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夫君,我都問到這份上,你還不講實話么?”冬葵面上浮出失望之色,柳蘊極不愿意她對自己失望,旋即轉身要走,“近日你恐累著了,好生休息?!彼荒苷f,他實在害怕說出來看到冬葵更為失望的表情。 孰不知他的逃避已是答案,一腳剛邁出去,冬葵冷冷道,“你若是此時不說,日后也別說?!彼€是狠心走了。 第二日再來,冬葵已變了一個人,鎖著房門不讓他進,他走到窗前喊,“柳冬葵?!?/br> 冬葵打開窗臺,漫不經心地問,“何事?” “我進去,抑或你出來?!?/br> 冬葵,“你既不能進來,我亦不會出去,你不說,我便替你說了,一直以來你都拿我當發泄的工具,逼著我哭,你很滿足吧?不要動不動就沉臉,我哭時你不愉悅么?” 內心的不堪被最親近之人血淋淋地挖出來,柳蘊惱到極致,死死咬著牙發不出一聲來,冬葵還在輕松地繼續說著,“你既然做了,為何不敢承認?你承認,我便從這里出去?!?/br> 柳蘊只道:“出來!” “不!”冬葵隔著窗戶拿凳子砸他,一手按向自己的心口,“柳蘊,我這里長大了,我不要做你發泄情緒的工具了?!彼淅涞赝^來,“你現在很難吧,先帝一去,陛下就想方設法殺你,你還想廢了他扶小皇子上位?!彼迷捈に?,卻不讓他碰一下,更不會落一滴淚,柳蘊惱得臉色鐵青,還是那兩個字,“出來!” “我不!”她只在屋里瞧著,“你真可憐,靠著一個女人的淚,撐到現在。沒了我,你還撐得住么?” 柳蘊拂袖而去,“不出來是吧?那便再也不要出來!”在中庭吩咐隨從堵了院子的門,回到屋前,徘徊不停,冬葵的聲音發冷,“只要你承認,我便出去!” 柳蘊滿面冷光一閃,“是你多想了!” “是么?”冬葵砰一下關了窗戶。 兩人一言不合,陷入了僵持之地,冬葵有骨氣得很,說不出去便不出去,柳蘊開始時常宿在吏部,若說以前還克制些,自那日過,再上朝他已是蓄勢待發的劍刃,鋒芒直指廢帝。 廢帝終于決心殺柳蘊,哪怕柳蘊會將那個秘密宣之于口,惹來天下人的鄙夷,他也容不下柳蘊了。 第60章 廢帝與親信謀劃之際, 仍是將冬葵加了進去,他早已在柳府安插了眼線, 那眼線謹慎做事,小心觀察, 故作關心地提示冬葵, 冬葵本已對柳蘊非要逗她哭一事有所懷疑, 再一被提示,不免出手試探,兩人這才心生間隙。 廢帝總見不得兩人情深,這個結果取悅了他, 他不僅不收手, 還要繼續在冬葵身上做計,“可賜美人進柳府,兩人決裂,柳蘊更好對付?!?/br> 親信面面相覷,廢帝這時候過于關注冬葵, 在其身上花費時間實則是對大局不利, 一人遂進言, “陛下,時間緊迫, 我們可從旁的方面入手?!毕惹皳碜o幼帝那幫人已被削官還鄉,柳蘊幾乎孤身撐著,正是對付他的好時機,一味利用他的后宅是在耽誤時間。 如一盆冷水, 澆了廢帝一頭,把廢帝滿足的情緒沖個干干凈凈,只留了一點對柳蘊即將失去冬葵的期待,這點期待慫恿著廢帝冷笑一聲,“你們這是在質疑朕的決定?”不滿的視線睥睨而下,親信唯唯諾諾地伏地請罪,再不敢多說什么了。 次日早朝過后,圣旨與美人進了柳府,柳蘊被送美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廢帝為太子時就做過了,那兩個美人雖說最終還是被送了回去,到底隔應了柳蘊一把,廢帝樂見其成,此次更是惡劣地想一箭雙雕,若柳蘊抗旨,他就當即發難,違逆天子抗旨不遵的罪名也不小,若不抗旨收了,他就不信柳冬葵不傷心。 不過片刻,宮人只身出了柳府,美人被留了下來,柳蘊收了!消息傳至宮中,廢帝拍手大笑,“柳冬葵,你可是看走眼了,柳蘊他就不是個好的!” 