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讓她參加才藝大比,那不是算準了要看她出丑嗎? 莊采薇不開心了,一不開心就不想看到樹下那幾人笑得那么開懷的樣子,畢竟她也不是什么愛吃虧的人,眼珠一轉就計上心來。 于是不消片刻,一只皮色鮮亮壯碩肥嫩的毛毛蟲精準無誤地掉在了藍衣姑娘的肩膀上,頓時就見身旁的姑娘花容失色,驚起尖叫無數,眨眼間在侍女的勸慰下人就走了個無形。 只有戚念雙離開時狐疑地回頭望了望,只是樹影斑駁也沒能看到什么。 青竹遠遠地聽到了她們離開的聲音,趕緊竄出來,眼看著莊采薇也從樹上下來了,便快手快腳地替她整理了一番衣裳妝容,確認沒有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氣。 莊采薇卻是若有所思,想著先前她們說的才藝大比,老莊家的面子不能丟,臨陣脫逃可是戰場大忌,說什么都得好好把場面撐過去才是。 思索片刻后,她附在青竹耳邊悄聲吩咐了幾句,青竹就一頭霧水地出去了。 …… 經過了午間的散心,就在眾人即將心生倦怠的時候,永安侯府的姑娘適時的提出了由小輩們獻上才藝,再由長輩做評選定奪的提案,點子不算新穎,勝在人心所向,幾乎沒有人反對,眾人便興高采烈地抽起了簽。 作為衛國公府此次重點關注的對象,莊采薇被衛國公府老夫人——也就是當今太后的親嫂子拉著頭一個抽。 她端著儀態八風不動面不改色地抽好簽,一看竟然還是壓軸,于是便十分滿意地走回了岑氏身旁坐下。 岑氏應付了半天各家女眷,早已經有些疲累了,見狀擰眉吐出一口濁氣,問道:“看這樣子,各家的姑娘不是彈琴奏曲就是要展示書畫或者吟詩作賦了,這些你都不會吧?” “是不會?!鼻f采薇老實地點了點頭。 “嗤?!贬陷p笑一聲,“看你這么篤定我還以為被掉包了,什么時候突然學了一身文人家閨女的好本事?!?/br> 接著便又去看場上人折騰抽簽,并不問莊采薇打算如何應付這個場面。 這就是莊家人做事的風格了,家人之間絕對的信任,若莊采薇真的有難處,自然會開口求助,既然她不說便是還沒有問題,岑氏不去瞎cao這個心,只安安穩穩地等著看戲。 先前那一直在挑事的藍衣姑娘,莊采薇本記不清她的名字,這會兒知道是永安侯家的五姑娘,名喚傅恬然,想來平素和戚念雙就玩的不錯,這會兒也親親熱熱地手拉著手一道去抽簽,然而簽子一拿到手,臉色就立時變了。 “嗯?怎么了?”戚念雙湊過去一看,就看到傅恬然抽了第一個上臺,頓時了然,道,“這倒是運氣不好,你是不是還沒準備好?不然我跟你換好了,左右那畫我也畫完了?!?/br> 說完不由分說就將手中第五的簽塞到了傅恬然手中,一臉無所謂。 傅恬然立時便想要推拒,但面上幾番掙扎,終究還是握緊了簽咬唇謝了戚念雙。 戚念雙只渾不在意地揮揮手,全然沒有注意到傅恬然悄悄紅了眼眶。 正如先前在樹下休憩時提議的,戚念雙果然拿著先前在園子里的畫作登場,兩位婢女手執畫卷在眾人面前徐徐展開,臺下頓時傳來幾聲驚嘆。 莊采薇也湊過腦袋去看,丹青的事她不懂,只能看個熱鬧,卻也能看出戚念雙這幅畫中的花海之景大氣磅礴渾然天成,粗看宛如一片仙境,再細看又分明只是衛國公府花園中的景致,只稍稍留了幾處虛實相間,便多了許多曲婉靈動,令人不得不佩服其中巧思。 這還不算完,就在畫作展開全貌時,戚念雙取過一旁的筆墨,大手一揮片刻間就題下一首詩。 隨著她的筆走龍蛇,衛國公老夫人輕聲的念了出來:“御柳如絲映九重,鳳凰窗柱繡芙蓉。景陽樓畔千條露,一面新妝待曉鐘……好,好,不錯!” “確實是不錯,難得是意境好?!币慌运膬合毙l國公夫人也撫掌附和道,“明明畫中沒有人,只寥寥幾筆就點出你們這些賞景的年輕姑娘,真正是無聲勝有聲了?!?/br> 連主家都這么說了,往來賓客自然無不贊好,聽著周遭此起彼伏的美譽,戚念雙面上也是十分的得意,星眸微轉間甚至給莊采薇拋來個十分挑釁的眼神。 看來她嘴上說著不在乎,也是挺想在這里給莊采薇來個下馬威了。 莊采薇只做不知,垂眸撇了撇嘴。 