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如今,周寒已經32歲,不復當年的姿色,在丈夫開的廣告公司做行政。 十二年前,白英在“紅妝”殺人時,警方其實調查過周寒的背景。那時,她只是個剛滿20歲的女人,漂亮婀娜,很難不被人惦記。但是因為案子本身與周寒無關,白英又早早認罪,所以對周寒的調查進行得十分簡單,并未查出在背后為“紅妝”提供運營資金的是誰。 換言之,警方沒有深挖周寒的“金主”。 今時不同往日,相似的現場如同一根無形無質的線,將曹風槐、龔國真、秦雄串到了一起,而消失的白英就像那一根尖銳的針。 沈尋將三人的照片放在周寒面前,問她是否認識其中一人。 當目光落在最右邊的照片上時,少婦原本笑意盈盈的臉忽然一僵,那笑容就像是被凍在了唇邊。 站在沈尋身后的樂然一下子想到了一個成語——花容失色。 最右邊的照片正是曹風槐。 沈尋拿起照片,問:“你認識他?” 周寒連思考都沒有,在沈尋提問的瞬間就搖頭。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抿著的唇正在發抖。 沈尋說:“周女士,你的反應已經替你回答?!?/br> “我……”周寒看著自己剛做完護理的手,結結巴巴道:“你們是什么意思呢?” 沈尋說:“向知情人了解曾經發生過的事?!?/br> 周寒抬起頭,畏懼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br> “你知道,并且知道得還不少?!鄙驅ふf:“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說,那我問一個,你回答一個?!?/br> 周寒還未來得及拒絕,就聽沈尋道:“曹風槐已經于兩年前遇害,你知道嗎?” 周寒臉上血色凈退,十指緊抓住桌沿,“你,你說什么?” 沈尋瞇眼,“你不知道?” 周寒恐懼地搖頭:“是誰殺了他?兇手找到了嗎?” 沈尋盯著周寒的雙眼,判斷她此時的反應是否是偽裝。 曹風槐一家的案子發生在函省虹城,而這里是洲省靜歷市,虹城警方并未對外公布死者身份,曹家出于生意考慮,也想方設法按著消息,周寒早已嫁做人婦,如果與曹風槐斷絕了往來,那么不知道曹風槐已死也正常。 “兇手在逃?!鄙驅ふf:“所以我才找到你?!?/br> 周寒額角滑下一滴汗,“為什么找我?不是我殺了他!我和他早就沒有任何關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尋往后靠在椅背上,“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從你這里了解曾經發生在曹風槐身上的事。周女士,現在你總不會再告訴我,你不認識他了吧?” 周寒肩背抖得厲害,半晌后道:“他,他為什么會被殺???” 沈尋搖頭,“你最好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和曹風槐是什么關系?” 眼前的男人氣場過于強大,周寒毫無辦法,磕磕巴巴交待了十多年前被曹風槐包養的事。 十四年前,周寒18歲,剛從鄉鎮來到城市,沒有背景,也沒有學歷,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勉強在夜總會當了個陪酒女, 曹風槐那時也年輕,不敢在老子眼皮底下玩女人,時常往函省以外的城市跑,用假身份哄女人。 周寒漂亮又年輕,是曹風槐最中意的情人,中意到告訴了周寒自己的真實身份,還出錢給周寒開了家海鮮餐廳。 周寒搖身一變,從夜總會的陪酒女,變成“紅妝”的老板。 因為要避著家人,曹風槐與周寒見面向來十分隱蔽,給錢也都是現金。周寒受寵兩年,“紅妝”的生意也越來越好,直到白英在包廂里殺人。 命案之后,曹風槐給了周寒一筆錢,意思是了斷。 周寒識時務,將“紅妝”一關,經過短暫的低迷后,開始用分手費做生意,后來認識了現在的丈夫,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我發誓,分手之后我和曹風槐再也沒有往來,我甚至沒有去打聽過他和他家的事?!