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祁峰再不敢有性子,忙搖頭,“不是?!?/br> 趙熙冷冷哼,瞧他又冷又累,又怕真著了風寒,于是沉著臉指著寢帳,“回去?!?/br> 負手先走了。 祁峰咬牙起身,腿疼得幾乎斷掉。等他拖著步子進了帳,趙熙已經換好衣服,正披長裘。 “進去?!壁w熙指了指內帳。 祁峰自己寬了外衣,走進去。帳內溫暖光明。 趙熙指了一塊地方,祁峰走過去跪下。 她隨手遞給他一條馬鞭,祁峰擎在手里。 “林澤奉旨該到臥牛堡了,我到前營,收拾完他,再來收拾你?!壁w熙冷哼,“他走到這一步,也有你出的力,這是罰你其一,欺瞞朕,這是罰你其二,若有再犯,朕就真的圈禁你?!?/br> 祁峰咬唇,“嗯……” 趙熙挑眉。 他馬上警醒,窘迫改口,“臣侍知錯,再不二犯?!?/br> 趙熙哼了一聲。臨走時,親自給火爐里加了炭,帳內暖意融融,回目看了看筆直跪著誠心思過的中宮,這才去前營了。 第65章 臥牛堡(五) 半日前。 大雪初霽。 南華江北郡大軍陳兵在草原北邊境。墨色鐵甲連成烏云,鐵蹄踏碎一地碎冰。 中午, 元帥林澤在帥帳接到圣旨。 派來宣旨的, 不是南華的內侍,而是北燕的禮官。等宣旨完畢后, 帳中一眾高級將官嘩啦一聲圍了上來。 “這宣旨的人定是假的?!?/br> “對,您不能接旨……” 林澤環視了一眾焦急得幾乎眼睛噴出火來的部下,他們都是江北舊部,一直追隨他父親出生入死, 對林氏絕對的忠心。林澤了解他們的焦急,于是和聲安撫,“那圣旨, 的確是陛下親筆。我等領兵而來,不就是掛念著陛下嗎?如果有機會進入燕營面見陛下,我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縱使是陛下親筆,但也情勢未明?;蛘呤菕短熳右粤钪T候的計也說不定?!贝蠹叶疾徽J可。 林澤擺手,堅定道, “不,陛下是南華戰神, 那性子寧折不彎,豈會輕易就俘?那就是陛下真實的旨意?!?/br> 眾人互相對視, 一齊撩甲, 跪了一地, “元帥, 恐怕陛下會追究無旨興兵的罪責?!币粋€江北的舊時老將泣道, “您不能放了兵權輕入燕營啊?!?/br> 這分明是在諫林澤擁兵自保啊。 林澤抬手,阻住大家的話,嚴肅沉聲,“諸位隨林某入草原,是以救護陛下的名義。如今陛下明旨三路大軍,唯有我這一路不聽召,大家是想做南華的叛軍嗎?諸位忠心為主,家中也有妻兒老小,要他們都成為叛軍之屬嗎?” “元帥……咱們擁有南華半數兵力,擁兵在北邊境,做一個鎮邊王,陛下又豈能為難咱們家眷?”另一個老將以頭觸地,大聲勸諫。 林澤擺手,“雖然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可我還是陛下的侍君……”他垂下眼眸,目光濕潤起來,趙熙旨意上說在養傷,林澤就意識到這傷定然不輕。他此刻已經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下子飛到臥牛堡去。其余的他已經不在意。 “分裂南華,削弱國力,林某斷不做這樣的南華罪人?!绷譂蓴S地有聲。 “眾將聽令,即日接受整編,與崔帥換防,編隊百人成組,千人成隊,萬人成營,輪流進入草原巡邊?!绷譂衫事?,“我北江三郡軍士,皆生在水邊,在草原恐不服水土,多在內地招募醫士,暫許近過四旬的老兵,換防回北江,換我精銳兵士,為南華鎮邊?!?/br> “是?!北娙藙C然。林澤這是傾北江所有精銳鎮邊。他雖人入燕營,但邊境陳的都是親兵,實則還是為陛下壯了聲威。 眾人送林澤到營門。林澤帶了一隊親兵,沖眾人鄭重拱手,策馬,消失在無邊的雪幕中。 趙熙從帳中出來,天色已經擦黑。候在外面的親衛扶她上了馬車。馬車里火盆暖爐熱茶,一應俱全。還有泛著熱氣兒的藥粥。趙熙知道是祁峰費了心,她這一天起伏不定的心,緩緩溫暖平息。 