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親眼所見,他根本無法相信有母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那根本不是什么補充營養的藥,那是激素! “那是激素?!绷_雪燕自己也明白,“我將藥藏起來,假裝吃掉的樣子,在誰都沒有注意到時扔掉?!?/br> 這一招最開始時還奏效,但到了8月,羅雪燕和另外幾名女孩被集中到鎮醫家里,每人被注射了一支藥劑。 那是比藥片更有效的激素,羅雪燕的身體改變得更加明顯,直至成為現在的樣子。 羅雪燕從棉襖里拿出一張照片,告訴向韜,這是她今年過春節時拍的照。 向韜的眼眶灼熱難耐。 照片里的女孩,清秀單薄,瘦削的臉,圓圓的眼睛,是12歲女孩該有的模樣。 而現在的羅雪燕臃腫肥胖,乍看像年滿16歲。 在一些村落,女孩16歲,就是成年人了。 想到即將發生在羅雪燕身上的事,向韜再也坐不住,立即聯系明恕。 此時,明恕正在夏西市局。 和他待在一起的是沈尋。 接到蕭遇安的申請之后,沈尋立即帶著特別行動隊的隊員趕到。 “鬼牌”絕不是肆林鎮一地存在的邪惡,單靠任何一個地方的警方都無法徹底解決——丘須村就是個例子。幾十年前,丘須村的“匠師傅”被一網打盡,而黑暗非但沒有消失,還涌向了別的地方,并生根發芽。 不管是冬鄴市警方,還是夏西市警方,能做的都有限,只有最上級的特別行動隊,才能最大限度地調動各方力量。 電話接通,因為信號問題,向韜的聲音斷斷續續。明恕開了功放,讓沈尋也能聽到。 向韜說完之后,羅雪燕那稚嫩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她說:“叔叔,請救救我,救救和我一樣的女孩?!?/br> 沉默如有千斤之重,在狹小的空間里震撼、回蕩。 一時間,沒有任何人發出一分響動。 許久,不知那邊是否已經掛斷,明恕緊握著手機,雙眼guntang,顫聲道:“我會來救你。我們很快就去救你!” 第135章 狂狼(19) 很多人認為黑暗的力量難以抵抗,因為它殘忍、暴戾,并且無處不在。 可只要黑暗里有一個人勇敢地站出來,哪怕只是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輕呼一次,也許就會有人聽到。 而黑暗也許就會從這個聲音發出之時,漸漸潰散。 聲音并非只是聲音,它也是光明。 撕破黑暗的并非只有來自外界的亮光,還有黑暗里那些看似弱小,卻從未放棄掙扎的力量。 羅雪燕等待著光明,她不知道,其實她自己就是光明。 他知道哪些人是“匠師傅”,知道“匠師傅”們工作的地方在哪里,知道“匠師傅”們做了什么,知道這個罪惡的鎮子曾經、正在做什么。她的身體因激素嚴重改變,她只有12歲,卻被“催長”成了16歲的模樣,她的身體里埋著無數罪證,她甚至還藏著沒有服下的藥片和使用過的針頭。 她是受害者,也是至關重要的證人。 她必須被保護起來,萬無一失。 夜幕像一場難以抗拒的陰謀,降臨在肆林鎮。 雪下得更大,整個肆林鎮幾乎變成了一片汪洋上的孤島,外面的人或許有辦法進來,而里面的人幾乎沒有途徑出去。 向韜不敢讓羅雪燕離開自己的視線。這個鎮子里的人已經不能用普通人的邏輯去評判,他不清楚當羅雪燕落單的時候,她會經歷什么。 這幾天羅雪燕跟蹤他,今天羅雪燕來找他,是抱著僅剩的希望?,F在最好的辦法是將羅雪燕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鎮里的“匠師傅”等后續人馬來調查審問。 但這雪不知道還要下到什么時候,而與明恕的通話結束之后,信號就徹底斷了,手機握在手上,成了一塊廢鐵。 羅雪燕已經引起鎮里壯年男性的注意——不知是哪個玩雪的小男孩將他們找來,說羅雪燕和“外來者”待在一起。 羅雪燕的父親羅雪剛虎背熊腰,拖著一根鋤頭過來,嘴里罵罵咧咧,那意思是叫羅雪燕立即回去。 羅雪燕恐懼萬分地躲在向韜身后,喉嚨中發出細碎的哽咽。 向韜察覺到身后的身體抖得厲害,羅雪燕像畏懼最恐怖的魔鬼一般畏懼著自己的父親。 這里站著的人,可不就是魔鬼嗎? 這一瞬間,向韜憤怒到極點,卻也緊張到極點。 他成為刑警還不到一年,平時都是跟在副隊長、前輩們后面處理一些小案子,做的多是繁雜枯燥的前期排查工作,累是累了些,經常需要通宵達旦,但基本上沒有什么難度,有時甚至不用怎么思考,等到集中起來開會時,才開動腦子梳理那些碎片般的線索。 直到最近的“無面女尸”案和黃妍案,他才在副隊長李馳騁的授意下挑起大梁,從在黃妍家中發現的24張“鬼牌”查到黃妍的朋友蔡心悅,又從蔡心悅處得知肆林鎮的罪惡交易。 此番來到肆林鎮,他的本意是先摸清這邊的情況,回去之后和李馳騁、明恕商量一番,再由前輩們決定怎么做。 他始終記得在刑偵局和蕭遇安討論案子時的感覺,這位據說是空降來的副局長既可靠又寬容。