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向韜愣了下,連忙點頭。 這是他頭一次單獨與蕭遇安聊案子,對方幾句話就讓他受益匪淺。 的確,獵奇的東西更容易引人關注,但黃妍的死目前并不能與那些詭異的“鬼牌”畫上等號,鬼怪之事再神秘,也改變不了一個現實——案子是人做的。 北城分局。 黃妍的母親黃月再次被請來,神情悲戚,“我幾年前就跟她說過,不能這樣過日子。她不聽我的話!” 黃月是單身母親,早年做女鞋生意,現在嫁到了另一座城市,和黃妍的母女關系呈半斷絕狀態。 向韜問:“在你的認知里,黃妍是個什么樣的人?” “任性、自私、瘋?!秉S月嘆息,“她從小沒有父親,我起早貪黑將她拉扯大,供她讀書,盼她有出息。她在18歲之前確實有出息,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念的是最有前途的專業。但讀完書,她整個人就變了,開始沉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工作也不好好做,隨隨便便就辭職不干。我說她,她就不高興,給了我十萬塊錢,說是還我多年來投在她身上的錢。天地良心,我養她難道是圖她這十萬塊錢?” 向韜說:“‘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指?” “鬼?!秉S月抹掉眼淚,“她在大學參加了一個社團,名義上是探秘各個落后村落,實際上就是一群鬼故事愛好者玩過家家!這事我也有責任,是我以前將她管得太嚴了,每天逼著她讀書,不準她有任何愛好。她去北方念大學,我管不著她了,她就徹底放肆起來。但當時我沒有當成一回事,覺得她反正都考上大學了,放松就放松吧,我沒有想到,這害了她一輩子!” 向韜說:“黃妍再也沒有走出來過,在所謂的‘神秘民俗’里越陷越深?” 黃月顫抖著捂住臉,“她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喜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接觸了不少邪物。那些東西,哪里是活人能去碰的??!” 向韜將“鬼牌”的照片出示給黃月看,黃月搖頭:“不止,這已經算最輕的了,她當年剛辭職時,還去西南找過什么巫師,養過蠱?!?/br> 警方已經將黃妍的家搜遍,并沒有找到其他與封建迷信有關的東西,向韜料想是“鬼牌”具有排他性,黃妍在供奉了“鬼牌”之后,就將其他東西丟棄了。 “據你所知,黃妍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向韜問。 “這些年我和她聯系很少,她認識了什么人,我真的不知道?!秉S月終于說到了動情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如果不是沉迷這些東西,她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她讀書時有很多朋友的,性格很好,沒有人不喜歡她……” 送走黃妍之后,向韜坐在問詢室獨自思考。 黃妍的改變是在念大學時,也就是18歲之后,而黃妍現在已經33歲。在長期壓抑的生活之后,黃妍將精神寄托放在了靈異鬼怪上,這一放就是十幾年。 黃月說黃妍的人生里只剩下那些鬼啊怪,其實不對。 黃妍有自己的日常交際圈,所開的快遞驛站是整個江北二村經營得最好 的一家。附近的鄰居對黃妍的評價都是開朗、說話好玩,別人聊天都說些家長里短,黃妍打麻將時卻能給大伙講天南海北的趣事。 做好一家快遞驛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然耗費精力,處理人際關系更是不簡單。 所以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黃妍相信鬼神,但已經不像二十來歲時一樣沉迷其中。 但黃妍胸口的那些小孔又似乎預示著一種神秘的儀式。 黃妍最近聯系人里有一個叫“桫欏”的網友,兩人最后一次聯系時討論的是即將在冬鄴市開業的恐怖密室。 向韜決定去見見這名網友。 鳳升鎮。 