馬車穿過內營,來到外營。趙熙帶了幾個親衛,馬車緩緩駛到營門口,駐住。 冬日的荒原,疾風勁吹,百草衰敗。太陽的余輝完全殞落,金黃色的月亮已經掛上半天。一群饑餓的野狼散落在空曠的原野,炊煙裊裊的兵營,讓野狼們不敢近前,只得苦苦守望著兩山中的夾道。 不多一會兒,山道有馬蹄聲傳來。她向那處眺望,見一支馬隊像旋風卷進山谷。 騎士皆身著玄色鐵甲,同色披風,背負弓箭,一陣風般沖散饑餓的狼群。狼群躁動起來,此起彼伏的狼吠聲。 為首的一人勒停馬,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強弓,拉出滿月。他向上仰了仰角度,一箭“嗖”地射出去。弦響處,狼群里發出一陣號叫。狼群立刻炸開了,漫山奔逃…… 其余部眾皆跟在他身后,拉弓搭箭,驅散野狼。 為首那人旋風般,已經沖至趙熙面前。他猛勒馬韁,馬高揚起前蹄,咴咴長鳴。 趙熙仰頭看著那矯健的騎士,露出欣喜笑意。是了,是她的林澤,縱使千難萬險,縱使情勢不明,只要她在的地方,他都會就無返顧。 林澤翻身下馬,眼中心中,全是面前的人。他牽腸掛肚的趙熙,瘦削蒼白,裹在長裘里,仿佛弱不禁風。林澤心里疼得不行,幾步上前,一把將人拉住,珍視地焐進懷里。 “阿澤……”趙熙在這一刻,終于放松下來。熟悉的林澤,熟悉的安心。她靠在林澤的懷里,不必再偽裝堅強。 給林澤備下的寢帳,早已經燈火通明。 林澤堅持不讓她自己走動,從車上一直抱進帳中。侍女迎著二人進來,簇擁著趙熙,幫她脫出沾了寒氣兒的衣服,手爐、暖爐圍了周全。林澤身上冷,生怕寒氣帶進來,在門口就站下了,好幾個侍女圍著他幫他脫下長裘大氅。 趙熙在大毛毯的圈椅里寬坐下,看林澤更衣。高大的將軍,一身玄色軟甲,同色裘衣,整肅又干練。在陛下的注視下,略略有些窘。他卸了甲,露出墨色常服,有段日子沒見了,趙熙感覺林澤瘦了一大圈似的。 “草原里晚得早,一到晚上便大撥野狼在山野覓食,你率了那么幾個人,為何不舉火把。若真被狼圍了,可還有命逃?” 林澤展開手臂,侍女正給他系寬松深衣的帶子,他目光早轉到趙熙這邊。 “陛下傷得重?傷在哪里?瘦了好多?!?/br> 趙熙心道,瘦算什么,幾乎死掉了??墒橇譂傻谋砬樘?。趙熙覺得如果讓他知悉了全部過程,估計這個倔小子得炸起來。 “傷了腳……”趙熙盡量輕描淡寫。 果然林澤變了神色,衣帶還沒系好便急步過來,“哪只腳傷了?我看看?!?/br> 趙熙褪下軟底鞋,讓他看了一眼,腳仍腫著,白紗布上裹得厚厚的,看起來就挺驚人。林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何傷成這樣?” 趙熙撫了撫林澤的頭,“已經無妨了,遇到了雪崩,小山塌了一半,只失兩趾,已經是萬幸?!?/br> “失了兩趾?”林澤驚得臉上全變了色,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已經快好了。天災而已,人力不能抗衡。不必耿耿于懷?!壁w熙對這事的態度從來都很灑脫??戳譂赡欠路鹛焯说谋砬?,不放心地囑咐,“回到宮里,要瞞住母后,記住沒?” 林澤氣到極點,命都差點交在草原,讓他如何自處。又氣又心疼,又急又躁,他終于爆發,大聲道,“冬季草原苦寒,今年氣候又不對,可逞的什么能,跑到這苦寒之地。受了傷還要瞞著母后……”后面的話,全哽在喉嚨里, 趙熙還從沒被林澤這樣頂過,她也有點懵。林澤是真生氣,著了真急,這犟脾氣。 趙熙可不是個緩聲緩氣安撫人的性子,從來遇強愈強,她也立起眼睛,大聲,“是啊,我的大能耐的林帥,為何不在朕身邊守護呢?” 林澤被噎了一下,一下子想到自己當初無旨就跑到江北的罪行。怒氣還未消,氣勢已經一瀉千里。 趙熙瞇著眼睛,“???無旨自專的事,干了一遍,下面就方便又自然嘍?!?/br> 林澤無話可辯。 