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駱亦笑道:“哥,你自己吃,我不需要這些,你都沒多少錢,別破費?!?/br> “怎么不需要,你同學哪個不喝雞湯不吃魚?吃魚聰明?!卑子⒁贿呎f一邊將菜從保溫壺里拿出來,“你小孩子家家,別cao心錢的事兒,這點兒錢我還是有的?!?/br> 駱亦說:“我成年了?!?/br> “還在念書就都是小孩子?!卑子泛呛堑?,“考上大學,再讀研讀博,出人頭地!” 拿到錄取通知書時,駱亦第一時間告訴了白英。 白英開心得跟自己考上了大學似的,趕緊拉著駱亦去吃火鍋慶祝。 去首都上大學之前的暑假,駱亦除了打工,還報名參加了沐明街的社區福利活動——免費教居民們學英語。 所有老師里,駱亦是教得最認真的。 所有學生里,白英是學得最認真的。 不過因為過去沒有念過書,腦子也不算特別聰明,直到駱亦必須離開靜歷市了,白英還是沒能記住多少單詞。 “沒事兒?!瘪樢嗾f:“我放假回來繼續教你?!?/br> 白英直樂,“去了好好念書,等我做生意發了財,就去首都看你?!?/br> 上大學之后,駱亦接觸到許多優秀,甚至可以用“杰出”來形容的人物,但白英這個曾經的“黑戶”,一段完整的英文句子都讀不下來的,平凡到沒有任何特點的人,卻非但沒有因此褪色,反倒在他心里愈加濃墨重彩。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白英幫助他,陪他輸液,給他帶飯,幫他照顧外祖母,給他一個肩膀,讓他肆無忌憚地哭泣。 他叫白英一聲“哥”,這聲“哥”有多珍貴,只有他自己知道。 早在他羽翼未豐之時,白英就已經是他最重要的人。 春節,因為要留在學院做事,駱亦沒能趕回靜歷市。 白英在電話里說:“安心學習,回來不回來都沒有關系。對了,我找到新工作了,在那個‘紅妝’!” 駱亦知道“紅妝”,高三班上有個家里很有錢的同學,生日宴就辦在“紅妝”。 “暑假你肯定也回來不了,暑假首都工作的機會多?!卑子⑾肓讼?,“那就明年春節吧,我帶你去‘紅妝’吃吃咱們靜歷市最好的海鮮!” 新的一年,駱亦更加忙碌,受到導師的賞識,跟著學長學姐出國考察,在國外待了八個月。 回國之后,導師給大家放了個假,駱亦趕回靜歷市,想給白英一個驚喜,卻得知白英因故意傷人致死入獄,有期徒刑十四年。 駱亦不相信白英會殺人,探望白英,白英卻笑著告訴他,沒事,回去好好讀書。 “你有苦衷,是不是?”駱亦狠狠道:“是誰害了你!” “是我犯了錯?!卑子㈦y得嚴肅道:“你別擔心我,我在里面認真悔過,爭取減刑,應該不回待滿十四年。小亦,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們做個約定吧。我出來時,你來接我。到時候你已經是受人敬仰,事業有成的大人了?!?/br> 駱亦在白英的眼中看到了請求,看到了純粹,又看到了懦弱。 白英是在用一個人的懦弱,保護著心中重要的人。 駱亦知道,自己也被白英保護著。 都是在社會底層掙扎求生的人,駱亦怎么會不懂。他站起來,向白英深深鞠躬,“哥,我聽你的話,等你出來。但我也要向你求個保證——等我,變得強大?!?/br> 白英雙眼含淚,被獄警帶走時,回頭沖駱亦笑了笑,“我們都會變得更好?!?/br> 回到首都,駱亦將所有精力投入學業,迫不及待地成長,順利前往b國名校q.e大學深造,噩耗卻再次從靜歷市傳來。 白英越獄了。 他那懦弱的哥哥怎么可能越獄? 白英絕不是越獄,而是被人害了! 一直以來的堅持頃刻間潰散,駱亦趕回國,只看到警察蠻橫地對待白英的養父喬應。 所有人都說白英是個殺人犯,說白英越獄,只有他與喬應相信,白英不是這樣的人。 這年下半年,q.e大學醫學院最有名望的教授遲明岳做了一場心臟移植手術,手術保密進行,接受心臟者是冬鄴市楚氏集團的楚信,提供心臟者則是一位非法入境者。 無數個不眠的日夜,真相終于呈現在駱亦面前。 而真相就像一把生銹的刀,將他的靈魂撕扯得千瘡百孔。 “‘紅妝’已經沒有了?!瘪樢嗾f:“這里開了一家新的餐館,都是你沒有吃過的菜。我全都點了,你嘗嘗,看最喜歡哪一種?!?/br> 第114章 為善(34) 留下一桌未動過的佳肴,駱亦付現金離開。 茶餐廳下至服務員上至領班,個個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位奇怪的客人到底在想什么。 天色陰沉,烏青色的云塊籠罩在城市上空,也許寒風再刮得猛烈一些,就會將它們撕扯下來。 駱亦站在路邊,微揚起頭,瞇眼看了看從烏云間艱難落下來的日光,眼眶漸漸變得酸脹。 他像郵筒一樣一動不動,直到被瘋跑的小孩撞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向不遠處的下穿隧道走去。 