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喬應說:“來了很多人,警察,記者,鄰居,還有阿英的朋友……” 明恕問:“白英的朋友,您都認識嗎?” 喬應點頭又搖頭,“阿英人緣很好的?!?/br> “有沒有誰,在白英服刑幾年后,以及離開監獄之后,還偶爾來看您?”照顧喬應的情緒,明恕沒有用“越獄”這樣的字眼。 喬應嘆息,“都散了。不過……” 明恕說:“不過什么?” 喬應說:“幾年前,每年過年時,都有人給我寄年貨?!?/br> “是誰?”明恕警惕道:“包裝您還留著嗎?” 喬應起身道:“我拿給你看?!?/br> 十多分鐘后,喬應從里屋搬出幾個折疊起來的箱子,從快遞單上的信息看,這些都是從電商發出。 明恕立即將快遞單拍下來,讓樂然馬上去查。 喬應說,從四年前起,就沒有再收到過年貨了。 明恕問:“您認為這些年貨都是誰寄給您的?” 喬應張了好幾次嘴,輕聲道:“我希望是阿英。如果他還好好地活著,即便再也不回來見我,我也滿足了?!?/br> 樂然很快通過快遞單查到發貨的電商,從電商的交易記錄可知,下單者在b國。 “人在國外,這要查就麻煩了啊?!币罪w說:“堅持給喬應寄年貨,卻不肯透露姓名。而這幾年,忽然不再寄年貨?!?/br> “因為他已經不再國外。他回國了!”明恕說:“側寫現在能夠進一步細化——曾經出過國,要么是工作,要么是讀書,四年前回國,探查秦英殺人、越獄的真相,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與人脈,個人能力極高,否則不可能查到曹風槐、龔國真身上去。至于秦雄,我推斷,可能是秦英曾經跟他說過以前的事,不然這一條他根本沒有途徑去查?!?/br> 此前龔國真一案懸而未決,此時出現了新的突破點,靜歷市刑偵支隊重新成立專案組,支隊隊長親自前往二監。 文向這回不再遮遮掩掩,正式錄下口供。 原本被認為是越獄的犯人竟然是被獄警投藥,并強行帶離,二監一時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將一個犯人從監獄里帶走,龔國真一個人能做到嗎? 外面一定有人與龔國真配合,但里面難道所有獄警都不知情? 僅僅是知情卻裝作不知,還是本就是龔國真的同伙? 在重案組待了這么多年,還在特別行動隊被“捶打”了一年,明恕最是清楚一個道理——很多人看似無罪,并不是真的無罪,是還沒有查到他頭上去。 靜歷市二監,經不起查。 李良平,與龔國真同為二監的獄警,在特別行動隊及市局刑偵支隊的密集審問下終于承認,自己在龔國真帶走白英的途中,為龔國真提供了幫助,事后從龔國真處得到了三十萬元酬勞與封口費。 三十萬塊錢,七年前在靜歷市這種地方已經夠買一套普通兩居室的房子。 “別的我真的不知道了,龔國真叫我什么都不要問,什么都不要說,把錢收起來就好?!崩盍计皆诿髁恋臒艄庀戮o緊縮著肩膀,“龔國真說他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要我配合,大家就一起發財,如果我不配合……” 明恕厲聲問:“不配合會怎樣?” 李良平深深低著頭,“龔國真說,外面要買白英命的是個大人物,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就不能再下船了!” 明恕憤怒道:“是哪個大人物?是多大的人物能讓獄警犯罪!” 李良平雙手抱頭,“只有龔國真知道!” 樂然留在靜歷市協助明恕,而沈尋已經去了函省虹城,督查兩年前曹風槐一家的血案,得知一條曹家一直隱瞞著的線索——曹風槐曾經因為女人,而在靜歷市殺害一人。 這人就是張隆。 如此重要的線索,直到特別行動隊前來,才得以曝光,虹城市局上下無光,但這差錯也算不到虹城刑警頭上來。曹風槐出事之后,刑偵支隊費心偵查,而曹風槐的親信擔心禍及自身,故意隱瞞,現下被診斷出了癌癥,才將實情全盤托出。 十二年前在“紅妝”失手殺死張隆的是曹風槐,曹風槐拿喬應的安全威脅秦英,又承諾在秦英出獄之后,解決其下半輩子的生活,迫使秦英頂罪。 為了保護給了自己一個家的喬應,秦英扛上了一條不應屬于自己的罪名。 遲到的真相終于到來,而當年的兇手及其家人已經被一雙法外之手殘殺。 這雙手,到底屬于誰? 而那個找到龔國真的人,為什么要買秦英的命? 明恕看著白板,蹙眉沉思,放在警褲里的手機震響,是蕭遇安的電話。 