趙熙一句話便站了上風,趁機收回左足,穿上軟鞋。 林澤目光追著她的傷腳,腫成這樣還不在意的趙熙讓他心疼不已,他悶著頭蹲下來替她把鞋趿好。 趙熙被他略冰的手握住腳腕,連心都顫了顫,又軟下語氣,“真的無妨了?!?/br> 林澤大滴的淚落在紗布上,哽了好一會兒,低聲道,“臣侍日夜擔心……幸而您無大事,無旨調兵,臣侍知罪,聽候陛下發落?!?/br> 不辯不避,直認有罪。趙熙倒是說不下去了。她的林澤,對她是完全不設防,從小到大,一直未變過。趙熙心中又暖又安定。她伸出手,拉起林澤的手。在草原馳馬半日,即使在帳中多時,也未暖過來。冰冰的。掌心全是被馬韁勒出的血印,手指、手背全是凍瘡。趙熙心疼地焐在手心里。這就是那個放得下百萬雄兵大權的林澤,義無返顧地來到她身邊,她的阿澤。 林澤指尖顫了顫,感受到暖意從指尖直浸到心尖里。他抬目,淚眸未干又透出驚喜,“手……手很暖,身子大好了?” 趙熙心里痛如刀絞,卻仍含笑點頭,“嗯,去了寒癥?!?/br> 林澤眼睛全亮了。他欣喜地攬住趙熙的腰,像兒時二人玩在一處時那樣,自然又親近,含淚帶笑,反復語無倫次,“謝天謝地,太好了?!?/br> 趙熙長嘆,回抱住她的林澤。謝天謝地,擁有這樣赤誠的林澤,她何其有幸。 兩人終于安定下來,坐在一處,久別再在草原相逢,都恍如隔世般珍惜。 “阿澤,你也長大了,以后做事再莫讓我cao心了?!?/br> “嗯?!绷譂纱鼓?。 “不過無妨,今后有朕,不會讓阿澤再行差走錯?!壁w熙攬住他,“我要阿澤陪我到老呢,你可不能再有差池了?!?/br> “嗯?!绷譂蓽I滾落下來,“只要陛下安全無虞,林澤怎樣都行?!?/br> “權柄過重也不是好事,你這次太過鋒芒畢露,恐怕被有野心的人惦記,后患無窮。你先放兵權,在后宮清清靜靜陪朕一段時間?!?/br> “嗯?!绷譂扇岷偷靥鹉抗?,“對,回后宮清清靜靜?!?/br> 趙熙感慨地攬住她的林澤,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便是他們二人的情誼。似家人,無論彼此處于何種境地,總是真心牽扯,彼此溫暖,最是安心。 看著林澤用飯,趙熙與他講新的軍事布防。 林澤頻頻點頭?,F在南華兵事,他駐邊江北,劉翼在東邊境,崔是在北營,當初在北方陣重兵,主要是為了防燕祁。如今兩國交好,三個元帥布兵區域有些重疊了。南邊雖無兵事,但也該有駐軍。江北換防的,他就失了兵權。不過林澤從來沒圖希過這些東西。 他想到一事,“劉帥昨日有報?!?/br> “何事?” “劉帥提及,燕祁入冬以來,按慣例,邊防軍都會換防。因為草原冬天休牧,所以大軍也回王庭休養生息??墒墙衲甓炼歼^了,燕的邊防仍沒有動靜?!?/br> “喔,”趙熙點頭,一路來臥牛堡,她也看到了。但涉及燕國內政,趙熙便沒問??裳啾粨Q防,守邊的劉翼、崔是就都風聲鶴戾起來,這是難免的。 “他們的陛下不在王庭,興許調兵一事就滯住了?!?/br> 林澤不認同,“祁中宮離開王庭時,定是事無巨細,都安排妥了。他發旨意,下面自然有文臣武將按旨辦差,哪能說人帶著印走了,王庭就不辦公了?” 趙熙被他的話逗笑,不過話雖直白,道理卻是對的。 “祁中宮為何將邊防按兵不動呢?”林澤百思不得其解。 趙熙沉吟著,“天寒地凍,燕祁縱有所圖,也無法頂著寒流犯邊。不過兵士徒在草原里吹冷風,也是不妥?!壁w熙決定回去問問祁峰。 趙熙起身,“你奔波半日,累得緊,先歇著吧?!?/br> 林澤跟著起身,依依不舍卻也知道趙熙身子不好,何況中宮還在。他咽下滿心的思念,“陛下早歇著吧?!?/br> 趙熙拉他起身,“實在是還有事務急辦,很多話未和阿澤說,你先歇明日朕過來?!?/br> “嗯?!绷譂纱瓜聺駶櫟难劬?。 趙熙坐在車里,獨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