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而二jiejie說,如今的天子太過優柔寡斷,又好大喜功,再這樣下去,必定惹出大禍,現下救大宣于水火的唯一法子,便是太子繼位。太子手段果決,行事嚴明,正是這世道需要的做派。 這些話,自然不是他們跟宜臻說的,而是宜臻從自己幼弟亭詹嘴巴里聽到的,他年紀小,愛藏愛鉆,又得祖母寵愛,一躲在哪個旮沓聽到些話,就跑回來和最親近的四jiejie學舌,導致宜臻莫名其妙的,就知曉了好多會使得人下牢獄的話。 伯爵府這么多人里頭,唯獨亭鈺,從頭至尾,不知道在她耳旁提過多少次,大宣活不長,怎樣也活不長。 “它從根子里就爛透了,如今這場面,并非一日之功,是幾代累積下來的,最終無可奈何爆發了,才導致這結果,這樣大的趨勢,并不是換幾個皇帝,出幾個名將就能解決的了的?!?/br> 也不知道連論語也背不齊全,成日里只關心打鐵煉銅的亭鈺,是從哪兒聽到這么一段條理清晰的朝堂分析的。 “是衛珩跟你說的?” “你甭管是誰跟我說的,反正你別跟著二姐那一幫人瞎鬧?!?/br> 少年瞪著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圓葡萄眼,板起臉故意唬她,“不然到時候被砍了頭,我可不救你?!?/br> 宜臻懶得搭理他。 “我跟你說認真的呢,你少跟二姐一道兒,你瞧她,一手釣著太子,一手釣著三皇子,費心討好太后,又和大長公主家親近的不行,你說她是要干嘛呢?四姐,咱們可是本分人,少和她們一道玩,不然被牽扯進黨爭里,怎么死的都不曉得?!?/br> 宜臻本來也和二jiejie亭霜不親近,但看著亭鈺這副橫眉瞪眼極嚴肅的樣子,還是沒忍住,好奇道:“二jiejie與太子關系好,我知道,也見過她與大長公主府里的永平郡主一塊兒,但誰與你說二jiejie還釣著三皇子的?我一個和她一起長在內院里的都不知道,你是從哪來聽來的這消息?” 亭鈺小少年再次語焉不詳:“總之你別管......” “我怎么不管?你腦子這么笨,聽風就是雨的,被人誆騙了可怎么好?” “你腦子才笨!” “懶得和你爭這個,我只問你一句,這些事兒,是不是衛珩告訴你的?” 少年眨著眼睛,不說話。 那就是了。 宜臻微蹙眉,嘀咕道:“奇怪了,他一個愛研究算題的果農,消息怎么這般靈通?” “誰跟你說衛大哥是果農了?” “你自己瞧從江南運來的那一車果子,一大半兒我都沒見過。每一次一說有什么新品類的蔬果,都是他曾經送來過的,舅舅都沒做到這樣,要說那些果子糧食不是他們衛家自己種的,我都不信?!?/br> “本來就不是衛家種的?!?/br> 亭鈺嗤笑一聲,“是衛大哥自己的產業?!?/br> “有什么區別?” “區別大著呢。衛家,一個軍州事罷了,若不是父親提拔,說不準如今還在霽縣里折騰呢。衛大哥的本事,多少個衛家加一塊兒都比不了,那些蔬果糧食不過是順道兒種的罷了,我在里頭還有一層股呢。要把真家伙拿來來給你瞧,保準嚇死你?!?/br> 宜臻擰著眉毛瞅他。 “怎、怎么了?” “你們究竟在做什么事兒?” 她瞇起眼睛,“你這幾年,野的不行,若不是還有我給你兜著,早被夫子和爹娘打死了。亭鈺,你告訴我,你跟珩哥兒,是不是在算謀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 “......” “我可告訴你啊,這世道亂的很,什么倒買倒賣的產業,最不安全,多得是貨砸手里,錢收不回來的人,又萬一在路上遭遇些什么,最終賠的個血本無虧,我看你哭不哭。