她記得從很小的時候起,二姐莊采嫻就也喜歡一邊畫畫一邊題詩,每每寫完還要對著她講解半天畫中意趣以及詩中含義,那時候她年紀小,多數都聽不懂,聽過也就忘了,只記得午后散發著淡淡樹葉味的陽光下二姐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樣子,本身就像一幅濃烈得揉不開的水墨畫,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那時候她覺得有學問的人可真好啊,她也想這么有學問。 后來還是她的腦子教會她做人,當她啟蒙后背詩背到肝腸寸斷第二天轉眼就忘的時候,就明白了天賦這東西,有時候真不是隨著你心意來的。 她最擅長的,還是如何上樹上得更加颯爽英姿。 所以戚念雙想在這方面打擊她,可真真是打錯了算盤,對自己不在行的東西,莊采薇向來無視得非常干脆利落。 后頭的閨秀們展示的才藝也平平無奇,一干長輩也都是場面上按例夸獎,倒是那位傅恬然精心準備了一套胡旋舞有幾分意思,看得莊采薇賞心悅目,決定稍微少討厭她一會兒。 轉眼間就輪到了莊采薇,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往前頭一站,看著很是精神。 衛國公府老夫人有心提攜她,又擔心她會不會緊張,便笑笑地出聲問調侃道:“薇丫頭可是難得一見,不知準備了什么新奇玩意讓老身開眼呢?” 莊采薇拱手道:“老夫人知道我的,這吟詩作對的向來與我無緣,這三年一直待在北邊也不懂得京中都玩些什么,原本還想著是不是說兩個笑話應付過去?!?/br> 老夫人這回是真心笑了,道:“那也使得,只要你這笑話能將諸位都逗笑了,便將魁首給你也是應當的?!?/br> 眾人聞言也皆都笑了,只不過其中有些人是因著老夫人的逗趣而笑,有些人卻是心中對著莊采薇接下來的表現不甚期待因而借機譏笑一番罷了。 莊采薇心中敞亮,也不多計較,接著道:“只是后來我思量一番卻覺得不行,我爹說過,凡事若還不曾動手便存了敷衍之意,那就注定要失敗。所以少不得的,還得拿出點壓箱底的本事來?!?/br> “那老身可就真的要仔細看看了?!?/br> “只是這會兒還不行?!闭f著莊采薇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哦?這話又怎么說?” “缺樣東西,我的婢女去取了,還沒有取來?!?/br> 這話一出,人群中就有人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莊采薇眼風一掃,發現依舊是先前和戚念雙走在一起的某個姑娘。 這群人怎么總是和自己過不去?難不成戚念雙還想入后宮不成…… 那看來言成簡估計是還沒長殘了。 只還不待她說什么,青竹就從外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姑娘,東西帶來了?!?/br> 說話間,陸陸續續跟著她進來幾個小廝,抬著五個足有三尺寬的大鼓,沉甸甸地往莊采薇面前一字排開。 莊采薇接過青竹遞過來的鼓槌,輕松拋起翻了個棒花,“咚”地一聲落在面前鼓面上。 “今日,就請在場諸位聽我一回——崇天戰鼓!” “御柳如絲映九重,鳳凰窗柱繡芙蓉。景陽樓畔千條露,一面新妝待曉鐘”——出自溫庭筠《楊柳八首》 第五章 崇天,位于整個大燕大陸的最北方,是鎮守邊境的大都城,也是重要的軍事要塞,擔負著抵御北方外族入侵的重任,莊采薇的父親莊修然就是統領崇天的北方節度使。 而崇天戰鼓,則是出擊進攻時鼓舞人心發出號令的重要工具,向來是幾十面鼓齊發,以氣勢磅礴而著稱。 在這衛國公府的小小花廳中,區區五面鼓遠遠不足以表達出它的驚人和恢弘。 但是莊采薇在崇天生活的這三年,幾乎每天都是伴隨著鼓聲而起,再聽著鼓聲而眠,那一聲聲的戰鼓擂響早已深入了她的骨髓,一雙小巧鼓槌在她手中上下翻飛,幾乎不留殘影,一聲聲的擊鼓也幻化出各種玄妙而奇異的節奏和旋律。 “咚,咚!” 是晨鐘之聲,悠遠綿長,喚醒崇天蟄伏于黑暗深處的每一個靈魂,在寒冷的清氣中迎接朝陽的暖意。 “咚,咚咚,咚!” 是演練的號聲,經過了千錘百煉的將士,與傲視風霜的戰馬一起,筑起大燕北境最堅實而不朽的城墻。 “咚咚咚,咚——咚!” 是久違的出征令,眼前橫陳著北方外族兇殘蠻橫的刀刃,身后有廣袤不可割舍的故國,和安靜沉睡在母親懷中的孩童。 我今擊鼓一聲高徹天,擊鼓二聲深徹泉。天上拂開白日路,地鎖制斷如飛煙。 