下穿隧道光照不足,兩邊躺著乞討的流浪漢。 駱亦看著這些人,眼中的冷漠變成了悲戚。 如今春秋兩季愈發短暫,說是秋天,其實已經算冬季。氣溫一天比一天低,流浪漢們要么還穿著夏天的衣服,被凍得瑟瑟發抖,要么裹著不知從哪里搶來的骯臟棉被,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和這些匍匐在社會最底層的人相比,駱亦高高在上。 他這一身行頭精致考究,足以養活整個隧道里的流浪漢,讓他們有一個不愁暖飽的冬天。 可他再清楚不過,自己與他們一樣,也一直在流浪。 他的人生,比他們更加不堪。 帶著一身光芒回國,不是為了謀求更好的發展,更沒有建設祖國這種偉大的追求。 從七年前得知白英“越獄”,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為白英報仇。 楚氏集團的楚信,那個男人的身體里,跳動著白英的心臟。 那顆健康的心臟,是那些惡魔殺掉白英之后,從白英的胸膛中剖出來的! 只要想到這一點,駱亦就痛苦得五臟六腑如被焚燒。 人要壞到什么程度,才做得出這樣的事? 世界上有那么多心臟捐獻者,他們自愿在離世后捐出心臟,挽救一個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他們的心臟一樣能夠幫助楚信,可楚家偏偏盯住了白英! 只是因為白英和楚信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白英就必須將命交給楚信! 憑什么? 憑什么? 憑什么? 駱亦無數次問“憑什么”,卻沒有人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小時候,外祖母總是笑著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駱亦對這句話曾經深信不疑,長大后才明白,這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謊言。 白英是他見過的最善良的人,白英遭遇的卻是最殘忍的事。 上天善待過白英哪怕一次嗎? 楚家坐擁金山,而錢財能夠買來權勢。楚家將那罪惡的手術隱瞞得滴水不漏,若手術不是在b國進行,若醫療團隊里沒有q.e大學的教授,若沒有konto的幫忙,駱亦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挖出那泯滅人性的真相。 遲明岳教授,不到四十歲,q.e大學醫學院公認的天才,教學與救死扶傷兩不誤,早幾年甚至跟著軍隊趕赴戰火紛飛的國度,拯救那些無辜的民眾。 遲教授的辦公室里,擺滿了學校、各國政府、國際組織頒發的榮譽證書,感謝他的精湛醫術與赤誠仁心。 但誰又知道,這心懷大愛的醫生,在救人的同時至少與十三起國際非法心臟移植手術有關? 富人的錢能夠買命,能夠買一個榮譽滿載醫生的靈魂。 七年前,楚信所做的心臟移植手術,是遲明岳的第五起非法手術,正是這個嚴謹、嚴厲的教授,將心臟從白英的身體里挖了出來。 將幾張百元鈔票放進流浪漢的紙箱子里,駱亦走出了下穿隧道。 忽然,他很想看一看遲明岳認罪時的錄像。 靜歷市不像冬鄴市,幾步一個咖啡館。駱亦沿途找了一會兒,才看到一家打著動漫旗號的咖啡館。 這樣熱鬧可愛的地方,他向來是不喜歡去的。但周圍又沒有別的可落腳的地方,這里是唯一的選擇。 咖啡館里放著甜膩的日文歌曲,駱亦點了一杯美式,坐在角落里,給一個不常用的手機插上耳機線。 畫面開頭搖晃得厲害,不久鏡頭對準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男人半躺在治療椅上,雙眼空洞,眼角淌著淚。 畫面外傳來冰冷的機械音,“楚信的手術是不是你做的?” 男人點頭。 機械音:“心臟呢?心臟是誰的?” 男人木然地說:“楚家送來的人,名叫‘白英’?!?/br> 機械音:“為什么是白英?” 男人說:“他們是兄弟?!?/br> 機械音停頓很久,畫面靜止得近乎詭異。 駱亦沒有拖動進度條,眼中殺氣畢現,握著手機的手浮現出繃緊的青筋。 機械音:“白英是怎么死的?” 男人沉默,繼而嘆息。 機械音:“你明知他不該死,明知不該做這樣的手術,還是取走了他的心臟!” 男人張了張嘴,“我……我習慣了?!?/br> 機械音:“習慣什么?習慣殺人?” 男人低下頭,“對不起?!?/br> 機械音:“你還做了多少類似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