還有啊......” “知道了知道了,您說的我都牢記在心,致死不忘,四姐,我今天和季師傅約了去取刀,就不跟您嘮了啊,晚上回府給您帶東風樓的栗子雞,再見嘞?!?/br> ...... 亭鈺和衛珩究竟在做些什么,亭鈺不想說,宜臻也不多問。 她相信衛珩那樣聰明的人,絕不會帶著亭鈺走向絕路。 這么些年,雖然他們書信規矩疏離,但許多大事兒,都是衛珩提點著她做的決定。 譬如當年亭詹從柳姨娘肚子里生下來,被祖母當做是大伯轉世,一出生就抱到了自己屋里去,寵愛非常,也因此十分看重柳姨娘,甚至都越過了母親。 祖母年紀大了,行事越發任性,孝字當頭,母親只能忍。 那時候,府里所有人都覺著,他們二房幾個嫡出的孩子,定看不慣那生生壓過了他們的妾生子。 卻沒料到,宜臻對這個庶出的弟弟尤其好,要什么給什么,舍不得說一句重話,若說是捧殺,也不是,她也教亭詹事理,帶著他見世面,真真兒像個溫柔關切的親jiejie。 是以亭詹長到如今五歲多,和自己姨娘并不親近,反倒老愛跟在四姑娘屁股后頭,甚至有次三姑娘尋四姑娘麻煩,他像個小炮仗似的就沖了上去,狠狠踢了自己親jiejie一腳。 這張本該是柳姨娘手里最打的出去的牌,如今卻生生被籠絡到了宜臻身邊兒。 滿府里,誰不說一句四姑娘有本事呢。 但事實上—— “既然已經出生了,縱使內心里有再大的不甘愿,也要好好待他。平日里順著寵著,若做錯了事,也少些打罵,多勸導,你要讓他知曉,你是世上待他最好的親人,這對你沒損失的。你日后也記住,但凡能做成朋友的人,都不要因一時情緒處成敵人?!?/br> 這是亭詹剛出生,宜臻八歲時,從江南寄來的信。 她讀的似懂非懂,卻下意識地朝著他說的方法做。 許是幼年時在柴房度過的那幾日太難忘,少年為她打架搶棉被,省口糧喂她吃,背著她步入山林的記憶如今都還清晰可見。 宜臻對衛珩,向來有種盲目的信任。 所以哪怕這些算術卷子再難再煩,衛珩說有用,她就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桌案邊,一題一題地寫完了。 從早晨寫到了傍晚,連晚膳都沒用。 宜臻瞧著紙面上填的滿滿的字跡,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正在半青在一旁勸了第四遍,她起身打算用膳的時候,瓊音忽然急匆匆地從外頭掀了簾子走了進來,微微一福身,面帶焦色:“姑娘,出事兒了?!?/br> “你說?!?/br> “夫人派人托來口信,說是讓您這幾日,千萬別回府里,好好呆在別莊養病,若老太太或是大太太派了什么人來請您回去,也千萬拖延些日子不許回府。夫人說,委屈自己受些寒涼也好,抑或是使了從前的法子裝病,總之無論如何,都要在這別莊里呆到下月中旬,否則......否則她就再不認你這個女兒了?!?/br> 宜臻面無表情地望著她,語氣很冷靜:“府里出了何事?” “還不知曉,太太派來的人沒說。我再要問,他就直接縱馬走了,騎得飛快,老張也趕不上?!?/br> 屋內靜悄悄的,沉默了片刻。 宜臻把手里的筆輕輕放回筆架上:“半青,去取前日在玉秀坊做的那件天青色長衫來,瓊音,你去,把我的小劍和手鐲拿來,讓老張準備好馬車?!?/br> “姑娘!夫人再三說了,您不能回府,咱們現在都還不知曉情況......” “人多顯眼,咱們要是都不在,難免讓人起疑,這樣,你和半青都留下,讓小棗跟著我去?!?/br> “可是......” “倘若真的有人來,便讓思綠裝作我的樣子,她身量和我相當,聲音也學得像,只說發了疹子,輕易不會露餡的?!?/br> “姑娘!” 