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第107章 為善(27)    粱奚鎮外的土葬墓群里,有一座雙人墓,和牟勤之與何英華那高價買來的墓相比,這座年歲更久的墓看上去更有人氣。    老人在墓前插著粗香細香,一邊燒紙一邊告訴徐椿,“海淵的親生父母就葬在這里,他過去每年都回來掃墓的,很久沒來過了。柳蘭在世時,時常幫他來看看,柳蘭走了,就由我來?!?/br>    刑偵局,重案組。    “牟海淵的親生父母一個死于饑荒,當時牟海淵才十來歲,一個死于牟海淵成名之前,兩人都沒有看到牟海淵成材?!狈竭h航理完徐椿發回來的線索,感慨道:“難怪后來牟海淵對‘盡孝’這么執著,沒有親生父母,創造條件也要孝順‘父母’?!?/br>    明恕卻搖頭,“他不是對‘盡孝’執著,他是對‘成為孝子’執著?!?/br>    方遠航問:“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泵魉≌f:“你說的‘盡孝’,是他真心實意孝順父母,而‘成為孝子’,是他做給外界看。幾十年前武打片火爆,牟海淵的長相、打法都說不上有特點,相應地,他的人氣也說不上旺。他必須給自己打造一個有別于他人的特點,于是選擇了‘孝順’。從牟勤之和何英華在別墅里的生活就能看出來,他所做的一切,表演的成分更多?!?/br>    方遠航想了想,“這倒是,牟海淵一個將自己的錯誤清算在別人身上的人,還談什么孝道。他最在意的恐怕是他小時候的困窘,他最可憐的是小時候的自己,所以才會在富有之后做青少年慈善?!?/br>    明恕沉默了好一陣。    易飛說:“小明?”    “現在牟海淵的背景清晰了,他的動機也明確了?!泵魉¢L吸一口氣,神情凝重,“但是他人呢?我們的推斷再接近事實,找不到人也沒用?!?/br>    聞言,易飛右拳抵住唇。    這確實是現在最麻煩的問題。很多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未偵破的案子就是這樣,線索有了,證據也有了,精確鎖定嫌疑人,但無論怎么找,都找不到嫌疑人。有的案子則是,終于找到了嫌疑人,嫌疑人已經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死亡。    重案組手上的兩樁案子,都面臨相同的問題。    “秦英二十一年前被窺塵所救?!泵魉】吭谝伪忱?,閉著眼睛說:“秦家于他而言有不可不報之仇,但反過來,窺塵對他來說,應當有不可不報之恩。對仇恨越執著的人,對別人給予的恩惠也越會謹記于心。秦英……”    說著,明恕忽然睜開眼,“如果殺害58四人的就是秦英,那么在他復仇之前或者之后,他起碼應該到祈月山上去看一看窺塵,以及當年照顧過他的僧人?!?/br>    易飛說:“但這很有可能暴露他自己?!?/br>    “不至于?!泵魉u頭,“祈月山,隆成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地方,怎么暴露?如果祈月山風平浪靜,我們再怎么查58的案子,也查不到祈月山去?!?/br>    “可秦英沒有必要去見窺塵啊,當年救他的窺塵不是已經死了嗎?”方遠航說完忽然一怔,“不對!當年的窺塵已經死亡,現在的窺塵是牟海淵假扮,但秦英不一定知道,所以他還是會上山拜訪!”    明恕抄起手,蹙眉看著方遠航。    方遠航被看得發毛,“師傅?”    “假設,我只是假設?!泵魉》_筆記本,迅速在上面涂寫,“秦英返回冬鄴市復仇,他的目標是秦雄一家,但在復仇之前,他想去看看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僧人。于是他去到海鏡寺,發現照顧過他的胡成醫已經離開,而窺塵大師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恩人。他會怎么做?”    易飛說:“以一個復仇者的思路去想,秦英會觀察窺塵大師,分析蛛絲馬跡,最后……”    明恕說:“最后發現,窺塵大師已經被‘調包’!”    “我靠!”方遠航說:“那當秦英發現真相,他豈不是會很憤怒?他會不會逼問牟海淵窺塵大師到哪里去了?”    易飛說:“秦英可能會殺掉假的窺塵。其實按照牟海淵所謂的‘贖罪’邏輯,他應該是在山上將被他召集來的僧人殺光,然后再找個什么理由離開,但他六月就閉關,一閉關就消失,此后也沒有殺掉海鏡寺的任何一人,這等于是,他還沒有贖完罪,就逃走了?!?/br>    “我本來認為,牟海淵暫緩‘贖罪’,以閉關為借口消失的原因是,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像殺害褚江三人一樣殺死殷小豐或者方平旭,所以先離開,另想一種手段?!