被害人身份確認得比上一次容易,因為在兩年前,她曾經被卷入一起斗毆事件,在公安系統里留下了dna信息。 “被害人唐倩,25歲,隔壁函省知書縣人,初中文化,到冬鄴市務工已有七年?!币罪w一手撐在桌上,一手點擊鼠標,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呈現著一張張唐倩的照片。 這是個既美麗,又懂得打扮自己的女人。她是典型的瓜子臉美女,大眼,眼尾輕微下垂,惹人憐惜,鼻梁很直,鼻翼嬌小玲瓏,輕度m形唇,唇角勾起的幅度恰到好處。幾乎所有照片里,她都化著濃妝,奇妙的是,濃妝在她臉上并不顯得浮夸,反倒是極襯她的五官??吹贸?,她很懂化妝,也很清楚自己適合什么樣的妝容、服飾。 “在今年10月失蹤之前,唐倩在南城區順益街的‘桃花嬌’彩妝工作室工作,是那里的高級化妝師。這里我要說明一下,工作室里所有轉正了的化妝師都是高級化妝師,更上一級是首席?!币罪w繼續道:“順益街有不少酒吧、會所、livehouse,唐倩每天的主要工作,是給趕去演出的歌手、舞者、模特化妝,有時也有湊熱鬧的一般顧客找她化妝。唐倩收入不穩定,高的時候一天上萬,少的時候一個月也賺不到一萬。唐倩本人也是夜場的???,社會關系比較復雜,現在還沒有徹底梳理清楚?!?/br> 明恕看著幕布上的照片,食指無意識地在下巴上摩挲。 從生活經歷、個性來看,唐倩和孟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孟珊自卑、內向、從不打扮自己、幾乎沒有交際、身邊沒有關系親密的異性,而唐倩熱辣、外向、同時與多個男人保持親密關系、是某種意義上的“夜場女人”。 她們僅有的共同點是,都長得漂亮。 但這漂亮卻不一樣,唐倩和孟珊的臉型、眼睛、鼻子、發型、眉形都不同,不過嘴唇卻有相似之處,唯一的差異是,唐倩的嘴唇比孟珊飽滿一些。 兇手盯上的女性,一是整體漂亮,二是擁有m形嘴唇? 但唐倩的生活工作區域在南城區,孟珊則在北城區,從拋尸情況看,兇手顯然非常熟悉紡織路、光丹路一帶,大概率也生活在那里,那唐倩又是為什么被盯上?難道說除了紡織路、光丹路,兇手也很熟悉順益街? 明恕將右手搭在桌沿,手指敲了幾下,想起不久前重案組搞“團建”,去的“風波”密室俱樂部就在順益街。 順益街現在已經是南城區的“娛樂天堂”,但在六七年前,那里還是一片待拆遷區,因為缺少監管,而聚集著大量“混混”、馬仔。 兇手如果是在順益街見到唐倩,那就能確定,兇手的活動范圍既有紡織路、光丹路,又有順益街,假如不是流竄作案,那么這兩個地方,一個可能是兇手的生活區域,另一個則是娛樂區域。 不過唐倩為什么會死在鳳升鎮? “唐倩的手機丟失,應該是被兇手處理掉了?!币罪w接著說:“她的號碼最后一次使用是10月26號,定位就在鳳升鎮。還有一點,周長友家的農家樂是她在10月24號上午用自己的賬戶預訂,入住時間正是26號?!?/br> “一入住就遇害?”明恕說:“這聽上去像是住進了黑店?!?/br> “唐倩預訂的是情侶房?!币罪w說:“周長友家一共就只有三間情侶房,而大床房充足,如果唐倩是獨自旅行,不應當訂情侶房。這個和她一同入住的人,很可能就是兇手?!?/br> 明恕眼中淌著一片幽光,半晌,他站起來,“繼續調查唐倩的人際關系,我再去見見周長友?!?/br> 周家農家樂。 自從得知死者是曾經在自家農家樂落腳的客人后,周長友更加不安,最初嚇得話都說不出來,現在終于鎮定了一些。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敝荛L友肩膀聳著,往前抻著的脖子像一截被人扭過的樹枝,“我發誓,我們家所有人都和她沒有關系,一定是有人想陷害我?!?/br> 如果在唐倩之前,警方沒有發現孟珊,明恕還會思考尸體出現在周長友家,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但現在,這種可能已經可以排除。 明恕將三張唐倩的照片放在周長友面前,“一個多月前發生的事,你應該還有印象。她10月26號辦理入住時,是一個人,還是和別人一起?” 周長友搖頭,“我不知道啊,當天辦理入住的不是我?!?/br> 明恕說:“把當時的監控調出來,不到兩個月前的視頻,你們應該還保存著吧?” 周長友趕緊把大女兒叫來,找了半天才找到當時的視頻,“你看吧,就這些?!?