這陣子,他們雖然相隔兩地,但通話十分頻繁,案子的細節、進展,明恕全都會匯報給蕭遇安,蕭遇安也會將冬鄴這邊的情況告知明恕。 “蕭局?!泵魉〗悠痣娫?。 “一個未經核實的消息?!笔捰霭舱f:“七年前,楚信在b國所做的心臟移植手術,是一起非法手術?!?/br> 第110章 為善(30) 明恕緊捏著手機,雙眼盯著白板上的“白英”二字,多日來積蓄的疲勞在眼中具化成一縷縷紅血絲。 皺著的眉,紅著的眼,這令他看上去比平時多出幾分戾氣。 半天沒有得到應答,只聽見呼吸聲,蕭遇安喚了聲:“明隊?” “我在?!泵魉∶偷貙⒁暰€從白板上移開,右手扭住發脹的眉心,“我在?!?/br> 說著,他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會議桌,拉出一張椅子坐下,忍住難以名狀的憤怒,冷靜道:“我一直在想,那個在二監外面和龔國真配合的人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得到秦英。蕭局,你剛才給我提供了一條思路?!?/br> 蕭遇安說:“有人看中了秦英身上的某個器官。如果和楚家聯系起來,那就是心臟?!?/br> “等等!”明恕抬起手——雖然這個動作不會被蕭遇安看到,“楚信名義上是楚林雄的侄子,但坊間的傳聞是,楚信是楚林雄的私生子。早前他在楚氏出盡風頭,突然出家之后,楚慶才漸漸上位。心臟手術,出家,海鏡寺……但哥,除了楚信被牽涉進我們正在查的案子,沒有別的線索證明他與秦英有關系啊?!?/br> “的確沒有證據?!笔捰霭舱f:“不過如果證實楚信做的的確是非法手術,心臟來自某個活生生的人,這就能解釋,楚信為什么會放棄事業,選擇出家?!?/br> 明恕說:“他想懺悔。楚家這潭水太深了。做過心臟移植手術的人,能活過十年的不多,楚信現在已經算半個廢人,楚家那些人仍舊對他虎視眈眈?!?/br> 蕭遇安靜默片刻,“楚信現在名義上是被警方監控,其實是被我們保護起來了。如果有人想要對他動手,暫時也沒法行動?!?/br> 明恕說:“哥,你是在假設楚信的手術與秦英有關?” “現在我們沒有證據,但不要忘了一個關鍵的時間問題?!笔捰霭舱f:“秦英被龔國真自監獄帶走是七年前的6月。楚信的心臟手術也是七年前,具體哪一天暫時無法確定,但就已知的線索來看,楚信從人們視野里消失是上半年,最晚是5月9號,回國則是次年3月?!?/br> 明恕心跳漸漸加快,“時間上具有可行性,那如果秦英和楚信真是因為心臟被聯系起來,楚信豈不是兇手最大的目標?兇手給秦英復仇,一步步殺死了那些傷害秦英的人,最后一步是拿回秦英的心臟?哥,楚信現在……” “放心?!笔捰霭舱f:“有特警保護他的安全?!?/br> “不行,我得再想想?!泵魉问謸卧陬~頭上,“楚信的手術是不是與秦英有關,這一點后面還可以接著查,一旦我們告知楚信他可能面臨的危險,他的態度一定會改變?!?/br> 蕭遇安輕聲道:“嗯?!?/br> “那按照我剛才的思路,龔國真將秦英帶走,是圖秦英的心臟,那不就說明,龔國真以前也干過類似的事?”明恕說:“偷取犯人的器官,這種事一般不會只發生一次?!?/br> 盜取犯人的器官用于移植,類似的案子在國內外都發生過,影響最大的一起,獄警、黑市中介、醫生甚至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 這種案子有個特點,那就是受害人不止一位。當嘗到甜頭之后,人會為了巨額利潤而一再鋌而走險。 “但二監現在完全在聚光燈之下,靜歷市刑偵支隊、特別行動隊都沒有查出另外的貓膩?!泵魉≌f:“假設秦英是因為器官買賣被帶走,龔國真怎么會只做了這一次?還做得這么嫻熟?” “器官移植風險巨大,心臟移植的風險更大?!笔捰霭舱f:“絕不是隨便從監獄找個人就能做,前期有很多工作需要做。監獄里那么多犯人,為什么是秦英被鎖定?” 明恕想了會兒,嘆氣道:“我暫時沒什么頭緒?!?/br> “你照你的想法繼續查。第一,如果涉及器官交易,秦英不可能莫名其妙被盯上,二監里必然有我們還沒有摸到的蛛絲馬跡。第二,龔家遇害的是龔國真、他妻子還有孫子,他的直系親屬還在,龔家還可以繼續挖?!笔捰霭舱f:“至于楚信,我會再與他接觸?!?/br> 龔國真的大兒子龔賦曾經是靜歷市四中的英語教師,一年前與龔國真一同被殺害的小孩正是他年僅三歲的兒子。 