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是死后?!毙夏琳f:“綜合他們身上的其他傷痕,我判斷,兇手是在將他們殺害之后,為了方便轉移尸體,才在他們身上套上繩索?!?/br> 明恕又問:“他們有中毒跡象嗎?” 邢牧搖頭。 明恕走到邢牧跟前,雙手舉起,像邢牧剛才在褚江頭上比劃那樣,籠住了邢牧的頭。 邢牧登時渾身僵硬,心臟狂跳,“領領領導,你你你想干嘛,有有有監控!” 明恕說:“你在清醒狀態中,我站在你面前,控制住了你的頭,你會反抗嗎?” 邢牧心想,廢話,是個人都會反抗好嗎! “可可可是我打不過你!”邢牧說著抓住了明恕的手臂——這是個發自本能的動作。 “打得過打不過,你都會掙扎,這是人的求生本能,就像你現在這樣。而我還沒有用力,如果我用力……”說著,明恕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邢牧差點跳起來就是一腳。 明恕迅速將他放開,笑道:“襲警了邢老師?!?/br> “是你先襲警!”邢牧委屈得臉都白了,“你練過的,憑你那本事,輕松就能把我頭給擰下來!” “對,是我先襲警?!泵魉≌f:“這種面對面的姿勢,只要一個人處在清醒狀態中,怎么都會掙扎,但他們身上并沒有反抗痕跡,也沒有中毒跡象,那就是在睡夢中被人擰斷了脖子?” 邢牧還陷在被襲擊的緊張中,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不對,不是在睡夢中,是以跪著的姿勢被殺害!” 明恕蹙眉,“怎么得出這個結論?” 邢牧語速不由得加快,“我不是說過嗎,蠟化的尸體更容易保存線索,王路和常慶英膝蓋部位有壓傷。領導,他們死前沒有被捆綁,那就是自愿跪在兇手面前,讓兇手擰斷他們的脖子?” 明恕閉上眼,線索漸漸在腦中描摹出案發時的情形。 周圍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邢牧等了會兒,小聲喊:“領導?” 明恕轉過臉,“邢哥,我讓你跪下來,把頭遞到我手中,你愿意嗎?” 邢牧眼皮直跳,心里吼道——愿意你個鬼,我打不死你! “你不愿意?!泵魉≌f:“沒有人會愿意。但是如果換一個人,比如德高望重的僧人,他讓你跪下,以雙手碰觸你的頭顱的方式,洗清你的罪孽,你愿意嗎?” “???”邢牧還沒轉過彎兒來,“我沒罪孽!” “我打個比方而已?!泵魉≌f:“也不一定是罪孽,不過但凡是人,心中就必然藏有一些不為外人知的事,這些事有好有壞,壞的是伴隨終生的陰影,你想除掉這些陰影嗎?” 邢牧懵懂地點頭,但片刻后又說:“那我也不跪,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陰影?!?/br> 明恕說:“對我們普通人來說,沒有犯過罪,沒有做過特別失德的事,那的確無需被一位僧人度化,但褚江這三人,曾經嚴重失德?!?/br> “所以在窺塵,不對,在牟海淵的勸說下,他們主動跪了下來,以為大師是要度化他們,結果卻被擰斷了脖子?”邢牧一拳砸在手心,“通了,尸體呈現出來的線索,全解釋清楚了!” 明恕在邢牧肩上拍了拍,鼓勵道:“多虧邢哥的尸檢分析?!?/br> 邢牧想笑又憋著,臉都給憋紅了。 明恕還有條分析沒跟邢牧說。 褚江這些人都是五六年前就來到海鏡寺,但牟海淵遲遲沒有對他們動手,直到去年才殺了第一個人。 時間拉得這么長,讓人無法不在意。 但從下跪這一點看,牟海淵是要他們主動跪下懺悔,那么在這之前,必然需要漫長的時間“馴化”他們。 早早被“馴化”的,已經遇害,而剩下的幾人,則是尚且沒有被“馴化”。 除開劉歲和唐遠,楚信、殷小豐、方平旭都是年輕人,牟海淵想要像殺害褚江三人一般讓他們“伏誅”,的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難道這就是牟海淵假裝閉關的原因? 