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別上來,別上來?!焙槲浯蠼?。 眾騎士一時怔在原地。 “退后?!鳖櫹吨槠珜⑼笸?,眾人不敢上前,也不想后退,緩緩圍上來,將他困在陣里。 有人在陣里喊,“車隊跑了,快去追車隊?!?/br> “誰敢?!鳖櫹柭?。單手又入腰間小袋子里。 “小心,他要放暗器?!庇腥梭@呼。 袋子里面已經空了,不過顧夕面上毫不松動,氣勢尤其強悍,“誰敢亂動,我保證不會射偏?!?/br> 沒人敢動。 天邊日頭完全沉下去,有人燃起火把。洪武脖子上已經出了血,他嘶啞著,低聲,“車隊已經走遠了,你還不走?!?/br> 顧夕架著他脖子,手臂也酸,他瞇起眼睛,也低聲,“再等等?!?/br> “???” 話音剛落,來路上就有了聲音。眾人回頭去看,一大隊人馬挾著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顧夕眼睛一亮。他松開洪武,單指含進口中,極清亮地打了個唿哨。 隱在四處的劍侍們都長身而起,每人手里都燃著炮仗煙花,往馬隊里扔,響聲四下炸起。 馬隊本就疾馳而來,山路漆黑忽見火光迸出,還有炸鳴,馬兒就先驚了,四散奔逃。 被挾著的那騎馬車,馬兒不是軍馬,尤其驚懼。它們拉著車一路直奔過來,轉眼到了顧夕眼前。 顧夕讓過頭馬,飛身上了馬車。他單膝跪在車駕上,用力拉緊馬韁。 幾匹拉車馬都驚了,他一人怎拉得住。馬車轟隆隆響著,直沖過人群。 “掌劍?!笔貏е俣嗝麌绦l從后面趕上來。他們與劍侍們形成合圍。漫天的石灰粉,呼啦啦灑下來。騎士們不察,被嗆得一頭一臉,睜不開眼睛。 等粉塵稍落,國公府護衛和劍侍們掩進陣去。馬車也停下了,顧夕兩只手被馬韁勒得全是血痕,用白巾稍裹了裹,持劍殺回陣中。森寒的長劍,劍尖拖著純白的劍氣,所到之處,迸出一朵朵血花。顧夕自出道,從沒這樣殺過人,他衣襟全被血浸透了,劍身卻更加雪亮。 精兵五百,損失殆盡。最后被圍在一個小小的包圍圈里。 顧夕示意把剩下的人都先看管住。他帶著守劍離開眾人,轉過山路。那輛馬車正停著。馬兒已經力竭,抖著腿站在車前喘息。車簾低垂里面寂靜無聲。 守劍看了眼,道,“洪武在山路上截住你,就往城里發了消息。趙珍也知道洪武不是人對手,就命人將老夫人從牢里提出來,押上馬車來追你?!?/br> 顧夕點點頭,“看來洪武是陛下安插的人?!?/br> “怎見得?”守劍不解。 “好歹也是御所的人,不至于一招就被我制住。而且……”顧夕苦笑,如果洪武下令放劍,他再怎樣也難抵擋。本就是抱著必死的心,卻成功地擋住了百人的隊伍。顧夕想明白了,陛下在他身邊,一直都做好了安排。 “噢?!笔貏γ靼走^來。 兩人轉頭一齊看車上。 “上去看看?” 顧夕搖頭,“師兄,帶著劍侍們,將老夫人秘密送走?!?/br> 守劍皺緊眉,國公家眷同顧府家眷相比,恐怕陛下更在意后者。顧夕這是偷渡啊。 “師兄,陛下那里我會說清?!?/br> “你怎么說能說清?”守劍急道。 顧夕轉過身,不再看他,“快出發吧。我恐怕……” 后面的話他沒說,守劍以為他恐怕趙珍會加派兵力來追。顧夕緊緊抿著唇,眉頭皺起。他恐怕趙熙就在趕過來的路上。 趙熙布了這樣大的一個局,趙珍只是個幌子,她要剿殺的的是趙珍手里的力量,要真正大一統。在這場棋局中,他們每個人都是棋子,趙熙賜予的試煉,將所有涉在其中的人一一重新評估。 