柳府倒是一如既往地安靜,那美人被柳蘊安置在蘅青院隔壁,柳蘊見不了冬葵,一連幾日都在隔壁待著,府邸眾人私下炸開了鍋,紛紛議論冬葵失寵,那美人即將上位,議論多了,人心就浮了,聽命伺候美人的那幾個丫鬟動了歪心思,心道若是扶持那美人上了位,自己定也跟著沾光,時不時在那美人耳邊誘哄,“大人看重姑娘,又不待見隔壁的,不若姑娘努力一把?!?/br> 話說一半,那美人就懂了,一開始還有些猶豫,柳蘊雖是常來她這里,卻從未與她說過一句話,從未不多瞧過她一眼,更別提更進一步的接觸了,她日日懸著心,不知柳蘊意欲何為,可惜日子久了,她就將這忐忑拋之腦后了,丫鬟們整日捧著她,出了院子,仆從垂頭行禮,她覺著自己不一樣了,可以為所欲為了,更因著一只貓,兩次鬧到了冬葵跟前,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若她不哭,冬葵興許不記這么清,她一哭,那情景就跟刻在冬葵腦海里一樣,時至今日,冬葵腦子糊涂了,還記得清楚,正忙著縫制孩子衣服呢,突地問了青竹一聲,“隔壁那淚美人呢?” 青竹:“……擱隔壁哭著呢?!?/br> 冬葵滿意:“倒是為難她了,哭得這么好看,多哭哭,豈不是更美了?” 青竹:“……” 青竹偷空溜出了蘅青院,將淚美人一事一說,柳蘊就想起來當年廢帝送來的那個美人,心下更是煩躁,當年他留下那美人,將她放到冬葵隔壁,為的是想刺激一下冬葵,若是冬葵肯吃點醋,兩人和好指日可待,結果適得其反,搬起石頭砸住自己的腳了。 “去宮中請宋平水大人回來?!?/br> 柳蘊吩咐隨從,已是傍晚,幼帝帶決明在宮中吃得滿足,玩得開心,又伙同幼帝哄著他多待一日,決明正猶豫時,宋平水接到了柳府的口信,俯身摸了摸決明的頭,“決明無需顧慮什么,乖乖在這里玩,我回去告知大人一聲即可?!?/br> “對,我們再吃胖些回去!”顧頤哄起孩子來臉不紅心不跳,被哄的孩子雄赳赳氣昂昂,“好,我們要努力吃胖!” 宋平水安心地出宮回了柳府,柳蘊將當年事一說,“倒也簡單,尋一姑娘,一只白貓即可?!备]見過有白貓出現,宋平水著隨從出去尋,至于美人,當年那美人乃是艷麗長相,之前過來做戲的溫府溫若華就很適合。 宋平水派人去請,又召集崔時橋等人過來,崔時橋許久沒寫本子,躍躍欲試,聽完柳蘊給出的當年信息,捏著本子忙去了。 溫若華很快就到了,這場戲的主要人物除了柳蘊就是她了,柳蘊熟知當年事,本子有無即可,崔時橋這本子幾乎是為溫若華一人寫的,及至他速速寫完,過來和溫若華講戲,兩人在廊下對面而立。 溫若華看完本子蹙了蹙眉,崔時橋一下子緊張起來,“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這倒沒有,只是我哭起來……”溫若華垂眸咬了咬唇,近乎羞愧地說了實話,“稱不上好看?!?/br> 崔時橋:“……???” 啊是什么意思?溫若華悄悄抬了眸子,見崔時橋略紅了臉,有點無措地撇開了視線,“要不我不做這戲了,換……” “不行,我們還沒出現過臨時換人的情況,再者即便換了,一時間也尋不到像姑娘這般艷麗明媚的,要不你練練哭戲?” 崔時橋看上去一臉真誠地給出建議,若不是那紅透的耳根出賣了他,他口中那艷麗明媚四個字就正經極了,溫若華有一瞬間的呆愣,不管是崔時橋有心抑或無意,她被人當著面夸還是生平頭一次。 宋平水在幾步遠喊,“可準備好了?” 這道聲音拉回了溫若華的神志,溫若華捏著本子飛快轉過身去,背對著崔時橋的臉頰紅了大半,“那我姑且試試?!?/br> “好,姑娘可先醞釀情緒,試著回想過去那些……”崔時橋說著說著就住了嘴,再說下去了就是冒犯人家姑娘了,他趕緊退了幾步,耐心等了好一會兒,覺著時間差不多了,出聲問,“姑娘,你哭出來了么?” 頓了一下,溫若華緩緩轉過頭,眸中水汪汪,眼角還掛著淚珠,整個人都可憐凄楚幾分,神色卻是難堪著,“我說了,我哭起來稱不上好看?!