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顧瑤一直在關注著蕭繹琛的反應。

    他很平靜，也很淡定，可是一些細微的動作仍是出賣了他。

    他的右眼下眼皮在輕輕抖動，放在桌面上交握的雙手微微用力，他是在關心她。

    顧瑤不動聲色的繼續道“在我撿回一條命之后，他們還在我的腦子里發現了良性腫瘤，開刀替我拿了出來。后來我醒過來，失去了記憶，連我的主治醫生也說不清楚，我到底是因為那場車禍而導致腦部受損，記憶缺失，還是因為腦腫瘤手術。你也是外科醫生，還是江城的權威，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解釋值不值得相信？”

    蕭繹琛瞇了瞇眼，他的眼睛無比深邃，雖然面部線條的走向看上去有些深沉，并不像是容易親近的人，可是這樣的人說話卻額外有分量，有說服力。

    “我雖然沒有看過你的病例，但就今天咱們這番對話，也足以證明那場車禍和手術，對你的智商并沒有造成損傷。如果你這一年來記憶力也沒有出現問題，沒有經常忘事的話，這說明你大腦里的記憶儲存區域也是正常的?！?/br>
    顧瑤幾乎立刻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因為意外失憶的概率很低？”

    “人的基因是很神奇的，它有自己的‘記憶’，不管受的傷有多輕微，它都會記錄下來，經歷過的事情也會產生條件反射，就算失憶了也會有潛意識投射?！?/br>
    “我這一年來一直有偏頭疼的毛病，是不是和我的手術有關？”

    “這或許是后遺癥?！?/br>
    “可是除此以外，我沒有任何其他的癥狀出現，只是失去了記憶?！?/br>
    “你之前不是說已經想起一些事了么？”

    “哦，因為我接受過兩次催眠，還有遇到了一些對我產生了強刺激的事件，令我想起一些片段?！鳖櫖幗忉尩馈澳切┦录叶加凶鲇涗?，我發現凡是會讓我有反應的事件，都和我以前的經歷類似，它們的出現就像是用對的鑰匙打開了對的鎖?！?/br>
    蕭繹琛倏地笑了“那么，在你找到對的鑰匙之前，呢？”

    ——又是誰用什么樣的方式，把它們鎖住了？

    顧瑤擰起眉頭，一眨不眨的瞪住蕭繹琛。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在她的記憶里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可她就是覺得她似乎能讀懂蕭繹琛的每一個暗示，這樣的默契在剛才的對話中一直如同暗涌在浮動。

    顧瑤忽然開口“你是說，有人先給我的記憶上了鎖，才會發生我去找鑰匙開鎖的后續？”

    蕭繹琛仍在笑“我只是根據我的專業認知，給你一條思路?！?/br>
    顧瑤怔忪了片刻。

    其實這種可能也不是不存在，既然門鎖上了，那就一定有鑰匙在，而鑰匙是鎖門還是開門一定是人在cao作。

    只是為什么呢？

    如果真有人存心讓她失憶，那這個人的動機又是什么？

    覺得她礙事？

    只是顧瑤剛想到這里，蕭繹琛就用手指在桌面敲了兩下，令她醒過神來。

    顧瑤抬起眼皮，便聽他說“你的探訪時間快到了?！?/br>
    顧瑤一頓，連忙說“好，我還有兩個問題。第一，我找到的那四個數字代表什么？第二，我是不是把什么秘密放在你這里了，為什么我會對顧竑說，如果將來有需要，就帶著這四個數字來找你?！?/br>
    顧瑤話音剛落，探監室門外就出現腳步聲，李方達回來了，就站在獄警旁邊，透著門上的鐵窗看進來。

    顧瑤匆匆看了李方達和獄警一眼，又轉過頭來盯住蕭繹琛。

    蕭繹琛卻紋絲不動，只是低聲道“數字代表什么，你自己去找。等你找到了，第二個問題你自然會有答案?！?/br>
    顧瑤怔了怔，剛想開口，卻又噎了回去。

    是了，那四個數字的秘密只能她自己去找，蕭繹琛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在這里這么直接的告訴她。

    那四個數字一定關乎到非常重要的事，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思及此，顧瑤輕輕點了下頭，一下子就把心里的焦躁壓了下去，她忽然并不著急知道了。

    然后，她看向已經站起身準備走向門口的蕭繹琛。

    “我還能來看你么？”