敝芎秸f越緊張,“我現在和我丈夫感情很好,你們千萬不要告訴他,我曾經被包養過!” 白英在“紅妝”殺人,而曹風槐當時正是“紅妝”的資金提供者,十二年前、七年前、兩年前警方沒有挖出的聯系,終于在三起案件被匯總時浮出水面。 沈尋又問:“張隆被殺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人的眼睛最難說謊,聽到這個名字時,周寒眼中的光一黯,幾秒后說:“案子不是早就破了嗎,張隆是被白英殺的?!?/br> “警方的結論是這樣沒錯,但我想聽聽你的想法?!鄙驅ふf:“畢竟當時警方忽略了不少細節?!?/br> 周寒的手在桌子下抓住了毛呢裙子,“我其實,其實不明白白英為什么會殺死張隆,白英不是那樣的性格。而且張隆,張隆是沖著我來?!?/br> “沖著你來?” “張隆追過我,我沒有答應。他經常到店里來sao擾我?!?/br> “曹風槐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br> 沈尋又問,“白英殺害張隆時,曹風槐在哪里?” 周寒愣了會兒,忽然睜大雙眼,“難道是曹風槐讓白英殺了張???” 沈尋說:“你認為呢?” 周寒在片刻的茫然后搖頭,低聲重復道:“不可能吧……” 沈尋細細打量周寒,又道:“事情已經過去十二年,細節恐怕查不到了。但張隆出事時,曹風槐在不在靜歷市,你應該知道?!?/br> 周寒點頭,“他在。但張隆的死和他有沒有關系,我真的不知道?!?/br> 明恕趕回靜歷市局時,易飛也正好回來,分散的線索被一片一片拼湊在一起。 當地警方為特別行動隊準備的臨時會議室里立著一塊白板,明恕拿著馬克筆,在上面寫畫。 大量名字出現在白板上,各個名字之間拉著有力的線條。 “現在已經確定,白英就是秦英,他在離開祈月山之后,沒有回到冬鄴市,而是來到了靜歷市,在沐明街做工,認識了失去兒子的老裁縫喬應,之后在喬應的幫助下,終于擺脫‘黑戶’身份?!泵魉∫贿吚^續寫一邊說:“在喬應家里,秦英一共生活了七年,即從18歲到入獄之前的25歲。易隊,是這樣吧?” 易飛點頭,補充道:“據喬應以及沐明街的街坊說,喬應中年喪子,一直將秦英當做親兒子看待,秦英也很孝順,盡心盡力照顧喬應。喬應至今都不相信,秦英真的殺了人?!?/br> 明恕看向沈尋,“秦英的動機確實很可疑,真正有動機的其實是曹風槐?!?/br> 沈尋站起來,拿起另一支馬克筆,在曹風槐的名字上畫了個圈,“假設當年殺死張隆的是曹風槐,曹風槐是怎么讓秦英頂罪?” “金錢、勢力?!泵魉≌f:“站在曹風槐的角度,以金錢蠱惑、以權力逼迫是最有效的手段。秦英身世凄苦,好不容易過了七年安生日子,最在意的一定是給予他一個家的喬應?!?/br> 沈尋說:“曹風槐以喬應威脅秦英,同時又告訴秦英,積極認罪能夠爭取輕判,積極改造能夠減刑,在里面蹲幾年就能出來,與喬應一同享受榮華富貴?!?/br> 樂然打岔,“但這也不至于去頂罪啊,他難道沒有別的選擇了?” 明恕嘆氣,“秦英曾經被自己的親人從懸崖上推下去,獲救之后,他一沒有選擇報警,二沒有選擇報仇,而是悄悄離開,在另一個地方開始新的人生。這樣的人,骨子里就藏著恐懼,當一個比他強大數倍的人出現時,他很有可能屈服?!?/br> 樂然還是不贊同,“那就矛盾了啊明隊,我們現在不是認為曹家、龔家、秦家這三起案子都是秦英的復仇嗎?他這么一個容易屈服的人,怎么會連殺三家人,手段還這么殘忍?” 明恕說:“是秦英的復仇,但復仇者不一定就是秦英?!?/br> 沈尋沒說話,卻輕輕點了個頭。 不久前,明恕還在從二監趕回來的路上時,二人就討論過圍繞秦英的謎團。 最早,在重案組剛得知秦雄有個名叫“秦英”的弟弟,而這個弟弟已經失蹤二十一年時,就得出過秦英已經被秦雄害死的結論,繼而分析出,秦雄一家被殺,是有人在為秦英報仇。 但這人到底是誰,根本沒有辦法去查,因為重案組并未掌握秦英的人際關系。 可隨著偵查的深入,一條重要線索出現——秦英在被秦雄推下懸崖后并沒有死,而是被海鏡寺的僧人給救了,此后音訊全無。 這條線索給重案組的思路轉了個向,讓人不得不認為,是秦英回來了,殘殺秦雄一家的是秦英。 