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后頭的事兒,也不用再如何細說了。 衛夫人被關在這寥落的山林尼姑庵內,避開人世,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念經誦佛,為兒女祈福,以及,迎接圣上偶爾的“臨幸”。 她如行尸走rou一般活著,想死不能死,擔心會連累娘家和兩個孩子,只能被迫對于一個色.欲熏心的男人曲意逢迎,生不如死。 終于,在衛珩找到她的前一刻,她徹底解了脫。 貴妃不知怎么,也查到了皇帝這個“宮外姘頭”的居所,氣勢洶洶地派人來算賬,揚言要替圣上“清清那些妖言惑眾的狐媚子”。 衛珩趕到時,衛夫人已經被生生被打去了半條命。 大夫說,就算有靈丹妙藥,也只能吊最后這幾個時辰了,有什么后事,趁著這功夫早些交代完全了最好。 衛珩便問母親還有什么心愿。 衛夫人笑道,臨去前能再見你一眼,我最大的心愿已了。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想再見見你那未婚妻祝五姑娘,我有些東西想給她。 ....... “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想出來,母親究竟哪里犯了他們的?!?/br> 寂靜的夜晚寺廟內,少年挺身而立,望著高山之上皎潔的月亮,語氣淡淡的,“平譽你說,我母親哪兒做錯了?” 平譽在他身旁低著頭不敢說話,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發出太大聲響,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 “這世道誰當帝王,本與我無關的很?!?/br> 衛珩垂下眼眸,嗓音淡的仿佛能被風吹散,“可這樣的帝王,當著當著,對于天下人來說又有什么意思?” 山野四周靜悄悄的,連蟲鳴都難得聞見一聲。 平譽只恨自己怎么沒聾,竟然聽見了這么驚世駭俗的話。 萬一日后主子回過神了要滅口,第一個要滅的便是他。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吱呀一聲,廂房的屋門被打開了,一個身姿纖細的姑娘緩緩走了出來。 “衛公子?!?/br> 她避開他的視線,低垂著眉眼,聲音輕輕的,卻很穩,“您節哀?!?/br> 他們都曉得這是什么意思。 平譽在庭院內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衛珩靜靜站在原地,風帶起他的衣袍,月光拉長他的身影,在這樣的夜色中,顯得分外寂寥。 他問:“母親有沒有話要你帶給我?” “衛夫人說,讓你立刻回霽縣去,再不要管她的后事。不出半個時辰,自會有人來替她處理身后事,不需要你cao一點無用的心?!?/br> “她希望你心里的母親,不是如今的她,而是三年前那個因病逝世的衛夫人?!?/br> 宜臻頓了一下,又道,“她說,她知曉你從不肯聽她的話,但這是她此生最后的心愿,懇求你聽哪怕一次也好?!?/br> “所以,她也不肯讓我見她最后一面?” “......是?!?/br> 望著少年寥落的身影,宜臻有些不忍,幾乎是強撐著說完了最后幾句話,“她說她不是你母親,你母親早入了衛家的墓地,所以不管她日后被葬在哪兒,都不許你去查去看,只遠遠忘在腦后對她便是最好?!?/br> 這三年的人生,對衛夫人來說是恥辱和悲史。 她希望在子女心里,自己是完美無瑕的一個母親,干干凈凈地去,不帶一點臟污名聲。 而非作為皇帝藏在外頭的外室,被有名分的側室活活打死,既玷污了這座尼姑庵,也玷污了嵇家的門楣。 她不愿。 “好?!?/br> 衛珩垂下眼眸,輕輕扯了扯唇角,“我知曉了?!?/br> 然后就真的很乖的,也不問母親和宜臻說了什么,也不擅自邁步進入屋內,抬起腿,徑直朝院門走去。 “先送你回府吧?!?/br> 走到院門時,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回過頭來,神情平靜,“今日這樣晚請你來,實在抱歉了?!?/br> “沒有什么好抱歉的?!币苏樽呱锨叭?,“這些年,你幫了我許多忙,我還欠著你數不完的人情呢。日后你再有什么需要人的地方,盡可以來找我?!?/br> 言罷,她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手腕,把剛剛得到的手鐲子往上撥了撥。 這是衛夫人給她的,說是她打娘家帶來的傳家寶,很有些年頭了,希望她能好好收著。 念及方才與衛夫人的那一場談話,宜臻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她覺得衛珩這么善心,說不定都是學了衛夫人的。 這一對母子,不管是哪一個,都好的讓她覺得羞愧。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行到了祝府外街,衛珩送她一直到角門處,臨別前,宜臻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忍住,多了一句嘴:“衛公子,那婚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長輩訂下的婚事,我沒資格退?!?/br> 少女愣了愣。 她整個人都藏在寬大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個腦袋,臉蛋小小的,橢圓的,在月光下白的就像一只面團兒。 “小團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br> 他俯視著她,眼眸里的情緒很淡,讓人感到一種摸不透的遼闊。 “從今日起,” 他說,“你衛珩哥哥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br> 作者有話要說:衛珩:這婚事,你死也退不了了。 第30章 宜臻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只懷表還給衛珩。 當天夜里,她怔怔地盯著少年的眼眸盯了半刻,被那里頭的空闊和寂寥鎮住,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衛珩朝她微微頷首,打算告別時,她才忽的反應過來,揚起一口著急的小奶音:“衛珩小哥,你可千萬先別走,你等我半刻鐘!” 而后不等衛珩回答,就嗖地轉身,蹬蹬蹬往角門內跑。 順便不忘留下一句小聲又嚴肅的囑咐:“小棗,你在這兒看著,莫要讓人走了,否則你也不要回來了?!?/br> 衛珩就站在離她起跑點不過四五步遠的地方,聞言輕輕一挑眉,不知道該當作聽見還是沒聽見。 但小姑娘已經跑遠了。 披在身上的斗篷有些大,隨著她奔跑的動作四飄八蕩,還差點絆了腳,她干脆揪住斗篷往身上一裹,把自己裹成一個黑茸茸的團子。 從背后望去圓滾滾一團,讓衛珩忽然憶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動物世界里看見過的一只貓頭鷹幼崽,撲騰著翅膀走的笨拙,腦子還不太靈光。 真是形神具備。 神似貓頭鷹的祝姑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角門后回廊里,衛珩收回視線,正好對上一個小丫鬟瞪的圓滾滾的杏眼。 是祝宜臻的丫鬟,好像叫紅棗還是大豆,也不知道哪根筋出了毛病,正一眨也不眨地死盯著他。 “誰教你的規矩?” 明明是句問話,少年的語氣卻如他的神情一樣寡淡。 小棗一聽見規矩兩個字就發顫,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旁邊的平譽立馬站出來斥責道:“誰教你的規矩,你們祝府里,奴才都能這樣沒禮沒節地直直盯著主子瞧了?” 小丫鬟頓時軟了膝蓋,哭喪著臉,撲通一聲就在地上跪了下來。 而后嘭嘭嘭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這是思綠jiejie告誡她的。 “姑娘從來不冤枉好人,不論你被旁人冤屈了什么事兒,她都會允你自己先解釋解釋,明明白白說清楚了,姑娘自會去給你查。當然,若是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你,一開口便要問你的罪,那你辯解再多也是無用,老老實實跪下來磕三個響頭,說不準還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寬恕你幾分?!?/br> 思綠其實也教的沒錯。 只是小棗自小被父母養的木訥羞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曉得如何去審時度勢看眼色,根本就分辨不出來,什么情況是不許她說話的,什么情況又是給她解釋的機會的。 她這樣的榆木腦袋,很慘,正巧是衛珩最厭煩去交流的那一種。 若不是骨子里還帶著幾分現代人的思維情感,他此刻都不會叫她起來,干脆讓她自食其果,在地上跪到她主子出來算了。 于是宜臻跑的面頰紅撲撲,懷里不知道揣著什么東西,急匆匆從府里奔出來時,就看見自己的丫鬟小棗站在老遠老遠的地方,耷拉著腦袋,和拉著馬車的馬大眼對小眼,不曉得在做什么。 不是讓她看著衛珩嗎,她怎么跑去看馬了? 不過此刻也沒工夫追究這個。 宜臻踩下臺階,舉起手里的木匣子:“衛珩小哥.......” “你可以喊我哥哥?!?/br> 衛珩打斷她,“或者大哥哥,或者大哥,或者哥,都隨你?!?/br> 宜臻的思緒一下就被他帶偏了,好奇地問:“為何偏偏不能喊小哥?” “你非要喊也能喊?!鄙倌暾Z氣平淡,“只是很像一個砸糕小妹在喊她隔壁家的賣貨郎而已?!?/br> “......噢?!?/br> 宜臻沒有接觸過處州的砸糕小妹和賣貨郎,不曉得那里的稱呼是怎樣的,便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衛珩的建議。 她把手里的木匣子舉的更高了一些,仰著頭道:“衛珩哥哥,這是......” “你缺不缺丫鬟?” 小姑娘一愣:“???” “日后你要是缺人使喚,就去軒雅居找老金,他手底下人多,有身手好的,有特地學過廚掌勺的,有能診脈下毒的,也有會唱曲跳舞的,我算你成本價,百兩銀子一個,你盡可以拿著銀子去買?!?/br> 大概是和衛珩書信來往久了,思維方式也莫名被他帶跑偏,這么長一段話聽下來,宜臻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說自己不需要跟他買丫鬟,也不是困惑自己為何要找他買丫鬟,而是—— “憑什么這么貴呀?”話還未來得及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京城二品大員一年的俸錢還不到百兩呢?!?/br> 雖然她祖父還有七百石俸料,一千二百畝職田和二百八十兩的仆役錢,可實打實發到手里供自己散花的現銀,確實只有九十二兩并八十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