從小生長的鳳中的少爺姑娘們何曾聽過這般震懾人心的樂聲,便是那些有所閱歷的老人,也并非人人能夠領略崇天風貌,眾人只覺這一聲聲的戰鼓,敲入了腦海,敲入了骨血,敲得一顆心都跟著砰砰砰地震顫。 隨著鼓聲漸漸激昂,莊采薇手中的動作也越來越快,鼓槌越敲越急,仿佛正傾盡全力要訴盡那崇天的沙丘與冰海,長/槍與血rou。 最后一聲長鼓收尾,只見她漂亮地翻轉手腕,鼓槌脫手而出,“噔”地一下擊中花廳檐下垂落的銅片,留下一道高音,復又彈回她手中,穩穩地接住。 就此結束。 “獻丑了?!鼻f采薇揮一把額上的薄汗,很是痛快地收手道。 一時間花廳中寂靜一片,連呼吸聲都難以聽聞。 還是衛國公府老夫人先反應了過來,拍著手掌連嘆三聲“好”。 “不愧是將門子弟,頗有乃父風華!今日魁首舍你其誰!” 這番話一出來,眾人也都醒過神來,卻又覺得方才那一聲聲震撼心靈的鼓樂還在耳邊縈繞,看著莊采薇的目光贊美有之,驚嘆有之,崇敬有之,竟是誰也不敢再輕慢待她。 人群中傅恬然一張小臉煞白,她方才就站在柱子旁邊,眼看著鼓槌向她面上飛來,幾乎要以為自己會被砸暈過去,尖叫聲都快沖到嗓子眼了,還好硬生生忍住,即便如此,待得鼓樂停歇,她一雙腿也軟得幾乎站不住。 這就是去過戰場的人所擁有的氣勢嗎? 她長呼一口氣,緊緊攥著手中團扇,幾乎要拗斷了扇柄,只勉強維持著儀態不曾被人看出來。 然而眼看著被衛國公府老夫人拉著夸獎了半天又得了許多贈禮,在不遠處笑得一臉燦爛的莊采薇時,臉上神情又忍不住有了幾分哀怨和不忿之色。 不想還不等她心中有個什么頭緒,就見莊采薇轉過頭來對上了她的目光,隨后……緩緩綻放出一個囂張的笑顏。 她是故意的! 傅恬然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她怎么敢?怎么可以這樣做……還是說先前自己說的話都被偷聽了去…… 不得不說傅恬然的懷疑有幾分道理,不過莊采薇這會兒根本就懶得去揣測她的心思,能甩個笑臉挑釁一下已經是她忙中偷閑了,衛國公府老夫人好像終于找到了和她拉近乎的切入點,親熱地挽著她一迭聲夸贊她父兄的功績,給她拼命戴虎父無犬女的高帽子。 只是方才這一通擂鼓鳴金,倒是把她連日來在鳳中所感受到的郁氣都揮散了個干凈。 看來她爹說的沒錯,武力鎮壓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藥嘛! 這番感慨若真讓她爹莊修然知道了,只怕要吹胡子瞪眼地罵她一句“放屁,武力鎮壓不是讓你對付自己人的”,只可惜莊修然還遠在崇天練兵,并不知道自己把女兒教得越來越歪了。 …… 與衛國公府隔一道巷子,有一處頗為安靜的庭院,院中有座三層的書閣,此刻正窗戶大開著,任藕色的綢幔隨風垂落開來。 一個面相白凈的小廝樣人物低著頭匆匆走進書閣,“噔噔噔”地跑上三樓,在樓梯口頓了頓,沒有立時進去,而是輕輕喚了聲:“陛下?!?/br> “高福嗎?過來回話?!睍w中排列著一層層的書架,此時從書架后頭傳來了懶洋洋的回應。 名喚高福的小太監低眉順眼地悄聲走過去。 書架后頭擺了個軟塌,正臨著窗,一位白衣公子手握書卷斜靠在軟榻上,微風伴隨著花香徐徐撩起他鬢邊細發,一雙不似男子該擁有的桃花細眸漫不經心地落在書頁之上,眼角一滴淚痣更是為他的眉眼添了幾分妖嬈嫵媚之色,一時之間竟然有些雌雄難辨。 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圣上,也是莊采薇那位久未謀面的未婚夫,景和帝言成簡。 他聽著高福腳步近了,便放下手里的書,略略坐起來一些,扭頭問道:“如何?” 高福低頭恭敬道:“回陛下的話,問到了,正是隔壁衛國公府傳來的,今日里是賞花宴的日子,聚集了許多公子閨秀,便輪番上臺獻藝,彩衣娛親來著?!?/br> “嗯?!毖猿珊喆鬼?,不知可否地應了聲。 知道對方要聽的不是這個,高福飛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臉色,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這鼓聲,是莊七姑娘打出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