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眾將士見太子身先士卒,頓時士氣大振,高喊著沖殺過去,一時間刀光箭雨,血rou橫飛。 突騎施士兵一路打到靈州,不曾遇到過這樣悍勇又精良的軍隊,很快潰不成軍,領軍的裨將被尉遲越一箭貫穿眉心,跌落馬下。 太子將長弓背到背上,抽出配刀,一勒韁繩,調轉馬頭,朝著敵軍的帥旗沖去,揮刀一劈,便將旗桿劈成了兩半。 突騎施士兵見將領被殺,帥旗又被斬斷,惶遽不已,顧不上抵擋,一時間狼奔豕突。 尉遲越正要帶兵掩殺過去,只聽大地隆隆作響,那些逃竄的突騎施士兵重又折返回來,他們后面是一大支突騎施騎兵,由遠及近,黑色的帥旗迎風飄揚。 尉遲越臉色一沉,那是阿史那彌真統領的主力精銳。 他握緊手中刀,朝靈州城遙望了一眼,心中道:“小丸,等我?!?/br> …… 靈州刺史府,后院正堂。 一眾女眷瑟縮在墻角,緊緊盯著門口。 謝夫人一手抱著不滿一歲的幼女,一手摟著長女,勻不出手來,便讓八歲的長子緊緊靠在她身邊。 謝府護衛們的痛呼逐漸聽不見了。而沉重的腳步聲、聽不懂的咒罵聲、突騎施鎖甲的嘩啦聲、丁丁當當的刀劍撞擊聲卻不見稀少。 謝夫人明白過來,突騎施人定是分贓不勻,自己人打起來了。 她的心突突直跳,心里默默向神佛祈禱,只盼著他們多打一會兒,撐到有人來救他們。 但是有誰會來救他們?郎君此刻在哪里?不知可曾遇到不測? 思及此,她的心仿佛被鐵鉗夾住,身子不由自主顫抖,眼淚要從眼眶中溢出來。 然而她只能咬著牙忍住。 她是當家主母,大難臨頭,這一屋子的女人孩子都要靠她,她不能先慌起來。 四歲的謝大娘已有些曉事了,縮在母親懷里,一個勁地吮著拇指——這是她年幼時的習慣,兩年前便已改掉了。 謝夫人將女兒的手拿開,把她摟得更緊,小聲哄道:“大娘別怕,有阿娘在……” 謝大娘懵懂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道:“阿娘,阿耶在哪兒呢……” 謝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怕叫女兒看到,將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摁進懷里,摸摸她的后腦勺:“阿耶有正事要辦,我們在家等他,乖?!?/br> 謝大娘小聲抱怨:“阿耶怎么老有正事啊……” 謝夫人還來不及開口,八歲的謝大郎對meimei道:“阿耶是刺史,很忙的?!?/br> 外面的兵刃相擊聲慢慢稀少,謝夫人的心沉沉地往下墜。 突然間,只聽“砰”的一聲響,有人開始撞門了。 謝夫人懷中的幼女“哇”地一聲啼哭起來。 她不自覺地拍哄:“二娘莫怕,莫怕……” 謝大娘將拇指吮得發紅,此時被meimei的哭聲一勾,終于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撞門聲像鼓點,越來越密,越來越響,隨著每一次撞擊,便有一股冷風從縫隙中漏進來,吹得里面的人一個激靈。 他們已將坐榻、幾案、柜櫥、衣箱、繡架、茶床……一切能挪動的東西都拖到門口抵住門扇,然而誰都知道,這兩扇木門遲早會被撞開。 幾個婢女捂著嘴,忍不住發出壓抑的啜泣。 謝夫人克制住自己的顫抖,回頭對他們道:“你們跟著我,主仆一場,到頭來沒落著什么好,對不住……” 嬤嬤和婢女們都大聲嚎啕起來,有個老嬤嬤道:“能伺候使君和夫人是我們的福分?!?/br> 話音甫落,只聽“訇”一聲巨響,門閂被生生撞斷,抵在門口的什物隨著門打開,被不斷往里推。 外頭的院門和倒房已經燒起來了,滿院子的火光,庭中尸橫遍地,有謝府的護院和仆役,也有許多突騎施士兵。 經過一場惡斗活下來的,便千方百計地往門里擠。 女人們瑟縮在墻根,互相摟抱著,已經哭號成一片。 謝夫人渾身僵冷,牙齒打顫,幾乎不能動彈。 她強忍著恐懼,把襁褓中的幼女交給乳母,顫抖著手摸到腰間,抽出匕首握在手里。 一個手持大刀的突騎施士兵已經翻過門口的障礙進到堂中,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足有二十來人。 不等為首之人下令,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翻箱倒柜搜找金銀財帛。 那首領不用親自搜刮錢財,便好整以暇地朝母子幾人步步進逼。 謝大郎雙手握著劍柄,站到母親和meimei身前,小小的身子不住顫抖。 但他還是揮舞著手里的短劍,大聲喊道:“賊人不許害我阿娘!” 刀尖嗒嗒地往下滴血,那突騎施沖他咧嘴一笑,對同伴們說了一句突厥話,那些人都笑起來。 謝大郎明白他們是在笑話自己,小小的身體里燃起怒火;“我不怕你們!”這么一喊,他仿佛真的沒那么怕了,雙腿也沒有那么軟了。 阿耶說男兒在世當頂天立地,阿耶的話總是對的。 那人笑夠了,終于舉起刀。 謝大郎忍不住閉上眼,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身子一晃,睜眼一看,卻是母親將他攬到了身后。 謝夫人用匕首指著那突騎施士兵:“別過來……” 那些突騎施人又是一陣哄笑,肆無忌憚的目光在謝夫人身上來回打量。 謝夫人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一時間只求速死,但她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她不能拋下他們先死。 