無論是遠在邊疆的大吏,還是手握兵權的國公,還有她身邊的暗衛,侍君,故人……經歷這次變故,一切都將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顧夕體察到了趙熙的大局,心中卻難掩苦澀。他咬緊唇,“師兄,快走吧。遲了,我們就白忙活了?!?/br> “你去哪邊?”守劍看著他。 顧夕垂下頭,“我……” “跟我們走吧?!笔貏∷?。 師兄再次的挽留,讓顧夕心中溫暖。他拍拍守劍的肩,“師兄,不成,夕重托之事,請你必要辦成。夕亦有該赴的諾言,不能茍且偷安?!?/br> 守劍滯了半刻,狠狠地跺腳,抬腿上了車。劍侍從后面跟上來,經過顧夕時,皆鄭重拱手。顧夕含笑回了禮,目送著車駕消失在山口一條不知名的小岔道里。 國公府的護衛過來請示下面怎么辦。兩方都有死傷,傷者躺在曠野里,哀叫。顧夕沉吟了下,“趙珍的人,留在道上讓他們自已處理。府中護衛,死者皆記錄在冊,然后深埋。事后一一撫恤家屬。傷者,全部帶走?!?/br> “是?!?/br> 又有護衛過來道,“大人,那姓洪的偏將要求見你?!?/br> 顧夕皺眉。 那護衛從懷里掏出一物,“他說給大人看看這個?!?/br> 顧夕接過來,是一個紙卷。展開,上面一行小字,清秀有力,果然是趙熙親筆。 那洪偏將被押過來,滿面是血,一雙眼睛卻很有神氣。 他站到顧夕眼前。顧夕令旁人去做事,只余他兩人。 “顧大人,我是陛下安插在趙珍處的眼線?!?/br> 顧夕點頭。 洪偏將還沉浸在喜悅中,臉上笑意未減,“大人此一役干得漂亮,我已經飛鴿傳書陛下,陛下已經派兵前來接應。陛下命您押解顧氏老夫人至茂縣,與太后匯合一處。陛下在茂縣等您?!?/br> 顧夕沉默不語。 天邊墨云滾滾,勁風卷著塵土,貼地面刮過來,空氣里潮氣漸漲。 “要下雨了?”洪偏將也隨顧夕目光往遠天看,話音未落,雨點就砸下來。 顧夕站在雨里,出神地看著山路迷蒙在一片雨幕里。洪偏將拉著顧夕,“大人快躲雨,看淋濕了?!?/br> 顧夕搖搖頭,面色蒼白,“洪大人,此回你的差事辦得真好,國公府的人都可為你作證。夕有違皇命,實是罪犯欺君……” 洪偏將愣了半瞬,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倉惶四顧,“馬車,顧老夫人的馬車哪兒去了?”四周哪還有馬車,他變色道,“天哪。顧大人……你將人縱逃了?”原來顧夕拖延了這么會兒時間,是為了等到雨水下來,沖刷了車馬痕跡。 “大人,你……”洪偏將急得跺足。他往前跑了幾步,面前好幾個岔道。馬車趁雨幕遁走,還上哪里追去?他回目,看見顧夕一個人立在雨里,渾身濕透,身形蕭索,莫名孤寂。 “哎呀?!焙槠珜⑼聪У囟迥_,抱頭蹲在地上。 顧夕悲傷地站在雨中。趙熙就在茂縣等他,咫尺距離,他卻無法去見她了。顧夕茫然心痛,卻又不得不這樣做。 在這場試煉中,他終究是沒有通過。 第51章 又回別院(八) 夜幕漆黑,暴雨如瀑。 一騎馬從山口疾馳而過, 馬蹄帶起的泥漿濺起半人高。馬上的人滿身泥水, 早濕透了。 顧夕帶住馬,辨認方向。四周漆黑, 天上并無星斗。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感受了一下風的走向,便策馬向一條岔路投去。 兩個時辰前,他令洪偏將帶人向茂縣方向進發, 自己則脫離了隊伍。 疾奔了兩個時辰,他又經過了上回被圍攻的那片空地。他勒住馬在原地盤桓了一下,咬牙催馬繼續前行。周身雨束冰冷, 力氣隨著雨水在不斷流逝,顧夕卻覺得胸中似有團火,灼得他幾乎瘋狂。 