有沒有可能是,剩余者中的某人發現了牟海淵的秘密,先一步“反殺”? 目前牟海淵行蹤不明,線索還無法被一把擰起來。 重案組搜查祈月山時,對牟海淵的詳細調查也在進行。 隱退之前,牟海淵在全國多個城市都購置有房產。隱退之后,這些房產大多變賣,所得錢款幾乎都捐贈給了青少年福利事業。 牟海淵所做的這一切沒有任何媒體報道,若不是警方這回鎖定了他,也查不出這些陳年往事。 方遠航說:“這個人真矛盾,善事是真的在做,歹事也一件不差?!?/br> “不是‘這個人真矛盾’,是絕大多數人都很矛盾,程度不同罷了?!泵魉∽⒁獾膯栴}比方遠航更多,“牟海淵熱衷做慈善,但他做的慈善只針對青少年。從他雇傭父母,并善待這對雇傭來的父母這一行為看,他過去應該是做過對不起親生父母的事,并因此后悔、懺悔,那正常情況下,除了關愛青少年,他還應該關心與他父母同齡的老人。巨額資金全都投入青少年慈善事業,這有點兒……古怪?!?/br> “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笔捰霭布尤胗懻?,“行為反應心理,雖然最近我們遇到了不少故意干擾警方判斷的對手,但牟海淵做慈善,是隱瞞著所有人,換言之,在做慈善這件事上,他無需偽裝,所以在他的這項行為里,反映出的是他的真實心理?!?/br> 方遠航抓了下頭發,陷入苦思。 的確是真實心理,但重要線索是指? “將錢全部投入青少年福利體系,說明這是牟海淵急切的心理訴求,這種訴求甚至超過了他對親生父母的愧疚?!笔捰霭舱f:“這一行為可能預示著,牟海淵的童年、少年時代過得極為艱辛,其留下的陰影一直伴隨著他?!?/br> 明恕說:“牟海淵成名之前,確實過得很糟糕?!?/br> 蕭遇安翻閱著打印出來的資料,“牟海淵重點關注的是龍省,其次是我們隔壁的函省。函省很好理解,這是他名義上的家鄉。但龍省呢?” “龍省是邊陲省份,殷小豐的家鄉粱奚鎮就在龍??!”明恕目光一緊,“蕭局,你懷疑牟海淵真正的故鄉是龍???” “不排除這種可能?!笔捰霭驳溃骸耙粋€人不會無緣無故關心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地方,殷小豐被牟海淵帶回海鏡寺,牟海淵和他是怎么相識?在哪里相識?是不是就是在龍???” 審訊室。 在被問及如何與窺塵相識時,殷小豐沉默了很久。就在方遠航以為他要沉默到底時,他忽然抬起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窺塵說,帶我去一個比醫院還安靜的地方?!?/br> “醫院”指的是殷小豐被警方解救之后待過數年的精神病院。他的主治醫生告訴過徐椿,殷小豐厭惡吵鬧的環境,離開之后曾返回,提出留在精神病院。 “在哪里?”方遠航問:“你是在哪里認識窺塵?” 殷小豐說:“就在粱奚鎮?!?/br> 楚信與方平旭也挨個接受問詢。 楚信堅稱自己是主動到海鏡寺修行,和窺塵沒有關系,而方平旭也說,在來到祈月山之前,并未見過窺塵。 “褚江三人已經死了,但至少殷小豐證實了我們的推測?!狈竭h航說:“之前我也覺得挺奇怪,方平旭和殷小豐都對應暴力傾向,牟海淵要贖罪,只用殺死其中一人就行了,沒有必要連殺兩人?!?/br> 明恕一邊聽方遠航分析,一邊看徐椿發回來的視頻。 牟海淵的慈善資金多用于福利院、中小學,經查,粱奚鎮有一所福利院幾乎全靠牟海淵的善款運轉。 這座福利院里,甚至掛有牟海淵的照片。 “類似慈善項目基本都是匿名,牟海淵的照片為什么會被掛在福利院?”明恕說:“他去過?有淵源?徐椿,你在龍省去過的別的受助福利院或者學校,有沒有掛牟海淵的照片?” 徐椿說:“沒有,而且除了這里,院方都不清楚資助者是誰?!?/br> 明恕說:“詢問這座福利院里的所有工作人員,尤其是年紀較大的,如果有人已經退休,就去他們家中拜訪。這里這么特殊,我懷疑牟海淵當年就是從這所福利院走出去!” “這是我們的恩人?!币粋€小孩指著墻上的照片說:“我們都是他的孩子?!?