突騎施人掃了一眼她手里的匕首,笑著拍拍自己心口,提著刀挺身上前,嬉笑著說了一串突厥話。 謝夫人一句也聽不懂,但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嘲笑她不敢殺人。 她滿腔怒火,將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然而手腕使不上力氣,怎么也不敢將匕首插向那突騎施人的心口,眼看著他步步逼近,她只能連連后退。 那突騎施人忽然伸手捉住她手腕,隨意一擰。 謝夫人感到手腕一酸,不由自主松開手,匕首“當”一聲落在地上。 她臉色煞白,眼下連尋死的機會都沒了,等著她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那突騎施人猙獰的笑臉慢慢靠近。 謝夫人耳邊嗡嗡作響,幾乎昏厥,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她忽聽“嚓”的一聲響,隨即一股溫熱的液體減到她臉上,濃重的血腥味熏得她幾欲作嘔。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前的血,睜眼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那突騎施頭領被斬下了頭顱,身體慢慢軟倒下去。 她定睛一看,卻是幾個提著陌刀、滿身是血的大燕士兵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她。 為首之人捂著淌血的左臂,眉骨上有一道可怖的刀傷。 那人沖她一笑:“謝夫人還是閉上眼,免得嚇到?!?/br> 陡然生變,一眾突騎施士兵警覺地停下手,循聲一瞧,來人卻不過是四五個燕國殘兵,便即提著刀圍上來。 幾名守軍都負了傷,鎧甲和戰袍殘破不堪,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為首之人高呼一聲:“弟兄們,殺光這些蠻子!”說罷便舉起陌刀揮劈,一刀將一個突騎施士兵的胳膊斬了下來。 幾人不要命似地砍殺,突騎施人的長刀砍在他們身上,他們卻好似沒有知覺,一直揮砍,直到血流干,雙腳不能站立,直到兩條胳膊都不能揮刀,這才山崩一般轟然倒下。 突騎施士兵人多勢眾,他們以一敵五,靠著不要命的打法,竟然將這群突騎施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為首的年輕人砍下最后一顆頭顱,踉蹌了一步,隱約聽見身后有更多的腳步聲和突騎施士兵的喊聲傳來,他的視野慢慢暗下來,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 他拖著刀走到謝大郎跟前,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倒提著,把刀柄塞進他小小的手里:“這才是能殺人的刀?!?/br> 他在孩子肩上拍了一下:“小郎君,要是見到使君,替我帶句話,龐四對不住……” 話未說完,他便倒了下去。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耳邊的聲音都遠去了,就在這時,他隱隱聽見有人在喊:“援軍到了……” 他努力傾聽,可他耳朵里像是灌滿了水,聲音越來越模糊,什么也聽不清了。 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幻覺。 活著的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援軍到了。 第119章 生機 尉遲越緊握手中刀,冷靜地看著蟻潮般的突騎施軍,烏泱泱的兵馬連綿鋪展在原野上,仿佛沒有邊際。 他的身后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禁衛軍將士,他們跟著他,踏過漫漫沙磧,翻越崇山峻嶺,馬不停蹄地來到這里,剛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鏖戰,此時已經人困馬疲。 任誰看到這情形,都會認為燕軍毫無勝算。 但是太子知道,他們并非沒有勝算——敵方主將的心已經亂了。 若是他足夠清醒,就該急攻取下靈州城,然后退守城中,轉攻為守,那么他這區區一兩千兵力便全然不足為懼。 然而燕國太子項上人頭的誘惑實在太大,足以沖昏阿史那彌真的頭腦,讓他喪失神智。 尉遲越看了一眼陰云密布的天空,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他調轉馬頭,看向眾將士:“北狄破我河山,殺我子民,辱我妻女,此仇不報,枉為男兒!” 眾將士盡皆露出激憤之色。 太子頓了頓,接著道:“今日孤欲殺盡胡虜,誰愿追隨?” 眾將士群情激昂,紛紛舉刀,齊聲高呼:“殺盡胡虜!殺!” 尉遲越向眾將士抱拳一禮:“我大燕河山,托賴諸位!” 說罷回過身,挽弓搭箭,拉緊弓弦,羽箭破空而去,沒入皮rou之聲宛如裂帛,一個突騎施將領應聲倒下。 他沒有絲毫停頓,連發三箭,三人應聲跌下馬,每一箭都正中眉心。 眾將士爆發出一陣歡呼。 尉遲越拔出刀,策馬沖向敵陣:“誰為孤取阿史那彌真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