半青和瓊音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夫人囑咐的這樣要緊,定是府里出了大事,她既讓你留在莊子上,咱們就好好呆著養病,你現下私自回去了,萬一遇上什么事兒,奴婢真是玩死難辭其咎!” “不會有那么嚴重的?!?/br> “可是姑娘.......” “你放心罷?!?/br> 宜臻自己去拿了鐲子戴上,垂眸檢查著鐲子里的針和藥粉,“我不回府?!?/br> “我就去軒雅居找人問問府里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萬一有個好歹,我也好及時尋人來幫忙。咱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才是過的不安生?!?/br> “那萬一......” “萬一要是祖父或者大jiejie身邊的丫鬟來請我,你便說我上后頭的長音寺齋戒祈福去了,長音寺離這兒遠,他們一時半會兒尋不著的,” 少女戴上帷帽,把小劍別進腰間,眉目淡淡的,語氣十分平靜:“倘若我真出了事兒,那也沒法子,連軒雅居都護不住我,這莊子更不可能了。走罷,去喊小杏來?!?/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23章 宜臻并非不愿意聽從母親的話。 只是過往無數次經歷都證明了,祝二太太在管家算賬上或許是一把好手,但在應付大事兒時,永遠都是先想著要往后躲藏避開鋒芒,或者多花些錢財息事寧人。 可能自小九牧林氏給她的世家教養就是,不論是何境地,最重要的還是要先護住家族的名聲,萬不能讓外頭的人看了笑話。 而在宜臻眼里,這樣的行事作風,與其說是息事寧人,倒不如說成損己利人。 沒有一次真的帶來什么好結果。 也因此,她吃夠了教訓,現下比起聽母親的話坐以待斃,她更愿意先去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 越早知道事情的狀況和內里真相,才越早想得出解決辦法。 用衛珩提點過無數遍的話說就是: 不論處于什么樣的情況中,不論你是個什么身份,一旦事有不妥,永遠都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要等著別人來救你。 某些時候,宜臻心里頭其實挺明白,為何亭鈺如此推崇衛珩。 府里的夫子也好,武師傅也好,甚至是前些日子班師回朝戰功赫赫的周欒大將軍,都沒有得到過亭鈺這樣的盲從和尊重。 因為他確實是有本事。 這么些年,宜臻把衛珩的信件一封封珍藏放好,時而拿出來一瞧,又或者心浮氣躁時一字一句謄抄,并不因為如何舊情難忘,睹物思人。 而是信里的許多話,當時讀不覺得,后頭卻愈發感到是金玉良言。 她長到如今,豆蔻之年,時常覺得,自己想的念的,和同齡的姑娘們都不太一樣,和母親舅母這些長輩們也不太一樣。 她好像浮在空中,隔著塵世好遠,又好像隨波逐流,沉沒在平頭百姓里走街串巷。 許多些念頭,和母親說不懂,和亭鈺大jiejie無法說,便只能訴諸紙端,寄到遠在江南的杏花雨林里。 而每每收到的回信,信紙上寥寥幾句,規規矩矩,卻總能解了她的心頭之惑,讓她下決心擇了一條道走。 宜臻之所以成為如今這樣的宜臻,不是出于府里長輩,也無關于夫子和教養嬤嬤,而是因為這十年里一封封打江南來的信。 珩哥兒說,既然周身沒一個明白人,你就把自己當成大人來瞧。 既然府里頭沒一個多看重你的人,你就自己看重自己,自己給自己掙命。 珩哥兒又說,孤立無援又實在尋不到人的時候,可以大膽去找他。 宜臻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