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8章 衛珩當然不可能把她藏起來。 不僅不會把她藏起來,還很冷血無情地牽著她把她給交了出去。 奶娘一下把她攬到懷里,淚嗤嗤地就落下了:“可算是找著您了,姑娘,你怎的一聲不吭就出了門,要是再尋不著,太太都要急暈過去了?!?/br> 祝宜臻這才發覺自己好像做了件大壞事。 她揪著衣角,小臉上全是局促:“母親、母親也知曉了?” “可不是!前頭繡房差了人來送新衣,太太正要來尋你上身試試,好趁早改了免得臘月新年里頭局促。結果一掀開簾子,床上連個人影子都沒有,窗戶還大開著,她嚇得都快昏過去了,好在現下總算是尋回來了,不然......姑娘,往后您可不能這么鬧了,奶娘的心肝兒可禁不起您這么折騰嘞?!?/br> 小白團子在奶娘的懷里揪了揪手指。 剛才還是擔心受罰怕出的眼淚,此刻已經變成了nongnong的愧疚和不安:“我日后再也不偷跑了,娘親可還好?用不用還喝藥?我有好多蜜餞棗子,我喂娘親吃藥可好?” “不用呢,太太知道您沒事,就好了大半,這會子正在正房等您,我們快些回去罷?!?/br> 祝宜臻點點頭。 但點頭點到一半,又忽地想起什么,扭過身子去,沖屋門口的衛珩揮手:“珩哥兒,我要回去啦,下次你什么時候有空呢,我跟娘親說了再來尋你頑兒?!?/br> 還要尋來頑兒! 奶娘心跳又是嚇得停了停,視線投向前方,直覺得這個衛小少爺真是個禍害。 住到祝府上這么多日,太太不召他,他竟也不知道主動來請安問好,反而還把他們七姑娘給偷偷引了來。 果然真是應了那句話,小家沒好貨。 市井鄉野里出來的芝麻小官,連個嫡長子也教不好,教養分寸半絲兒也無,能撞上老太爺遭難時訂下這樁婚事,也不知祖上是積了什么大德! 衛珩對她慍怒的眼神不以為意。 讓觀言把拾掇好的兩個小木匣子交給后頭跟過來的丫鬟,便干脆地同她告別了:“下次你若是要來尋我,便事先派人來知會我一聲,不然我不定在不在府里,也省得你空走一趟。這里有一些點心和一副拼圖,你帶回去慢慢吃慢慢玩罷,既然你母親著急,我就不多送了?!?/br> 宜臻其實有些想問拼圖是什么,但望見奶娘焦急的神色,到底還是伶俐地咽了下去。 她點點頭,小臉上的神情嚴肅的很:“好,我定會再來尋你玩的。下次我和娘親說好了再來,就可以呆的久些了?!?/br> 衛珩淡淡一笑,沒再回話,目送著他們遠去了。 宜臻剛出院門不多久,晴日便消失殆盡。 空中又洋洋灑灑飄起雪來,越下越大,到了晚間,已是需要打傘才敢出門打水的鵝毛大雪,把屋檐、臺階、青磚識地蓋了個徹底。 宜臻被母親教訓了一下午,還沒收了她的點心匣子,揚言她這兩月都不許吃外食了。 她只好坐在羅漢床上擺弄著自己新得的拼圖,一邊聽著奶娘在耳旁叨叨絮絮: “也不知老太爺怎么就偏偏看中您了,我瞧著府上也不止一位姑娘年歲合適,六姑娘九姑娘也都合得上,不過就是一介縣令的兒子,怎么就值當祝家賠出去一個嫡女去?!?/br> “那衛珩出身于小門小戶,親父又不愛管教,據說是還溺愛的很,銀錢沒數兒地往身上堆,這樣的門戶,能教養出什么出息子弟來!” “我可憐的臻臻哦,不過才這么點大,就被訂了樁這么不如意的婚事,日后要是真出嫁了,沒有娘家日日看護著,可怎么才好哦?!?/br> 祝宜臻揪著一個拼圖,抬起頭,微微有些困惑:“出嫁是什么?我一定要出嫁嗎?” “但凡女子,自然都是要出嫁的,只不過如今看來,奶娘情愿你一輩子不嫁,在家做一輩子快活的姑娘,也不要嫁進那樣的沒落虎狼地!” 小姑娘就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可以出嫁給娘親嗎?” “......自然是不成的?!?/br> “那阿姐呢?” “也不成的呢?!?/br> “那爹爹呢?” 奶娘好笑地放下針線:“女子出嫁,是要嫁出家門的?!?/br> 祝宜臻歪了歪腦袋:“娘親不能嫁,阿姐、爹爹、亭鈺都不成對嗎?” “自然不成了?!?/br> “噢?!?/br> 她煞有其事地想了一會兒,而后慢慢道,“那便嫁給珩哥兒吧?!?/br> “倘若娘親,爹爹,阿姐都不能嫁,那嫁給珩哥兒,便是最好的了?!?/br> ...... . 衛珩并不知曉在宜臻小崽子心里,自己的排名竟有這么高。 除卻娘親、爹爹、阿姐和雙胎弟弟,之后便是他了。 不過就算他知曉了這件事,大概也只會一笑而過。 畢竟三四歲的小奶娃,說出來的話又有多少正經? 他三歲的時候,還覺得幼兒園的班主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呢,為了巴結他父親,每每分玩具分零食,永遠偏著他,和其他小朋友打架了,也一味地護著他,從不教他正確的是非觀。 事實上,衛珩后來的跋扈囂張,很大程度上和單親家庭的成長環境有關系。 父親工作忙,雖有心關懷,卻總分不出時間和精力,只能把他丟給保姆,而保姆和老師又一味地順著,捧著,爺爺奶奶更是百依百順,他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居然只是稍微張揚跋扈了一點,不涉黃不涉毒,遵紀守法尊重生命,當了一幫紈绔子弟的老大,反而是所有人中手最干凈生活最健康的那一個,甚至最后還自己把自己給掰正了,已經算是天賦異稟很了不得。 但當然了,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有他這樣的天賦。 有的小孩,就需要人來給他扭一扭,糾一糾,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飛揚跋扈的,越長越歪,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給玩死。 