一樁慘烈的命案,讓他一夜之間失去了三位至親,而妻子也因為難以承受傷痛而與他離婚。 如今,龔賦已經辭去在四中的工作,無業,要么待在家中,要么在街上游蕩,靠積蓄過活。 去年案發時,他的身份是被害人家屬,警方照顧他的情緒,并沒有針對他做太多的調查。而現在,龔國真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被害人,而是與七年前二監的囚犯失蹤案有關,警方不得不詳查龔家的背景。 “被殺死的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還有我才三歲的孩子!”龔賦情緒異常激動,一雙眼睛里滿是憤怒與悲痛,“你們現在告訴我,我的父親有問題,他才是加害者?憑什么!你們憑什么這么說!我父親兢兢業業工作了一輩子,現在退休了,被人害了,你們不去抓害我全家的人,反倒將臟水潑在我父親身上,還要我配合,我配合什么?配合你們誣蔑我父親嗎!” 明恕說:“一個人如果沒有做過某件歹事,卻被指認做過,這才叫做誣陷。一個人做過某件歹事,事后被指認,這不叫誣陷?!?/br> 龔賦三十來歲,四中的老師和學生都說,龔老師既有學識又有風度,書教得很好,也很會處世,但家里出事之后整個人都變了,很可惜。 “我呸!”如今的龔賦再也沒有旁人描述中的風度,他惡狠狠地看著面前的刑警們,仿佛他們就是殺他一家的兇手。 “你于六年前結婚,結婚的半年前,買下了這棟房子?!泵魉∫暰€在久未打掃的房間里掃過,最終回到龔賦的臉上,“一百二十平,三室兩廳,城市中心地段的中檔商品房,鄰近靜歷市最好的小學,以六七年錢靜歷市的房價,這套房子全款買下來,少說得花一百萬?!?/br> 龔賦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憤憤喝道:“你們不配當警察!不去抓殺害我家人的兇手,倒來查我的房子!我的房子買成多少錢,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泵魉】粗謾C里的信息,目前特別行動隊已經查到,龔賦六年半以前買下這套房子時付的是全款。 現在絕大多數普通人買房,都會選擇貸款。靜歷市是座小城市,經濟發展水平遠不如冬鄴市與洛城,龔賦當時是個不到30歲的中學教師,哪里有能力直接拿出一百萬買房? “買房時,你還沒有結婚,當時你一個月工資不足六千,一百萬的房款,是誰給你湊的?”明恕問。 龔賦激動道:“關你什么事!你們為什么總逮著我的房子不放!” “說不清這一百萬的來路,我不可能放?!泵魉”茊柕溃骸笆驱弴娼o你的?” 龔賦瞳孔猛縮:“是又怎樣!我父親節省勤勞,錢都是他和我母親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怎么,你們懷疑他給我買房的錢是贓款?你們,你們真是太會踐踏人了!” “節儉是沒錯?!泵魉≌f:“畢竟他們一直住在老房子里,但是節儉就能攢下一百萬嗎?” 在靜歷市,一名獄警再怎么節省,也省不出一百萬。 龔賦先是與明恕對視,可沒對視多久,就甩開了頭,“一百萬不是全由我父親出的,我和我妻子也有積蓄,我姐也支援了我五十萬!” “你姐?”明恕輕聲道:“龔欣?!?/br> “是,你們不信去問她!”龔賦說:“還有我前妻,你們都去問,去問,別他媽誣蔑我父親!” 明恕早就想聯系龔欣,但龔欣十多年前就已經出國,去年龔家三口遇害,警方都未能聯系到龔欣。 “你姐支援了你五十萬?!泵魉≌f:“怎么支援給你的?最近一年,你與龔欣有聯系嗎?” 龔賦面上出現些許不自然,“她早就和我們斷絕往來了?!?/br> “哦?”明恕挑眉:“這個‘早就’是多早?” 龔賦嘴唇蠕動,沒有答話。 “既然已經斷絕往來,龔欣還愿意支援你全款買房?”明恕說:“這不太合乎常理啊?!?/br> 警方查過龔家的銀行流水,不管是龔國真夫婦還是龔賦,名下都沒有大額轉賬記錄,但龔賦買房之前,曾經在柜臺辦理過大額儲蓄。 “你們認為我不能買這套房子,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事,你們都覺得不合乎常理!”龔賦說著,眼中已經有了淚,咬牙道:“我買房的錢來得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