/br> 明恕倍速拉動視頻,10月26號上午11點04分,唐倩背著雙肩包出現在前臺,她穿著黑色的短款小皮衣,短褲襯托出她修長的腿,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利落。 前臺還有別的客人,唐倩一邊等待一邊觀察大廳的陳設。等了十來分鐘,前面的客人還沒有辦理完,唐倩拿出手機,開始玩自拍。 又過了幾分鐘,終于輪到她,她對著登記專用的攝像頭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情侶房在三樓,每層樓的樓梯口都有監控。 11點36分,唐倩進入314房間。 12點27分,唐倩從314房間出來。 在這個時間段里,整個三樓只有保潔工出現在監控中。 下到大廳之后,唐倩向前臺工作人員詢問了幾句什么,監控里聽不見。 周長友的大女兒說,這位工作人員只做了兩個月,前陣子已經回老家了。 12點39分,唐倩離開農家樂。 “這時候出去,肯定是吃午飯?!敝荛L友說。 下午2點08分,唐倩再次出現在大廳,這次,她的手上提著一個塑料口袋。 “便利店的口袋?”明恕問。 周長友湊近看了半天,指著對街的小型超市說:“是他們家的口袋?!?/br> 明恕立即叫人過去調當天的監控。 這次回到農家樂,唐倩在房間里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晚上9點31分,才背著來時的雙肩包離開。 這段時間里,農家樂客人多了起來,大廳、上下幾層樓、餐廳、棋牌室,哪里都有人。但唐倩所住的314房間始終沒有人靠近。 至少在視頻中,唐倩沒有與工作人員以外的人說過話。 去超市的隊員很快回來,拿到的視頻上顯示,唐倩去買的是一盒抽紙、三包濕紙巾、兩套便攜式洗漱品,以及一盒by套。 顯然,唐倩是在等人和自己共度浪漫的夜晚。 然而在9點半離開之后,唐倩再也沒有出現在農家樂的任何一個攝像頭中。 直到次日早晨,她也沒有回來。而農家樂的記錄顯示,314房間空置了一晚,28號就有新的客人入住。 明恕問:“住在你們這兒的客人失蹤了,你們絲毫反應都沒有?” 周長友急了,“這我哪里管得著呢?她入住時就交了兩天的費用,不欠我們的,我能有什么反應???很多客人都是這樣,住著不舒服就走了,押金也就一百塊錢,人家大氣,不愛退呢?難道我還追著去退???” “她有沒有將什么東西留在房間里?”明恕問。 周長友為難道:“就算有也都扔了,我們每天都做清潔的?!?/br> 明恕說:“我需要唐倩入住前后,在你們店里辦理入住的客人名單?!?/br> 周長友驚慌道:“難道是住在我這兒的客人打了那個小姑娘的主意?” 明恕不想過多解釋,“你照辦就是?!?/br> 唐倩并不是在農家樂里遇害,她是主動離開,而查詢通訊記錄可知,兇手并沒有在她離開之前給她打電話、發消息,客房外的監控亦顯示,沒有可疑人物靠近314。 唐倩會離開,很可能是一早就與兇手約好了時間。 但這并不代表,兇手不在農家樂里。 兇手也許早就在農家樂的某個角落觀察著唐倩,只是不管是當時的唐倩,還是現在的警方,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周長友老老實實地交出入住者名單,明恕突然察覺到一簇古怪的目光。 刑警對視線有種天生的敏銳,明恕猛一轉身,與一個瘦削的年輕男子目光相接。 男子轉身就跑。 明恕拔腿追了上去,周長友急得在后面喊:“別追!那是我家傻兒子!” 男子哪里跑得過明恕,不出幾步就被明恕制住,發出含糊不清的哭聲。 “剛才站在我后面做什么?”明恕冷聲道:“現在又跑什么?” 男子用力掙扎,張嘴就往明恕手臂上咬。 明恕迅速避開,卡住男子的后頸。 “他腦子有問題,啥都不懂,你放開他!”周長友忙不迭地解釋,說這人名叫周漁,是自己最小的兒子,智力不正常,沒讀過書,平時就養在家里,連話都說不清楚。 明恕松開周漁,周漁突然哭起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明恕眼神一凜,“你知道什么?” “他是個傻子!”周長友說。 周漁雙手比了個相框,“那個jiejie,自拍,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