/br> 徐椿注意到,福利院里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毫不掩飾自己對牟海淵的敬仰,在他們眼中,這就是位大善人。 但問及這位大善人與福利院的淵源,又沒有人能說出什么來,現任院長修春華五十來歲,在福利院工作了二十多年,只知道牟海淵和上一任院長好像有些交情。 “照片是最近幾年才掛的?!毙薮喝A說:“牟先生以前不讓?!?/br> 徐椿說:“為什么不讓?” 修春華說:“可能是做善事不圖被人知道吧,牟先生好歹是個名人?!?/br> “那現在你們怎么又把他的照片掛上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了。孩子們想用自己的方式感謝他?!?/br> 徐椿又問:“老院長現在……” 修春華嘆氣,“已經過世了?!?/br> 老院長也許是最后一個了解牟海淵的人,一旦去世,很多秘密就等于被帶進了墳墓。 徐椿不肯放棄,還是趕到了老院長的家中。 老院長的老伴姓陳,七十來歲了,神智還算清醒。 柜子上擺著好幾個相框,這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從多張全家福就能看出。但在這些全家福里,竟然還有一張牟海淵與兩位老人的合影。 “海淵是我們的朋友?!崩先烁煽莸氖帜眠^相框,細細撫摸,“他沒有忘記我們?!?/br> 徐椿一聽這句話,就明白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老人對警察絲毫不設防,道出了幾十年前,發生在他、他的老伴兒李柳蘭,還有牟海淵,以及許多孩子身上的事。 即便是現在,粱奚鎮也不富裕,更別說幾十年前。 冬天,窮得揭不開鍋的穆家誕生了一對雙胞胎,取名穆海淵、穆海峰,那時也沒有上戶口這種說法,倆小孩和鎮里其他同齡孩子一起,一天天地長大。 整個鎮都窮,父母們將口糧省下來,留給孩子,但即便是這樣,還是難以糊口。穆家兩兄弟長到五六歲時,弟弟穆海峰被“送”給了外地人。 靠著外地人給的錢與糧,穆家三口沒有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凍死。 開春后,穆海淵跟一同長大的伙伴說,自己想出去闖蕩,要把弟弟找回來,將來還要讓父母擺脫這般貧窮的生活。 伙伴們七嘴八舌,有說要當軍人,有說要當科學家,只有穆海淵說,自己要賺錢,要發財。 “那你可不能忘了我們?!崩盍m說:“我們小時候受苦,但我希望將來出生在這里的小孩不要受苦,我要建一座愛心屋,誰家孩子吃不起飯,就來我的愛心屋吃!海淵,你有錢了可不可以捐獻一些給我的愛心屋?” 穆海淵鄭重地點頭,稚嫩的聲音道:“我要所有的小孩都能吃上飯!” 李柳蘭就是后來的福利院院長。 而穆海淵就是后來的牟海淵。 “海淵改了名字,第一次回來時,我和柳蘭都認不得他了?!崩先苏f:“那時福利院剛建起來,哪里都需要錢,海淵說,他回來兌現兒時的承諾?!?/br> 穆海淵是怎么成為牟海淵,老人并未說清,但徐椿已經勾勒出一條清晰的輪廓,趕在老人還沒有疲憊得說不出話之前問:“牟海淵的父母是什么時候去世?” “早就沒了?!崩先藫u頭,“海淵十來歲離開,后來鎮子里遭了饑荒,大人們將食物讓給我們這些小孩,那年啊,餓死了很多人,海淵的母親就是那時候死的,他的父親也沒有等到他衣錦還鄉?!?/br> 冬鄴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楚燦涉嫌謀殺、非法拘禁、毀尸一案正在開庭審理,法官并未當庭宣判,坐在旁聽席上的駱亦站起來,目光正好與楚燦相交。 楚燦眼中兇光畢露,而駱亦眼中只有不加掩飾的鄙夷。 離開法院之后,駱亦撥了一個電話,對方不知說了什么,駱亦咬牙道:“他們要把楚信關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