蹦菗u搖欲墜的淚珠似珍珠般要落下。 “啊,不,好看,很招人疼的?!?/br> 這話是崔時橋脫口而出的,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溫若華已匆匆轉過身去,他本人亦不知如何是好地快速地轉了個圈,又轉過身,兩人背對著彼此,崔時橋強自鎮定下來,“你再練練,我去幫他們!” 兩人分開,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溫若華穿著華服,施施然地來到了蘅青院門口,他們要做的是當年那美人第二次來求見冬葵的情景。 第一次,是那美人的白貓往蘅青院躥,她一路追著到了蘅青院門口,那白貓輕盈地掠到墻上,跳入院子里了,那美人本欲算了,可一思及丫鬟對自己所說的話,忽地轉了主意,命身邊丫鬟上前敲門。 院門一開,露出一張丫鬟的臉,“何人?” “jiejie,這是隔壁的姑娘,想必jiejie也知道了,這位姑娘養的白貓進院子里了,我們可能進去尋尋?” 門里丫鬟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美人,“不能,夫人不喜歡閑雜人等進來,貓找到會令人送回去?!睆陀株P門。 那美人從聽到“不能”“閑雜人等”臉色就不好看了,她非要進去不行,令丫鬟再敲門,這次門過了許久才開,還是之前那個丫鬟,“院子大,那貓連個影兒都瞧不見,看來要費一些時間,姑娘回去安心等著吧?!?/br> 院門快要關上時,那美人疾步上前,“不若替我再稟報夫人一次,我只是想尋貓,不會做旁的事情?!毖诀呷チ?,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不能進?!?/br> 那美人一怔,突地落下淚來,淚珠漣漣地滾落臉頰,啜泣聲倒也不小,聽得使人心生憐惜,過路的仆人偷偷駐足,那陣子柳蘊見那美人見得多,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場新歡舊愛的爭斗,紛紛抻著脖子看戲。 那美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說夫人好心腸,我想也是的,怎會棄一只貓而不顧,她定也想著快快找到,豈能不讓我進去?可是你自作主張,不想我見夫人?” 正要關門的丫鬟:“……” 松了門,氣得匆匆進了屋,稟報冬葵,將那些話復述得清清楚楚,冬葵托著腮,“哭了呀?哭得好看么?” 丫鬟嘟嘴,“不及夫人,就好看一點點吧?!?/br> 冬葵哦了一聲,“去,你就說,就是我不讓她進的,愛哭挺好呀,讓她這幾天都站門口哭一個時辰,再送到柳蘊書房,對著柳蘊哭?!?/br> 丫鬟一字不差地傳達了,那美人氣得渾身發抖,看戲的眾人拉長音調哦了一聲,紛紛散開了,那美人自然不肯,紅著眼睛去見柳蘊,柳蘊在書房忙著,隨從沒讓她進屋,進去將事一說,柳蘊恨不得掐斷一根筆,“那她還愣著干什么?先去夫人門前哭,而后到這里來!” 氣得掀桌而起,來回踱了幾步,又覺冬葵的說法表明冬葵還是在意他的,不由勾了勾唇,又將那美人留了幾日,那美人日日去蘅青院門口哭,臉面都要丟盡了,也是心有不甘,等那白貓再亂躥到蘅青院,她越挫越勇地再次命丫鬟敲開了冬葵的門。 開門丫鬟:“夫人說,你不若帶著大人來求,興許能進來找找?!?/br> 那美人面上一喜,忍不住勾了勾唇,這夫人見不到,就利用自己,倒也可憐,便命身邊丫鬟將原話告知柳蘊。 柳蘊得了許多終于等來了這么個好消息,佯裝漫不經心地緩步而來,門口丫鬟笑意盈盈,“夫人說,二位請進?!?/br> 柳蘊步子一頓,突地覺出了不妙。 