好像再困難的局面,只要有蕭局在,就有辦法打開。 可是現實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逼他在無人可以依靠的情況下做出抉擇。 “叔叔?!绷_雪燕顫抖的聲音從后面傳來,這是一個小女孩在絕境下發出的吶喊,“叔叔,不要把我交給他們?!?/br> 向韜迅速思考著各種可能。 此時將羅雪燕送回去也許是最妥當的做法,在這里,羅雪燕 其實是一個“生育資源”,鎮民們不至于蠢到傷害“生育資源”。 鎮民們要對付的是他。 顯然,這些人已經發現他不是真正的“驢友”,他們要讓他死在這里。 他手上有槍,自認近戰格斗能力上佳,如果不用帶著羅雪燕,他獨自從這里逃離不是沒有可能。 這樣做的話,羅雪燕會被關起來,但不會受到太大傷害。 但這只是身體上的。 羅雪燕向他傾訴,已經是孤注一擲。他牽住了羅雪燕伸出的手,倘若此時再松開,即便是迫不得已,也會將羅雪燕推入深淵。 羅雪燕的心理會被擊潰。 而如果僵持著,或者帶著羅雪燕逃跑,鎮民人多勢眾,他沒有把握能夠全身而退,更沒有把握護羅雪燕周全。 兩難之局。 越來越多的鎮民正在靠近,他們穿著深色調的衣服,拿著鋤頭、鐵鏟、長棍,眼神極其陰沉,像一個個沒有靈魂的喪尸。 向韜咽了口唾沫,右手下意識背過去,輕輕在羅雪燕身上拍了拍。 羅雪燕流著淚說:“叔叔?!?/br> 很奇異的,向韜緊張歸緊張,卻并未感到一絲恐懼。他將羅雪燕擋在身后,為她擋住這蜂擁而來的惡毒與傷害,史無前例地覺得自己也許也是一個英雄。 “不要怕?!毕蝽w說:“我保護你。有我在,沒有人還能傷害你?!?/br> 暴雪怒喝,紛亂的雪花阻礙著視線,羅雪燕的父親從人群里走出來,高高舉起鋤頭。 向韜低聲問:“你知道哪里有能夠暫時容身的地方嗎?” “我,我家……”羅雪燕雙手死死抓著向韜的衣角:“我爸在外面,剛才我,我看到我弟了,家里只有我媽一個人,我們可以……” 話音未落,向韜就將羅雪燕背了起來,長腿邁開,在雪中狂奔。 眼見他們要逃,鎮民們高聲喊叫著追了上來。 向韜聽不懂他們的話,風雪沖擊著他的聽覺,冷到極點的空氣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被抽入肺中,如同銳利的刀子,將整個呼吸道割得刺痛難忍。 在警校,他拿了兩年體能冠軍,但此時背著羅雪燕奔跑仍是極為吃力——雪太大了,而羅雪燕被激素影響的身體又過于沉重,他的每一步都邁得那么艱難,但還是得跑,拼了命地跑! “呼——呼——” 喘息聲變得越發粗重,從后面傳來的腳步聲似乎更近了。向韜聽見羅雪燕哭了,剛剛還說著“叔叔,不要把我交給他們”的姑娘,現在卻哽咽著說:“叔叔,你放下我吧。他們不會殺了我,但他們會害死你?!?/br> 向韜沒有力氣回答羅雪燕。他緊咬著后槽牙,竭盡所能狂奔,用行動告訴背上的女孩——我不會放下你,我跟你保證過,我要救你! 只有母親一個人在的家近在眼前了,鎮里沒有關門閉戶的習慣,只要不是睡覺時間,各家各戶的院子門都不會上鎖??墒钱斚蝽w一腳踹向羅雪燕的家門時,卻發現門被鎖上了。 “mama?”羅雪燕驚駭地喊道,“mama,是我啊mama!” 危急時刻,羅雪燕的母親竟然將自己唯一活下來的女兒關在門外,丟給那些禽獸不如的鎮民! 向韜來不及多想,身后那些人不會給他思考的機會。他吐出一口劇烈奔跑積蓄的唾沫,背著羅雪燕朝前跑去。 其實他早就想過,羅雪燕的母親可能將他們拒之門外。所謂的“母性”在這個鎮子里已經蕩然無存了,假如這位母親對自己的女兒還有一絲憐愛,怎么會將激素放在羅雪燕面前? 于她而言,羅雪燕不過是和自己一樣的“生育資源”罷了。 但他還是帶著羅雪燕過來了,不為別的,只為普通人不應放棄的人性和浪漫。 這個12歲的姑娘,在能夠做選擇時第一時間選擇了自己的母親。她還相信著,她的母親愿意救她。 萬一呢? 萬一那個女人愿意開門呢? 最不該被高估的是人性。但最不該被低估的不也是人性嗎? 向韜不愿意在尚未嘗試之前,就毀掉女孩的期待和渴望。 就算浪漫必須破滅,還也應該是親眼所見,并由另一種無畏的浪漫去繼承! “別怕?!憋L雪灌入口中,向韜的聲音幾近嘶啞,體力好像已經快耗盡了,“會有人來……救你……電話里……你聽到了!” “嗯,嗯!”羅雪燕止住眼淚,“我聽到了!” 那是一個無比堅定而憤怒的聲音——我會來救你。我們很快就去救你! 憤怒是種無可取代的力量。 風從山林里刮來,聲聲嗚咽,像是幾十年來無數弱小亡魂的集體悲鳴。 向韜想跑進山里再做打算,然而積雪之下,是看不見的危險,他的腳被一個尖銳的東西貫穿,鮮血一下子就將雪地染紅。 他與羅雪燕狼狽地摔倒,舉著鐵鏟鋤頭的人瞬間就趕到。 他來不及思考,一把抓住羅雪燕,護在自己身體下。 蒼蠅們的嗡鳴在耳邊炸開,后背傳來難以招架的痛——有人將棍子招呼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