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廣寒峰五師兄叫做王兩。 這名字很不修仙,好像土里土氣的,卻是化自“魑魅魍魎”的“魍魎”。因為他不是人,是位山精。 其實也可以說是未修成正果的山神。 這種精靈,男身為山精,女身為山鬼。 王兩便是上陽門立派多年,靈氣滋潤,然后在廣寒峰上孕育而出的山精。 由于整個廣寒峰都可以算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平日里大家練劍都非常不知收斂,不怕后果,因為王兩都能恢復如初。而只要能恢復如初,就不會被師尊打死。 不知道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錘煉之法——被人打的一片狼藉再修復如初,如此反復反復——王兩如今的修為也非常高。 高到了他這個人基本上就是行走的廣寒峰護山大陣。 這時,一個肌膚如玉,瑩白細膩的少年自竹林中走了出來。他握著掃把,神色漠然。瞧見樊湘君的時候,慢慢的低頭行禮:“大師兄?!?/br> 樊湘君低頭回禮。 玉襄笑道:“六師兄好?!?/br> 便見六師兄眨了眨眼睛,慢慢道:“小師妹回來了?!?/br> 六師兄叫做王三。聽這和五師兄一脈相承的名字就知道,他也不是人類。 上陽門門內有大比,每一百年,都會隨機從師門寶庫里挑出三樣法器,勝利者可以隨意選擇一樣,并且有權在一塊心石上刻字。 這刻了字的石碑會被放在山門處,乃是無上的榮耀。 玉襄的師尊年輕時蟬聯魁首好幾百年,年年都是他在上頭刻字,最后石頭都被他點化了。 那時石頭化靈拜師的時候,師尊該給他一個名字,他瞧了一眼王兩,說:“那按照順序,你就叫王三吧?!?/br> 玉襄當時聽完這個故事,分外慶幸自己有名字,不然以師尊的起名風格,恐怕要叫她“王四”。 六師兄因為原型是塊石頭,所以喜靜不喜動,他雖然外表靈秀溫潤,卻以防御堅不可摧名揚天下。 而且表情動作都十分緩慢,仿佛是烏龜成了精。 他慢慢的,幾乎每個斷句都是句號,停頓三秒道:“四師兄回來了。五師兄去找他了。讓我先清理一下?!?/br> 然后慢慢的看向了白秋寒道:“這位是?” 而玉襄剛在他耳邊小聲的介紹了一遍自己的師門情況,此刻白秋寒神色古怪的行了一禮道:“白秋寒。見過真人?!?/br> 玉襄笑道:“六師兄,這是我在外面遇見的朋友。師尊在不在?” “師尊?!蓖跞c了點頭,又慢慢道:“在等你?!?/br> 玉襄的笑容霎時一滯。 一般來說,她主動去找師尊的時候,是沒有什么事的,但若是師尊來找她,或者在等她,那就一定有事了。 “我又做錯什么了?”少女苦惱的嘀咕了起來,帶著自己朋友跟在大師兄的身后,朝著太逸真人的洞府走去?!拔沂裁匆矝]做呀?!?/br> 第十九章 王三從玉襄懷里把螢接了過去,順便領走了跟在白秋寒身后的嵐。 太逸喜靜不喜鬧,對于靈獸或者人類幼崽這種大多數人都頗為喜歡的生物,他并不覺得特別喜愛,所以出于尊重,弟子們負責為他清理視線范圍,好讓他眼不見為凈。 洞府大門豁然而開,只見太逸一襲白衣,端坐于一片蓮池之中。 這五彩蓮池神異非常,池水清冽宛若透明,沒有蓮葉,只有一朵朵蓮花,疏密有致的一些聚攏一處,一些零星散布。 那朵朵合歡粉、玉雪白、蘿蘭紫、報春紅、淺星藍、秋波藍、湖水藍、蔻梢綠……的蓮花們,錯落有致,色彩繽紛,繁花錦簇,鮮妍奪目,將這洞府裝點的仿若仙境。 但那閉著眼睛,安然置身于萬紫千紅之中的男人,卻叫身旁的無數顏色,都瞬間黯然無光。 那人睜開了眼睛,望來的一瞬間,白秋寒汗毛直豎,仿佛有一把劍當頭劈來,驚出一身冷汗——但那銳利如一道劍光,又冷冽如高山上的冰雪一般的眼神只是在他身上微微一落,便轉開了。 “師尊!”玉襄討好著笑道:“我給你帶了禮物回來!” 她從儲物手鐲里掏出了一串風鈴——原本,玉襄的計劃是去西方尋摸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最后只能從樊家商隊的貨物里尋撥禮物了。 太逸看著那串風鈴,淡淡問道:“這東西你要我放在哪里?” “唔……門口?”玉襄遲疑道:“若是有人來了,它就叮叮當當的響起來,當做門鈴?” 這禮物盡管在凡間算得上頗有巧思,但在上陽門廣寒峰的峰主面前,就實在是有些太過粗糙低劣了。 太逸嘴唇一動,就在白秋寒以為他要出聲呵斥的時候,他卻揮了揮手。 隨著他的動作,那串風鈴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了起來,飛到了洞外,竟真的就懸掛在了那里。 太逸微微點了點頭,以一種教導的語氣道:“你有心了。其他人的禮物呢?” “我都帶了!幾位師兄的我都拿了!” “嗯?!碧菡J真的告誡著她基礎的人情往來和基本禮儀,“以往你幾位師兄下山時,都為你帶了不少東西。你這次第一次下山,自然也要帶些回禮,不需多么貴重,只是心意一定要有?!?/br> “我知道的?!庇裣妩c了點頭。不過她想起自己的禮物全是從大師兄家商隊里拿的,頓時又有點心虛。 別的倒還好,只是她當時在氣頭上,根本就沒給大師兄挑禮物,更何況,就算挑了……那也是大師兄家里的東西。 哪有拿人家的東西再當禮物送給他的? 