但也許,秦英沒有死在祈月山,卻死在了別的地方。 “秦英服刑期間一直在積極接受改造,越獄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不合常理?!泵魉≡诎装迳蠈懴挛南虻拿?,又著重敲了敲,“如果文向說的是實話,那么秦英就是被獄警龔國真強行帶走。至于龔國真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判斷,是利益驅使。有人讓他將秦英弄出去?!?/br> 易飛說:“可以用逆推來證明文向的話的真實性。如果文向撒謊,秦英不是被龔國真帶走,而是自己越獄,那么以當初龔國真對秦英的照顧,秦英在逃離之后,沒有理由向龔國真復仇。龔國真一家死得那么慘,還與秦家、曹家類似,那最接近事實的判斷就是,秦英確實是被龔國真強行帶走,而這一行為害了秦英?!?/br> “對?!泵魉≌f:“三起案子發生在三個城市,從作案手法來說,應該并案偵查,一旦并案,就要明確兇手的動機。沈隊,秦雄這邊,我們已經查到底,現在還能深挖的是靜歷二監和曹家。龔國真只是一個獄警,他冒著天大的風險將秦英弄出去,外面必然有人接手,那個人是什么身份?在秦英已死的前提下,為秦英復仇的人難道會放過那個人?” 樂然道:“也就是說,連環兇殺案并沒有結束?兇手還有目標?” 沈尋說:“現在缺了一環,藏在龔國真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這一環?!?/br> 會議室安靜了一刻,每個人都在思考。 明恕抱臂盯著寫畫得密密麻麻的黑板,頭隱隱作痛,但這種痛并不讓人感到煩躁,而是牽連著一絲光亮,就像真相終于要破土而出。 “如果這名‘復仇者’真的存在,他必然認識秦英、了解秦英、愛秦英,清楚秦英不會殺人,更不會越獄,否則他不會花這么多年的時間,去尋找真相?!泵魉≌Z速很慢,“他是曾經生活在秦英身邊的人?!?/br> 易飛說:“喬應?但喬應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看上去沒有作案能力?!?/br> 樂然皺著眉:“買兇也不可能,這種類型的案子沒有買兇的先例?!?/br> “秦英一共就在三個地方長時間停留過?!泵魉≌f:“16歲之前,在秦家;被秦雄推下懸崖之后,在海鏡寺;從18歲到25歲,在靜歷市沐明街;25歲之后,在監獄。海鏡寺現在已經可以排除,而秦家,我們重案組做過詳盡的調查?,F在兩個‘空白地帶’一是監獄,二是沐明街,這個人大概率是他在沐明街或者監獄里的好友?!?/br> 沈尋說:“我還想到一種可能?!?/br> 明恕轉頭,“嗯?” “關于秦英的身世,你們其實并沒有查清楚?!鄙驅ふf:“在成為秦家的一員之前,秦英是誰的孩子?” 明恕說:“這一點現在已經無從查起?!?/br> 沈尋說:“那么為秦英復仇的,有沒可能是他真正的家人?” 又是一陣沉默,明恕將馬克筆合上,“有可能,不過我認為,目前偵查的重點還是應當放在我剛才說的那兩條線上。因為對于秦英真正的家人,我們現在是一絲一毫的線索都沒有?!?/br> 沈尋笑道:“思路相當清晰啊,跟蕭局學了不少?!?/br> 明恕微挑著眉,眼中閃過一絲光,“還好?!?/br> 沐明街是條老街,前幾年說是要規劃,拆了南邊的幾棟房子,剩下的卻在規劃范圍外,被不尷不尬地留了下來。年輕人們很多都搬出去了,還住在里邊兒的無非是老人和沒有門路的人。 在沐明街的排查由特別行動隊主導,靜歷市警方必須配合。 明恕重點關注的是秦英的同齡人,男性。 在排查中,警方找到了十多名符合要求的人,他們要么曾經住在沐明街,要么現在還住在沐明街,與秦英關系要好,對秦英殺人、越獄感到不解。 但明恕一番接觸下來,將他們的嫌疑挨個排除。 “你們怎么又來了?”喬應臉上的皺紋不斷顫抖,“我的孩子是好人,他不可能害人!” 明恕說:“我就是因為當年那個案子的疑點而來?!?/br> 喬應怔了半天,眼中忽然涌起渾濁的淚,雙手一合就給明恕作揖。 明恕扶住老人,問:“在白英出事之后,有沒有什么人經常出現在你家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