泵魉《⒅P記本上的鬼畫符,“但現在多了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發現自己可能被盯上了,所以不得不離開?!?/br>    方遠航一陣頭痛,“那我現在是不是該再審一回寺里的僧人?胡成醫說秦英離開后再也沒有回過海鏡寺,但他知道的是三年前的事,秦英如果今年或者去年到過海鏡寺呢?”    “當然要審?!泵魉⒐P“啪”一聲扣在筆記本上,“這次著重審楚信?!?/br>    “楚信?”方遠航詫異,“他的身上沒有牟海淵任何一條特質,他會在海鏡寺出家,只是巧合?!?/br>    易飛卻道:“我贊同小明。對最近這一連串案子的偵查,我們都因為各種原因而疏忽楚信,將他放在一個可查可不查的位置。最早是因為他是楚氏的人,背景調查初步做下來,他的疑點最少,后來又因為他和牟海淵的‘罪行’對不上號??刹榈浆F在,說實話,我已經感到查無可查,基本是撞進死胡同了,那楚信這個人,就必須好好摸一摸。他看起來是最沒有動機的,但當其他該排除的都已經排除了,剩下的就只有他?!?/br>    “心臟手術?!泵魉≌f:“楚信七年前做過心臟手術,國內不是沒有最頂尖的醫療團隊,楚家為什么要安排他在國外去動這場手術?手術前后,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讓人知曉的事?”    方遠航帶著提前擬定的問題接連審問劉歲、唐遠、殷小豐、方平旭、楚信,五人均表示,最近兩三年山中游客大增,所以入寺燒香的人也跟著增多,很多游客即便不燒香,也會大咧咧地沖入寺中,要問這些人里有沒有比較特殊的,比如與窺塵見過多次面,比如打聽窺塵的情況,每人都說沒有注意到。    唐遠和劉歲當年見過秦英,連他們都沒有印象。    “小直男,你不會是被我迷住了吧,怎么隔三差五就找我聊天呢?”楚信仍舊像以前一樣,唇角眼梢掛著不正經的笑,“你來見我就見我,找我打聽別的男人,我就不樂意了啊。對了,今天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你師傅呢?”    方遠航泰然處之,“那行,我不打聽別人,我就打聽你?!?/br>    楚信挑眉,眼神有極輕微的改變。    “你為什么出家?”方遠航說。    楚信“嗤”一聲笑了,“小直男,這問題我回答過你多少遍了?我該享受的榮華富貴已經享受過了,該睡的俊男美女也都睡過了,忽然覺得一切都是虛妄,于是進山當個花和尚。這很奇怪嗎?”    方遠航笑了聲,“對我這種該睡的俊男美女一個沒睡過的人來說,是很奇怪?!?/br>    楚信大約是沒想到方遠航會這么說,笑容輕輕一僵。    方遠航沒有放過這個細節,又道:“如果你說你出家是因為心臟不太好,所以懶得和楚林雄的那些兒子爭斗,倒是更能說服我?!?/br>    說完這句話,方遠航就停了下來,認真看著楚信的眼睛。    而楚信竟然沒有像往常那樣調戲他。    “這是為什么呢?”方遠航放慢語速,“你明明有更能說服人的理由,卻非要說什么看破紅塵。楚信,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經被牽涉進一樁重要案件,你所說的話不僅是協助我們警方,也是為你自己洗清嫌疑。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選擇更讓人信服的說辭?!?/br>    楚信半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他開口之前,方遠航忽然意味深長道:“你說看破紅塵,卻不提心臟,我是否可以認為,你不敢提到你七年前做的那次心臟手術?”    楚信眼尾一下子撐開,瞳孔的光亮漸漸縮小。    方遠航與他打過太多次交道,確定這是他情緒變動最大的一次。    針,也許扎對了地方。    不過兩秒之后,楚信又恢復到之前的吊兒郎當,笑道:“你這是強盜邏輯?!?/br>    說著,楚信在自己的心臟位置點了點,“在你這兒,已經將我判定為嫌疑人,你認為——我知道我自己有罪,所以在這個前提下,我應該竭盡所能為自己掩飾,為自己脫罪,比起看破紅塵,我更應該告訴你,我心臟有問題,這聽上去更可信?!?/br>    方遠航皺眉。    “但我知道,我沒有罪啊?!背盼P起頭,“我根本不在意你們的‘可信’還是‘不可信’,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根本不怕你們查,你們越是查,越是能發現——我,楚信就是清白的?!?/br>    方遠航被懟了這一通,心情有些復雜,不禁暗自思考,如果坐在自己這張椅子上的是明恕,明恕會怎么辦?是被懟得啞口無言?