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都快到了門口,魏鶴遠叫住他:“等等?!?/br> 凌宜年心跳如擂鼓,慢慢轉身。 魏鶴遠半躺在床上,肌膚冷白,一張英俊的臉褪去不少冷意。 向來對這種小浪漫嗤之以鼻的他,竟然主動征求凌宜年意見:“你認為送玫瑰花是不是有些太俗氣了?” 或許已經想到那人收到玫瑰花時候的表情,魏鶴遠唇邊含著笑意。 “不俗氣,”凌宜年慢慢地說,“女孩子都喜歡花?!?/br> 自從得知梁雪然翻車墜崖的消息之后,連朵連魏鶴遠的病房也不敢進了。 雖然已經告訴了凌宜年暫且瞞住魏鶴遠,但她心里面是個藏不住事的,總怕露出馬腳,多說多錯,索性躲開不見。 他們都在焦急地等待夔州那邊傳過來的消息,連朵已經聘請了相關領域德專家趕過去,配備著最為精良的醫療隊,只要梁雪然還有一口氣在,也要把她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來。 而魏容與比凌宜年晚一步拿到消息,現在已經到了夔州,守在那邊;凌宜年聽聞,鐘深亦從明京動身前往,現在仍在飛往夔州的航班上。 一整個晚上,凌宜年和連朵都沒能睡著,急急地等著救援隊的消息。 ——那段路下面是個深溝,密林亂叢的,亂石雜橫,環境相當惡劣。那邊雖然沒什么猛獸,但若是招來烏鴉或者毒蛇,也不是什么好事。 經過整整八個小時的搜索,夔州方終于有了消息—— 車上共三人,司機和兩女,高空墜落再加車子翻傾,摔的都已經不辨人形,無一生還。 也沒什么好辨認的。 輕云留守的人慘白著臉告訴派去的那些人,那輛車上,原本就只坐了司機、梁雪然和梁雪然的助手兩人。 衣服和離開前一模一樣,梁雪然和助手都穿著輕云新上市的一款運動外套和褲子。 梁雪然的包也在,里面裝著她的錢包、身份證和手機。 dna對比結果最快也需要明天才能出來,但所有人都默認已成定局。 凌宜年派去的人說,鐘深摘下眼鏡,半跪在遺骸前良久,卻什么都沒說;而魏容與只看了一眼現場,轉身便走,晚上被急救車送往醫院。 凌宜年知道,魏鶴遠那邊,是再也瞞不下去了。 他和連朵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隱遁。 誰也不敢對魏鶴遠開這個口。 但宋烈敢。 宋烈知道消息時已經是次日凌晨,放下手頭工作急切趕來,開口就是找魏鶴遠借私人飛機。 魏鶴遠已經初步定下正式對梁雪然追求的計劃,心情愉悅,瞧宋烈也沒那么礙眼了,問:“借去做什么?” 他以為宋烈又要出去廝混胡鬧。 “還能做什么?”宋烈驚奇地看著他,“梁雪然出事了,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魏鶴遠臉上笑意全消,他平靜地問:“出什么事了?” 宋烈驚愕地看著魏鶴遠,剛才還急吼吼的,現在因為魏鶴遠的態度而瞬間反應過來。 他終于確認,原來魏鶴遠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宋烈察覺到不妙,轉身想要走,卻被魏鶴遠揪住領子。 魏鶴遠還在輸液,針頭直接被帶的掉下來,滴滴答答的血和液體淌下來,弄污了床單。 魏鶴遠死死地揪著宋烈,宋烈甚至聽到他手指因為用力而發出的骨節交錯聲。 像極了野獸捕殺獵物時發出的聲音。 讓他頭皮發麻。 魏鶴遠眼底已經泛了紅:“說?!?/br> 宋烈哪里還敢隱瞞,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一股腦兒全冒出來。 ——梁雪然墜崖身亡,雖然dna結果還沒出,但衣服身材遺物什么的都能夠對的上。 不會有什么差錯。 而宋烈想要借魏鶴遠私人飛機,是想趕在火化之前,再去看最后一眼。 魏鶴遠松開他,聲音竟有些顫抖:“你胡說?!?/br> 他站起來就往外走,宋烈被他這失控的一推,重重摔倒,碰翻旁邊的桌子,東西叮呤咣啷掉了一地。 剛剛拉開病房門,梁母沖進來,狠狠地想要打魏鶴遠巴掌。 但因為身高差距,又改為掄拳,重重地砸到魏鶴遠胸膛處。 魏鶴遠沒有躲閃,由著她打。 “都是你!都是你出的壞主意,害死我的雪然!”梁母表情猙獰,重重地打他,踢他,哭,“你為什么要給雪然出這樣的主意?你毀的她難道還不夠嗎?!現在然然不想跟你,你竟然狠心的要她的命嗎!” 說到后來,梁母已經哭得氣都喘不上來,她語無倫次,一邊哭自己的雪然,一邊憤恨地盯著魏鶴遠,想要把他生吞活剝掉。 他是一個兇手。 是魏鶴遠建議梁雪然去通過公益來提高名聲。 若非這個提議,她不會好端端地跑去那邊。 跟在后面的趙七七終于見到梁雪然口中的前男友,她和梁雪然關系匪淺,現在也是哭的雙眼紅腫。 剛剛被秦弘光騙過的心理陰影還在,她只覺這些男的沒有一個好的,都是披著人皮的野獸,哭嚎:“你知道jiejie為什么執意要去夔州嗎?走之前我問過她,她說最近心里很亂,有些事情看不清楚,散散心,說不定能冷靜下來……” 趙七七眼睛紅腫:“我問jiejie是不是情感上的,她沒有否認?!?/br> 魏鶴遠的心臟疼的扭曲到一塊,他不想再聽下去。 梁母看魏鶴遠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崩潰指責:“你們這些有錢人哪里知道我和雪然以前過的什么日子?冬天買不起煤,她和我挨家挨戶地去敲門討煤。你看她現在手是不是很好看?