他不斷催動戰馬,可前路漫長,天地間只有無盡的雨幕, 哪里是盡頭呢?顧夕在一條更崎嶇的山路前,終于馬失前蹄, 連人帶馬,一同滾到山坡下去。 別院, 夜。 方下過雨, 初歇, 別院的小道上濕濕的。四處燃著燈, 光線溫柔和煦, 照在濕滑的石子路面上,晶晶亮亮,格外恬靜。趙熙處理完公務,走出書房。繞過一片綠植,曲徑西側一個涼亭上,有個身影。 趙熙腳下步子一頓。 那人聽到動靜,回過頭。正是祁峰。 祁峰起身見禮,“陛下?!?/br> 趙熙點點頭,走過來。這幾日cao勞,她人越發地瘦了,眼底兩片烏影。 “莫要擔心,趙珍也就是這一兩天活頭了?!壁w熙拉著他坐下,“幾路兵馬離京城愈近,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逼罘蹇粗w熙閃著光彩的目光,點點頭。趙珍只是個幌子,她的目的其實是在兵權。她要集權統一。 “母后病重,已經從城里出來了?!壁w熙微嘆氣。 “喔?母后一向康健,如何突然病重?”祁峰簇眉。 一句母后,讓趙熙心里軟了幾分,她拉住祁峰的手,感受他掌心的溫度,“聽密報,說是中毒?!?/br> “能在太后身邊用毒……”祁峰咽下后半句,沉吟不語。下毒的人,不是皇上便是皇后,趙珍也很有可能。那一年,他還在太后宮中發現過一只毒蜘蛛呢。 想到母后多年受毒素折磨,趙熙眼圈全紅了,“朕要到茂林去迎母后了?!?/br> 提到茂林,祁峰眉角一跳。趙熙看他,“你當日狠心離朕而去,便是在茂林。如今可敢與朕舊地重游?” 祁峰驚訝抬頭,她這是邀他去見太后嗎?趙熙微微笑笑,看著祁峰的眼睛,“你也不用驚奇,總不能藏你一輩子?!?/br> 祁峰紅了眼圈,重重點頭。 趙熙安撫地拍拍他手背。 “噢,日前得報,燕祁的皇太后親率大軍至離風口邊境。小皇帝呢,朕便先不還給她,還燕祁個攝政王,也算對得起太后鳳駕親征?!?/br> 祁峰思量片刻,“若是傷重也就罷了,現在我好端端的,多日沒有消息,這說不過去。不如就說我重傷后,前事盡忘,如今稍有康復。養傷期間得蒙圣眷……” 趙熙側目看他,“攝政王果然會編好故事?!?/br> 祁峰滯住,一放松就忘了趙熙心里的結。 果然,趙熙冷著聲音,“回房思過去?!?/br> 祁峰抿唇起身,及時退出亭,離開了喜怒無常的女帝陛下。 趙熙長長嘆出口氣,頹然坐下。最近確實有些焦躁。她微微閉目,靜了靜心。下了這樣大一盤棋,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在這場變故中被試煉,哪些不能悉心信任,她正一一洞悉。趙熙已經習慣了每每的失望,登頂的路越往前走,越孤單一人??伤褪遣荒芡!?/br> 母后病重,恐怕時日無多。她希望能夠趕在母后殯天前,把朝中事情理順,讓母后看到海晏河清的大好山河。她還想著蕩清jian佞后,便試著懷妊,讓母后也享享孫子孫女繞膝的天倫之樂。想到母親多年來的辛苦企盼,趙熙眼睛全濕了。 “母后,等著我?!壁w熙輕輕呢喃。密報上說,顧夕帶了十幾個劍侍,以內力替母后續命。毒素已經深入五臟六腑,要想用內力逼出來,實在不可能??扇裟芤虼硕嗷顜啄?,她就謝天謝地。想到顧夕,趙熙的眸光溫和了許多,那個清澈溫暖的少年,義無反顧的顧夕啊,趙熙想著那個小家伙,此刻一定是很不定地在茂林等著她呢,不禁微微翹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