還是反懟回去?還是……    都不會。    方遠航心中忽然沉下一口氣。    明恕既不會被懟得啞口無言,也不會反懟回去,因為這不是一場逞口舌之快的辯論,刑警的職責,是從被審訊者的話里,找出破綻,找出線索!    楚信笑了,“怎么,小直男,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還是對你的心臟手術感興趣?!毙木w平復,思路也跟著清晰,方遠航冷靜道:“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去國外做心臟手術的原因是什么?”    楚信的笑像是凝固在了臉上,看上去如一張虛假的面具。    幾秒鐘后,楚信說:“這是我的隱私,你們無權過問?!?/br>    方遠航沒有逼問,只是慢悠悠地說:“隱私?”    這招不進反退似乎讓楚信陷入不安,片刻,楚信說:“我做心臟手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難道你們認為,現在的案子和我的心臟手術有關?”    “有沒有關系,我現在無法判斷?!狈竭h航態度誠懇,“畢竟,你還什么都沒有說?!?/br>    楚信的右手撫上左手手臂,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浮現。    方遠航假意嘆氣,“你實在不愿意說也沒什么,我們重案組有別于其他中隊的原因就是,我們想了解的任何真相,最后都能查得一清二楚?!?/br>    離開審訊室時,方遠航看到了楚信眼中濃重的暗色。    這讓他感到,楚信之前的輕浮、漫不經心,全是偽裝。    楚信與警方的往來自然引發楚氏的關注,不過這關注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看好戲,還沒個定數。最近出入刑偵局的楚家人及關系者不少,明恕一般不親自應付,但這次來的是楚慶的秘書水勛。    楚燦涉嫌謀殺,曾經指認是水勛幫助他毀尸,不過因為始終沒有證據,警方并不能抓捕水勛。    對這位極似電視劇中“斯文敗類”的秘書,明恕有幾分興趣。    “我知道我現在來打攪你們很不妥當,不過楚先生給我下了命令,我總歸得跑一趟?!彼畡啄媚笾鴼鈩?,卻不過分,“楚信出家也有好幾年了,突然被卷入案子,對楚先生來說,實在是有些麻煩?!?/br>    明恕將水勛打量一番,假裝聽不懂,“你是想問我,楚信的嫌疑是否已經洗清?”    水勛說:“案子的細節我當然不應該問,不過……”    “知道不該問就好?!泵魉‘敿炊逻^去,“楚信是楚信,楚氏是楚氏,楚信不僅出了家,還告訴我,他一個念佛的僧人,早就與你們楚氏無關?!?/br>    水勛一邊眉梢挑起。    “別跟我?;ㄕ??!泵魉〉溃骸鞍缸右惶煳雌?,楚信就一天在我們的監控之下?!?/br>    水勛牽著唇角,這笑容毫無溫度。    明恕腦中忽然一轉。    豪門,不能用普通家庭的思路去思考。    一個人如果來自普通家庭,當他被卷入一樁案件,他的家人到局里打探消息,幾乎都是因為擔心他。    可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豪門,他的家人打探他的消息,費盡心思想從警方處得知些什么,也許是害怕他吐露對家族不利的事,害怕自己被牽連,還有一種可能是,當他一直處于警方的視線下,別人就不能將他怎么樣。    假使現在有人想害楚信,也無法動手。    楚信以自甘墮落的方式避世,是否也有逃避禍端的因素?    明恕又觀察了水勛一會兒,這人不愧是豪門總裁的秘書,神情上幾乎沒有破綻,碰了一鼻子灰仍維持著優雅與謙遜。    明恕冷不丁問:“楚信如果脫離警方的監控,你們會對他做什么?”    水勛推了下眼鏡,笑道:“這問題我就不懂了,楚先生和楚信是家人,更是一同長大的堂兄弟,我們怎么會對他‘做什么’?”    這時,有隊員在外面喊了聲“明隊”。    明恕起身,沖水勛笑了笑,“回去吧,這里沒有你想知道的消息?!?/br>    喊明恕的是重案組的刑警,但真正叫明恕的卻是蕭遇安。    已經是需要開空調的季節,明恕總覺得蕭遇安的辦公室比重案組冷。    “鄰省有兩樁案子?!笔捰霭矊⒁化B文件放在明恕面前,“你先看看?!?/br>    明恕接過,翻開看了幾分鐘,略感不解,“函省和洲省的案子?”    且不說隔壁省的案子輪不到冬鄴市管,就算需要合作,這時機也不對。    重案組現在正在處理兩樁棘手案件,拿方遠航的話來說,就是腦袋都要炸了,根本無力再去協助隔壁省查案。    蕭遇安不急著解釋,“你先看,看完給我說說你的想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