    蕭繹琛身形一頓，側身時微微笑了。

    顧瑤離開男子監獄時已經過了下午兩點，太陽的溫度是一天當中最高的，這幾天秋老虎也有反彈的勢頭，但顧瑤卻不覺得熱，甚至還有點手腳冰涼。

    她回到車里，一動不動的透過窗戶看著外面，整理著思緒，回顧著蕭繹琛的那些話。

    蕭繹琛的一言一行，都讓她印象深刻。

    他不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卻是一個會讓人過目不忘的男人。

    甚至于，顧瑤在他身上還看到了一些熟悉的，相似的特質。

    顧瑤又一次拿出程維給她的那張照片，照片上是顧承文、蕭繹琛和徐海震。

    她仔仔細細的觀察著三個男人的神情、五官，站姿和肢體動作，然后目光又在顧承文和蕭繹琛身上反復徘徊。

    直到她終于確定，她對蕭繹琛那種難以描述的親切感到底是什么。

    她和蕭繹琛簡直就是一類人，無論是性格還是思維方式，他們都太像了，像的可怕。

    顧瑤一手撐著頭，緩緩閉上眼，回想著剛才的情景。

    有幾次當蕭繹琛開口時，她都能在瞬間產生共鳴，好像知道他要說什么似的，而且她還覺得和他對話很舒服，很安心。

    可是……

    之前她一提到蕭繹琛，李慧茹就表現的很排斥，甚至忌憚。

    那么這一年來，李慧茹面對她這個女兒，會不會就像是看到了女版的蕭繹琛呢？

    難怪，無論李慧茹對她如何噓寒問暖，她都感受不到發自內心的關懷，而且一直很排斥李慧茹，還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夠真實。

    就算一個人的演技再逼真，潛意識里的“排斥”是不會消失的，它們一定會在細微的動作當中流露出來，而她又是一個對人的心理和言行很敏銳的人，李慧茹的小動作早就引起了她的疑惑，只是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其實那個答案，就在蕭繹琛身上。

    換個角度說，顧瑤和蕭繹琛在性格和處事上如此相像，這大概也是讓李慧茹崩潰的事實吧？

    時間將近兩點半，顧瑤才驅車往城里趕，路上沒遇到塞車，三點多就回到祝盛西住所附近的街區。

    她正準備將車駛入小路，這時手機就響了。

    顧瑤一邊開車一邊接起電話，是卓曉藝“瑤瑤姐，你在哪里，還有多久可以回來？”

    卓曉藝的聲音有些焦慮，而且壓得很低。

    顧瑤心里一緊，很快就意識到不對，遂加快車速。

    “是不是顧竑有事？”

    “不，他很好，是……李女士來了?！?/br>
    李女士？

    顧瑤脫口而出“李慧茹？”

    “嗯……”

    “她進屋了？”

    “在客廳，她說要來看看顧竑，我沒讓她進屋，我趕緊給你打了個電話。我怕她隨時會沖進來?！?/br>
    “好，你等我，五分鐘?！?/br>
    顧瑤切斷電話，車子已經駛入小區停車場，她匆匆找了個距離電梯最近的車位停下，拿著手機和車鑰匙就沖下車。

    電梯間里，她一直盯著上面亮燈的數字，腳尖不停地在地上點著。

    直到電梯門打開，顧瑤也已經拿出備用鑰匙。

    門開了，她片刻不停地往里沖。

    果然，正坐在客廳里喝茶的女人就是李慧茹。

    李慧茹正端著茶杯往嘴邊送，見到來人先是一愣，連端茶杯的手勢都僵住了，很快的，臉色也跟著變了。

    “瑤瑤，你怎么……”

    第159章

    chater 159

    李慧茹一見到顧瑤, 臉色跟著就變了。

    顯然, 她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顧瑤，李慧茹有自己的一套計劃，就坐在這里守株待兔, 早晚也能等到顧竑出來。

    結果……

    顧瑤笑了笑，跟沒事兒人似的走上前, 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同時說“媽，這么巧, 你也來找盛西?！?/br>
    李慧茹又是一愣？

    “我……哦，是啊, 我來看看盛西?！?/br>
    是啊，來這里不是找祝盛西的, 還能找誰？

    李慧茹連忙又問“咦，你有這里的鑰匙, 你們……”

    “我們沒復合?！鳖櫖幒攘丝诓?，依然在笑“不過分手了還能做朋友, 你不是也一直希望我們相處融洽么。要是我能把前任變成親人, 也不錯?！?/br>
    李慧茹無語了片刻, 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接顧瑤的話。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兩次見顧瑤，她都和這一年來不太一樣,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無形中改變了, 但硬要仔細挖掘, 又很難說出所以然。

    尤其是今天，李慧茹觀察著顧瑤，覺得她似乎又和上次在家里見到時不太一樣，越來越像是失憶前的那個女兒。

    顧瑤放下茶杯，有點漫不經心的問“媽，你來找盛西，是不是因為昨晚的事？”

    “昨晚？”李慧茹一怔“昨晚出了什么事？”

    “哦，原來你還不知道？他因為涉嫌一個案子，昨天被帶去警局問話了，不過幸好徐爍也在，以律師的身份陪他一起去?！?/br>
    “什么案子？”李慧茹驚了“我沒聽你爸爸提起呀！”

    “事發突然，詳細情況我現在也不清楚。我想，今天他也不會太早回來，不如你先回去，等晚一點，我讓他給你回電話保平安，如何?！?/br>
    “我……哦，也，也好……”

    李慧茹有些猝不及防，但她的腦子也轉的很快，知道自己也不可能留在這里和顧瑤大眼瞪小眼，要是祝盛西真的很晚回來，她還真的等到那個時候？

    有顧瑤在，看來她今天是見不到顧竑了，她也不會天真的以為，都到了這一步顧瑤還不知道顧竑的存在，眼下她們母女只不過是各自揣著明白裝糊涂，打馬虎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