是認得的。 便是有人不認得,旁人一說,也就都知道了。 這一下,看衛珩的眼神都有些不對起來。 畢竟一個主考官,一個考生,放榜后第三日便私下設宴,難免不讓人多想。 且旁邊還有一位陳年。 諫議大夫和知州,都不是他們能惹的人物。 但其中有些落榜的考生,免不得就要認為衛珩是走了后門行了賄,眼神落在他身上,都有些不善起來。 衛珩沒管。 也懶得搭理邱涵煦的挑釁和不忿。 當年季連赫他有耐心“教導”,如今卻沒有這樣大的興趣和功夫了。 只淡淡一點頭,便與陳年他們道別各自上了馬車。 徐儕他們本以為這樣迎頭撞上,衛珩免不了要好一通解釋,鬧得打了,傳出去名聲更不好聽,說不得連舉子的身份都要被擼下來。 可沒想到,前后不過幾瞬的時間,人就直接行遠了。 他們想再要興師問罪,都尋不到人。 “這樣畏首畏尾倉皇潛逃的模樣,定是走了后門的?!?/br> 邱涵煦啐一口,“真乃我霽縣士子之恥?!?/br> 徐儕蹙起眉,望著遠去的馬車,淡淡道:“放心罷,沒點真才實學,只靠著汲汲營營的下作手段,多早晚要露出真面目來?!?/br> . 是的,多早晚要露出真面目來。 衛珩的真面目就是,一個不懂憐愛小姑娘就曉得折騰遠在京城的未婚妻的沒有感情的出題機器。 回府后,觀言正好拿了祝五姑娘的信和包裹來。 包裹里是幾本閑散雜文古籍和話本子,他拆開信來一看,滿滿當當幾頁紙,寫滿了自己如今是如何的悠閑自在,還長高了一些些,只是游記話本又讀完了,他若還有的話,她拿這些新的和他換。 衛珩換給了她好幾本題集。 也是新的,從前宜臻沒做過的。 “冬瑾?!彼囊暰€透過窗子,在院內一掃,蹙眉問道:“那只南瓜呢?” 正在沏茶的丫鬟動作一頓,低聲道:“今日午前,嚴姑娘來尋過您,您不在,她見著那南瓜覺得喜歡,就拿走了?!?/br> “她喜歡就拿走了?” 少年輕扯唇角,語氣平淡,“冬瑾,這是我的院子?!?/br> “奴婢攔了,可嚴姑娘實在喜愛的很,當時......當時大小姐也在,說不過只是一個南瓜,您不會在意的......” 是。 不過一個南瓜而已。 但是那個南瓜,是他從無數個南瓜里挑出來的形狀最漂亮,大小最合適的一個。 已經雕了一半,只差一個馬頭,就能完成一座漂亮的南瓜馬車了。 他本來是打算送給宜臻那個小崽子當做生辰禮的,免得她再在信里撓心撓肺地問他南瓜馬車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能不能畫出來給她瞧瞧。 好了,現在南瓜馬車被惡毒的繼母和心地不好的jiejie給搶走了。 衛珩垂著眸望向院子里空落落的那一片地,沉默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這會兒子可能有點兒煩躁。 “兄長!” 院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一個豆蔻年紀的小姑娘踩著歡快的步伐跑了進來,把手里提著的籃子遞給他看:“你瞧瞧我今天摘得果子。莫大娘還送了我好幾截藕,咱們明日讓廚房做藕夾吃好嗎?” 這是衛珩的同母親妹。 因為自幼體弱,稍有不慎便是風寒發燒,抵抗力極差,所以打她會走之后,衛珩每日都讓她出院子鍛煉身體,好增強體質。 衛珩盯著籃子里的那幾節藕看了一會兒。 然后撿起來。 遞給她一塊銀子。 衛游雙困惑地看著她。 “這幾節賣給我,你想吃的話,再去跟莫大娘要幾個?!?/br> “......???” 衛珩已經拿著那幾節藕進了屋子。 “南瓜馬車其實長得并不太周正?!?/br> “也就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灰姑娘才瞧得上眼?!?/br> 他繼續寫道: “你曉得鬧海的那只哪吒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38章 衛游雙其實是有些怕自己這個兄長的。 幼時她極愛哭,因可憐她年紀小小就要日日吃藥,母親從來都是耐心哄她勸她,不敢責備,便是連向來肅正的父親,都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滿府里,唯獨她親兄長衛珩,從不順著她。 她不肯吃藥,鬧脾氣打了母親幾下,兄長就把她趕出院外,也不許人來抱來哄,也不許她自己走回來,只讓她在大太陽底下站著,站的餓極了,才放她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