現在氣差不多都消了,玉襄又想起以往大師兄那么疼她,每次她想要什么,只要說了,他就會給她一點不落的帶回來,心里頓時又有些歉疚。 不過,樊湘君現在就站在她身旁,她如果內疚的偷偷看他,他一定察覺得到。她一旦流露出了些許認錯的模樣,他就會覺得自己一點錯誤都沒有了。 這可不行。 玉襄強撐著將臉撇到了另一邊,連一點余光都不給樊湘君留下。 這反應,太逸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就猜到她八成有什么問題。不過他找她本就有其他的事情,到時候一起處理便是了。 他觀察了片刻,便已經知道自己的小弟子并未受到重傷,只是體內靈氣虛少,顯然不久之前體內的靈力枯竭過一次,還沒有完全恢復。 但除此之外,并無大礙。 太逸便將視線又落在了白秋寒的身上。 “這就是你在信里提到過的孩子?” 白秋寒頂著巨大的壓力,低下了頭去,不敢與他對視道:“在下白秋寒,見過……太逸真人?!?/br> “玉襄在信里說,你是從魔教逃出來的靈童?!?/br> 太逸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然而白秋寒想起方才他那仿佛視眼前一切于無物的淡漠眼神,就感覺他似乎已經看穿了一切,卻高高在上,充滿了不屑的注視著他。 他流下了一滴冷汗道:“……是?!?/br> 玉襄在旁邊看著他,有些驚訝他竟然出了這么多汗,而且神色看起來那么緊張。 說起來,太逸的美貌揚名天下,而上陽門的弟子們按理來說,想要欣賞一二,完全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可門里的弟子見到太逸,卻一個比一個大氣不敢出,走的時候更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好像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玉襄聽過許多同門心悸不已的評價說:“太逸真人很可怕……” “他好兇?!?/br> “玉襄,你都不害怕嗎?” 但玉襄想了想,覺得……還好? 可現在看來,白秋寒顯然也被太逸給鎮住了。 太逸問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白秋寒咬著牙道:“……我想留在上陽門?!?/br> 這話讓太逸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站了起來。 頎長俊美的男人一襲白衣,宛若身著流云,烏發披散著自蓮池之上凌波而來,片刻后便站在了白秋寒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白秋寒悚然一驚,就想后撤,太逸卻已經松開了手。 他道:“你殺過人么?” 盡管從開始到現在,太逸的語氣就并無變化。但不知為何,在白秋寒聽來,他的態度就仿佛天上的神祇,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地上的螻蟻一般,充滿了輕蔑與傲慢。 他抿緊了嘴唇,心中不自覺的升起了一股戾氣,低啞著聲音道:“殺過?!?/br> 聽見這個回答,玉襄站在一旁,忍不住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太逸卻依然平靜道:“都殺過什么人?” “……魔教的叛徒。一些可以化形的妖怪。還有一些開了靈智的靈獸?!?/br> “有無辜之人么?” “怎樣算是無辜之人?就算是無辜之人,我又如何能夠決定殺與不殺?”白秋寒猛地抬起頭來,直直的望向太逸的眼眸深處,“我只是個靈童而已!若是不服從命令,死的就是我。我無不無辜?” 他這態度極為無禮,樊湘君已經皺起了眉頭,隱約流露出了些許怒意。 太逸倒是不置可否,他的表情毫無變化道:“那么你想留在上陽門,是為了得到庇護?” “……還有,”白秋寒遲疑了片刻,轉頭望向了身旁的玉襄,低聲道:“我想與我的朋友在一起?!?/br> 聞言,玉襄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太逸瞥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我可以給你一份‘刺’。憑此‘刺’,你可以得到一次入門考核的機會。只要你通過了,便是我上陽門的弟子?!?/br> 刺是木制的名牌,在上陽門,也是類似“介紹信”或者“推薦信”一樣的存在。 他看向了樊湘君道:“帶他去領一份‘刺’,然后交由外門安排試煉?!?/br> 樊湘君低頭應是。他向著白秋寒道:“隨我來?!?/br> 他們兩人交接之時,太逸對著玉襄道:“你留下?!?/br> 白秋寒猶疑著跟著樊湘君離開了。他離開前不住地回頭,充滿了自己身份是不是已經被看穿,太逸故意將玉襄引走好叫自己的大徒弟把他毀尸滅跡的不安。 但他一出門便瞧見了螢和嵐,還有一塊巨大的石頭。 嵐懶洋洋的趴在石頭上頭,而螢蜷縮成一團窩在石頭腳下。 這不是個出手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