你知不知道她那時候手凍的紅腫掉皮,裂出一道道口子,都淌血了還瞞著我,怕我知道后難受,她那時候才八歲……買不起菜,早晨我們去早市晚攤上撿人家不要的爛菜,一直吃到她上高中,魏先生肯定不知道頓頓吃白菜根是什么滋味吧?她那時候餓的皮包骨頭,還反過來安慰我,說,mama,女孩子瘦了好看,現在就流行苗條……我們最難過的時候去要飯,她那么小,去給人下跪;魏先生,你知道連活著都很艱難是什么感受嗎?” 何止是要飯,那時候欠債還不清,梁雪然那么小,還在上小學,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誰看了都喜歡;因為梁母發燒沒錢買藥,她給藥店老板嗑到頭出血,額頭腫了好幾天才消下去。 怕她擔心,樂呵呵地說自己是不小心在門框上撞的。 上初中后,第一次生理期,家里甚至連衛生巾都買不起,梁雪然拿衛生紙疊起來卷著墊在內褲中;大冷天的弄臟床單,怕工作一天的梁母累著,梁雪然在冷水里洗弄污的床單,凍的手指成了胡蘿卜,以后每次生理期都疼的咬嘴唇,蜷縮著身體。 她甚至連買一片止疼片都舍不得。 寒暑假,梁雪然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偷偷地去那些非法的電子廠打零工,覺都睡不飽。 廠子里有些壞心腸的人sao擾她,雪然為了錢忍氣吞聲;那些人卻變本加厲,開始上手,梁雪然拼命反抗打破那些人的頭,被送到警察局。 梁母這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因為梁雪然的年紀,警察最終放了她們走,還警告了那些人;梁雪然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哭,梁母還以為女兒是因為受委屈難受,卻沒想到雪然哭著告訴她,對不起,因為鬧的這樣大,廠里肯定不敢再收童工,她沒法賺錢了。 那年,雪然還不到十四歲。 她們掙扎著活下去。 同樣的年紀,魏鶴遠這樣的人在做什么? 十四歲時的魏鶴遠接受著精英教育,享受著最優渥的生活;他們每一粒水果都是精挑細選、空運過來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而十四歲的梁雪然,主動地提出幫攤販收拾東西裝車打掃衛生,只祈求攤販收攤前能給她幾個爛掉孔、人們嫌棄不肯買的爛蘋果。 他的每件衣服都是私人定制,潔凈到沒有一點污漬,稍稍有個小痕跡就丟掉不會再穿;她穿著好心人捐贈的衣服,褲子太長,松松垮垮地卷起來,里面的t恤又太短,梁雪然自己裁了穿破的衣服接一塊上去,驕傲地告訴mama,這是時尚。 漂亮的腳穿著不合腳的鞋子,要么太大,要么太小,合適的鞋碼太少太少,她的腳一直長不大,被鞋子緊緊禁錮著。 十六歲時的魏鶴遠在國外求學,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友好交流,假期時間學習馭人之道,學會怎樣把利益最大化。 十六歲時的梁雪然為了獎學金在最差的中學里讀,假期中小太妹因為爭風吃醋把她拉到巷子里打,假期時間做家教從早做到晚,接不到工作時去餐廳洗盤子發傳單,炎熱的夏天套著玩偶服,捂出一身的痱子。 十八歲時的魏鶴遠看盡風光卻恪守律己,無數名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芳心暗許。 十八歲時的梁雪然被人陷害,骯臟的男人對她虎視眈眈;被魏鶴遠拿去清白,羞恥感讓她痛不欲生。 這就是他們的差距。 但梁雪然天天開開心心的,乖乖上課好好學習,從來不會開口向梁母要一件東西。 她在努力地想要自己變得更好,更快的成長,好照顧好整個家。 哪怕那樣艱辛,她仍舊對未來充滿希望。 而魏鶴遠把她的希望變成絕望。 梁母的眼淚如雨點往下落,泣不成聲:“我的雪然,過了十幾年的這樣的苦日子,一聲都沒有抱怨過。她學習成績那么好,從來沒有因為窮難受過。但去年,她卻哭著告訴我,她很自卑,她連喜歡都不敢,覺著自己不配?!?/br> 那次年夜飯,梁母終于攢下一筆小錢,第一次做了滿滿一桌好吃的菜,都是雪然最愛吃的;喝多了酒,梁母無意間問女兒近況,梁雪然卻摟著她哭個不停,顛三倒四地說著醉話。 “mama,我好像辦了錯事,我不該喜歡他?!?/br> “我們差距太大了,我配不上?!?/br> “他就像是天上的云,一直高高在上;只要偶爾從我頭上經過一下下,我就很開心?!?/br> “他離我太遠太遠了?!?/br> “我不敢喜歡他?!?/br> 愛讓梁雪然第一次感受到自卑。 魏鶴遠聲音顫抖:“阿姨,您——” 他只知道梁雪然以前過的很不好。 但從未想到……這樣差。 這樣差。 梁雪然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自己以前的事情,魏鶴遠記得某次親密過后,他吻著她的手指,笑著問她怎么皮膚保養的這么好。 嫩的像豆腐一樣。 而梁雪然笑嘻嘻,抱住他胳膊,語氣輕快:“因為蛻掉過好幾層皮呀,越蛻越嫩?!?/br> 那時候,魏鶴遠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還感覺這小姑娘說話挺有趣。 她一直把自己骨子里的倔強驕傲隱藏的很好。 包括那些敏感脆弱的過往,小心翼翼的封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