以前,衛珩是沒有這種善心伸出這樣的援助之手的。 但穿越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齡變小了心腸也跟著變軟了,當這樣的糟糕小孩犯到他手上時,他居然難得有了要好好教一教的念頭—— “你是誰?從哪里冒出來的?大爺跟你說話你聽不見嗎?” 京城東街的寬闊街面中央,立著一匹棗紅色小馬,而馬上坐著一位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頭發變成幾條小辮在腦后束成冠,面容精致,神情高傲,語氣跋扈,手里的馬鞭在半空中一甩一甩,似乎馬上就要揮出去似的。 而在馬的正前方,站著一個比他更小的小少年,右邊耳側躺著一條鞭痕,此刻已經變得紅腫,還隱隱有血跡,讓人看了都覺得疼。 小少年的面容比馬上的少年更精致,神情比他更高傲,語氣比他更跋扈,冷笑一聲,道:“我是誰?我是你大爺?!?/br> 馬上的少年勃然大怒:“你說什么?!” 衛珩抬起眼,語帶嘲弄:“你還想少年羽林,封狼居胥,難不成就憑你這一匹還沒斷奶的馬和這一根不長眼的鞭子?我勸你倒不如回家做清夢快些?!?/br> 少年徹底怒了,鞭子一揮,便又要落下—— “倘若你揮刀砍韃子時,也能有如今欺壓婦孺孩童的半分氣焰,我倒是敬佩你。只怕你也只曉得在老病殘弱里頭耍威風,真到了北疆去,連韃子的一根頭發也而不敢碰?!?/br> ......少年的鞭子就生生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隔了半晌,他忽地從馬背上跳下來,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你這小童,如此伶牙俐齒的,到底是哪家出來的?也說與我見識見識,看你家敢不敢動韃子一根頭發!” 衛珩冷冷地凝視著他。 片刻,在少年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伸出腳,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腿骨之上。 “啊——” ——至于場面究竟如何會發展到如此境地,還得從半個時辰前說起。 第9章 收到宜臻小崽子費了天大的勁兒送來的蜜餞棗子的第二日,衛珩意料之中地沒有接到小姑娘要來“拜訪”的帖子。 據平譽探來的消息,祝七姑娘被捉回去后,就被疾風驟雨地訓了一頓,而后被祝二太太親自打了手板禁了足,年節前,怕是都只能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擺弄拼圖和玩偶了。 但除了不能去尋珩哥兒頑讓宜臻有些沮喪,她倒是在院子里待的還歡喜的。 小孩子的禁足說是說禁足,其實也不過就是拘著少出門罷了,冬日里本就天寒,往年其實也都是這樣過的。 且因了衛珩送她的那些新奇玩具,亭鈺亭盛,還有六jiejie她們,日日都要來尋宜臻,圍著她打轉。竹籬居一個不過從主院里隔出來的小偏院,這幾日竟比沒禁足的時候還熱鬧些。 祝二太太每日里過來,都能見著一個奶娃娃趾高氣揚地站在羅漢床中央發號施令,分派著手里的玩具,那滿臉稚氣又故作正經的模樣,讓人只覺著滑稽。 祝二太太好笑之余,又免不了愁腸百結。 闔府上下,也就宜臻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娃娃對自己的婚事還樂見其成,只曉得頑兒,見天地瘋跑,一個錯眼,就膽大妄為地溜到了自己個兒未婚夫處。 幸而是那衛珩還有點數,知曉過來知會一聲,這才把消息鎖在了竹籬居內。 不然,真是要成個笑柄子被人念上好幾載了。 想到老爺昨夜里跟她說的話,祝二太太沉沉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里頭肯定是不甘心的,宜臻也是我的骨血,你當我又如何好受呢?但婚事既已定下,又如何能輕易退了去,讓全天下的人都戳著祝家的脊梁骨罵......大哥是沒兒子的,日后也不會有兒子了,父親的爵位......你自己想想罷?!?/br> 想想,如何想想呢? 老爺在大寒天里跪了好幾個時辰,才換回來老太爺一個承諾,若不是為了亭鈺,祝二太太便是拼了命去,當年也不會應下了這樁門不對等的婚事。 看著屋內還在羅漢床上懵懂歡喜的小姑娘,祝二太太終究還是沒說什么,沉著眉,不聲不張地轉身離開了。 ...... 作為讓祝二太太鬧心的源頭,衛珩自然是不知道這一樁子事的。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想必也不會放在心里。 既然沒收著宜臻小崽子的帖子,他今日照例上了街去“巡視”。 今日雪下得大了些,街面上的人并不多,且臨近年關,許多鋪子也都接連關門了。 衛珩行至一半便覺無趣,也沒再繼續逛,抬腳進了旁邊兒的茶樓。 說來也怪,哪怕是寒冬臘月,臨近年節,這間茶樓里的客流量仍然不小,一樓大堂早已坐滿了人,二樓雅間更不必說,店家伙計出來陪笑著招呼道:“公子,那一小角處還有一二小幾空著,不知您可否......” 所謂小幾,便是茶樓大堂的東南角,用簾子隔開了的幾方需要跪坐著用膳的小桌案。 案與案之間隔得幾近,若是相鄰的兩位客人都膀大腰粗些,背就要貼在一起了。 是衛珩幾乎不能接受的距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