第61章 可惜箭在弦上, 不得不發,已經容不得他改變主意了, 只好領著那美人進了院子。 一行人緩步過了游廊,不一會兒就來到廳中,廳中無人, 冬葵到此時還沒露面, 那美人當她在擺架子, 面帶不滿, 又自恃有柳蘊陪著, 膽子大了許多,“夫人怎還不出來?” 丫鬟:“……” 你這是在找死哦。 悄悄窺了一眼柳蘊的反應, 柳蘊來到上座, 撩起衣擺坐下, 有旁的丫鬟過來奉茶,被他揮袖退了, 面上也瞧不出是何情緒, “去請夫人出來一趟?!?/br> 那美人以為是在為她撐腰, 洋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大人都到了,夫人再不來,可是對大人不滿?” 挑撥離間倒是在行, 丫鬟毫不掩飾地白了她一眼,出了冬葵房里一稟報,屋里其他丫鬟憤憤不平, “若是夫人肯多看大人一眼,還有她什么事!” “休得胡說?!倍麚]開要為她梳妝的丫鬟,一屋子丫鬟簇擁著她出了門,及至廳前,在門口露出了一張柳蘊朝思暮想的面容,柳蘊眉心褶皺一松,極快地離座下了臺階,冬葵卻像是沒看見他一樣,直接越過他去,搭著丫鬟的手坐了上座,“貓找到了?” 一個丫鬟回:“正讓人找?!?/br> “還不快些,若是讓大人與這美人久等了,美人豈不是又要哭了?” “是?!毖诀叱隽碎T吩咐,“再多找幾個人去找?!?/br> 柳蘊置若未聞,一動不動的視線黏在冬葵身上不松,那美人窺著柳蘊的姿態,一時愣住,這男人的姿態分明像極了求而不得,不像是他冷落座上那生得極美的夫人,倒像是夫人冷落了他。 廳里默了片刻,貓還是沒尋到,冬葵抿抿唇,酒窩若隱若現,她好奇地望了一眼美人,“貓找不到,不該哭了么?” 那美人心里一咯噔,疑惑地怯怯地望向柳蘊,渾身透出一股無辜的無助,哪料未得柳蘊半分憐惜,柳蘊那雙眼還死死地盯著冬葵,薄唇一啟,冷冷吩咐,“夫人的話沒聽到?哭?!?/br> 溢出一身威壓,驚得美人眸中當即涌出淚珠,無聲無息地垂落臉頰。 丫鬟奉茶給冬葵,她接過抿了半口放回去,輕聲一笑,“沒有聲音,多么無趣?!?/br> “還不哭出聲來?!绷N命令著美人,目光卻侵犯著冬葵被茶水浸潤的唇,他像是在極力忍耐著心中的沖動。 嗚嗚咽咽的聲音響了起來,廳里只有這哭聲,凄凄楚楚,倒是與往日冬葵的哭聲像了一絲,冬葵終于掠了一眼,美人落淚,妝容雖被哭花了,依舊賞心悅目,“大人怎么不瞧一眼?” 柳蘊無動于衷,視線不離她半分,她不由冷笑一聲,“還是這美人哭得不夠可憐,愉悅不到大人?” “帶她出去!” 原來他的妻子存著的是這個心思,柳蘊忍耐地闔了眼,牙縫里溢出一聲命令,一群丫鬟架起那還在垂淚的美人快速退了出去。 冬葵冷臉,“既然美人走了,大人也不必待著這里了?!?/br> 她這是要趕柳蘊,可這是柳蘊等了許久的機會,他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緩步朝座位走去,冬葵穩穩地坐著,任由他步步靠近,直至兩人距離極近,呼吸交錯,柳蘊口中擠出一聲,“你誤會我了?!?/br> “誤會什么?你不是最愛看人哭么?”冬葵像是無辜地眨眨眼,抬起的下巴被男人用手指捏起,傳來的些許疼痛使她微微蹙眉,柳蘊惱怒地解釋,“若看著哪個女人哭,我就感到愉悅,那我成什么人了?” 冬葵眸光一閃,仍譏誚地笑,“誰知道呢,那美人哭得可比我好看,你還不滿意?” 柳蘊氣極了,想也不想地咬牙回,“是,我不滿意!” “不滿意哪點?” “她不是你?!闭葡碌募毮伡∧w使男人微微瞇眼,縈繞在鼻尖的溫香點燃了腦中克制已久的沖動,連帶著多日的思念在這一刻炸裂,蠶食著吞咽著他清醒的意識,“多日未見,柳冬葵,你不想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