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顧夕點點頭,“在別院,有親衛守護?!?/br> “這幾日可是很cao勞?” 顧夕遲疑搖頭。在別院附近,他和趙忠便得知京城政亂。趙忠急急回別院,他放心不下,直接轉道入城。別院里,她的近況如何,他也想知道??墒穷櫹τX得自己不配再有親近的資格。 瞧著顧夕恍恍惚惚的,林澤有些不放心。 顧夕笑笑搖頭,“大人快去布置吧。陛下下了這盤大旗,不該棋差一著?!?/br> “好吧?!绷譂蓪嵲谑遣荒茉俚R了,他鄭重地看著顧夕,“太后的安危,全交給你了。若是有閃失……”他咬唇眼圈都紅了。 “我懂?!鳖櫹︵嵵攸c頭,“定護太后周全?!?/br> 顧夕沒提誓死的話,卻讓林澤心中安定不少。 “大人回北江,須繞個大遠……”顧夕還有些不放心林澤。 “明白?!绷譂尚χc頭,還是個挺有謀略的,他瞬間放了心,抬手按了按顧夕的肩,大步出了臥房。 小小四合院,沐在暖陽里,院角有幾簇綠意,點點野花,點綴其間,頗有春意。 太后躺坐在搖椅上,看著天空白云里瀟灑穿飛的幾只燕,微微出神。入宮幾十年,從沒有這幾天這么安逸。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院子里,沒有前呼后擁的仆從,沒有權利傾輒的心機,她就像是所有養老的人一般,穿著舒服寬松的衣服,不必擔心妝容,閑閑地坐在搖椅里曬太陽,仿佛生活在桃源里。顧夕當晚將她帶離皇宮,她昏迷著,不知道其中是否兇險。不過顧夕在那么倉促的時間里,找到這個院子,還調來一些劍侍,在院子四周守護,就證明他是有能力護住太后的。 顧夕有時會外出辦事,劍侍中有幾個女弟子,便輪流過來照顧她。女孩子都是學武出身,身材高挑,動作伶俐,說話也都開朗清脆,笑意里完全不染塵俗凡事。她很喜歡同她們講話,仿佛自己也有了活力。 太后長長嘆出口氣,閉上眼睛。這樣的日子,她一生都未敢奢望,卻在女兒最風雨飄搖之際,過上了。真是,一言難盡。 院門輕響。 太后往門那瞅了眼,門前沒有屏,倒是種了幾株樹,便做影壁。透過樹影,看見剛進門的果然是顧夕,穿著玄色的修身常服,是夜行的樣子。 顧夕悄悄掩了門,就想從側道邊回房去。 “嗯?!碧笄辶饲迳ぷ?。果然門邊上的人猶豫了一下,還是繞過樹屏走了過來。 “太后……”顧夕撩衣見禮。 太后上下打量他。來這里四五天了,這小子也就是她蘇醒那一天,見了一面。此后就一直往外面跑,該是辦事去了。如今在太陽光下瞧著,似乎又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小臉瓷白瓷白的,唇色也淡淡的,就只有一雙眼睛里,有點漆的顏色。 “天天都沒吃飯?”太后皺眉。 “???”顧夕剛辦完事,一天一宿沒歇,又困又累,比起吃飯,他更想睡覺。他恍恍惚惚地搖頭,“不餓?!?/br> 太后招手叫人把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 顧夕半閉著眼睛,站著就想打瞌睡。 “困成這樣?吃了再去睡。哎,坐下,別跌了?!碧笞饋碇钢鴤€凳子。真覺得在趙熙身上都沒這么cao過心。 顧夕睜開眼睛,看著不同以往的太后。卸下鳳冠,也就是個普通的老太太。這會正碎碎地嘮叨著要他吃飯。顧夕心里嘆氣,那些不怎么愉快的過往,他早不在意,只是怕太后見他煩心,才有意避著。今天這老太后估計是特別等著他的,恐怕是要問問外面的情形。顧夕想著過會兒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道了謝坐下心不在焉地吃東西。 太后看著顧夕有一筷子沒一筷子的吃了一會兒,等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問,“外面情形如何?” “有幾個國公起兵了,正往京城來,但并不受趙珍節制?!?/br> 聽顧夕說了那幾人國公的名字,太后皺眉,“都是素日與趙珍走得近的?!?/br> “都是爾虞我詐,利益勾連,走得近不代表是一條心?!鳖櫹Ρ硎静煌?,“我在趙珍書房里發現了幾封書信,上面都是敷衍的官樣話,看來還真不像是誠心推舉趙珍的,應該是各有企圖?!?/br> “自然,誰會真心推舉個病殃子?”太后聽到顧夕還去趙珍那檢查了書信,這才放了心。 “他見大家都不怎么聽他的,就聲稱他有先皇遺詔。倒把眾人唬住了?!鳖櫹μ靠刺?。 太后冷哼,“定是假的,先皇……哼,先皇死前,哀家天天衣不解帶隨侍左右,絕沒有機會留什么遺詔?!?/br> 瞧太后提到先皇,沒有一絲懷念。顧夕就明白這天家的親情,實在淡薄。估計先皇病重時,已經沒有自由了。興許是被趙熙軟禁了。 “不過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總有混淆人心的作用?!碧髴n慮道,“該找出來毀了它?” 顧夕微微皺眉,“這些日子王府,太zigong都探過了,也沒找到。應該是太倉促,還沒來得及造出假的來?!?/br> 太后驚訝地拍手,“很有可能啊。先皇的字且得找人模仿,還得用當年的空圣旨來寫。而且國璽還在熙兒手中?!?/br> 顧夕笑著點頭,這太后其實也挺敏銳,就是后宮那地方,她一人獨大,慣壞了。出了宮,人就恢復正常嘍,“自然不能那么容易造假的。噢,我還去了趟大庫,把先皇的私印偷出來了?!鳖櫹μ统雒队∵f給太后,“您隨侍先皇多年,筆跡什么的,也是熟悉的。您就仿著造個遺詔也更方便,再蓋上真章?!?/br> 太后被顧夕眉風色舞的神情逗笑,接過印道,“這主意好,先皇不理朝政,他的折子哀家也批過不少,筆跡什么的,不成問題。就說先皇早就看出趙珍不堪大用,即使不傷,也不準備傳位給他。只不過可憐他傷殘,寫封密旨,若他哪天露出不臣之心,再行誅殺?!?/br> “對,挺好?!鳖櫹o太后派完活,又埋頭吃了幾口。太后坐在對面打量他,這孩子年紀不大,卻很有擔當。做事也不縮手縮腳,靈活變通,倒是個難得的孩子,怎么自己以前就沒看出好兒來呢。 見顧夕吃得差不多飽了,太后又問,“萬壽宮里可好?” 顧夕很意外,高高在上的太后,心里還能惦記著下人們。他放下筷子,“萬壽宮被搜了好幾次,沒找著您,就把宮給封了。今天晚上,我把齊嬤嬤給您偷出來吧?!?/br> 太后搖搖頭,“不行?!?/br> “我不會失手……” 太后仍是搖頭,“他們不動齊嬤嬤,就是放的餌,若是你貿然去救她,恐怕立時陷入圈套?!?/br> 顧夕挑眉,傲氣地笑了笑,“宮中現在哪里不是圈套?陷不住我……” 太后倒是鮮見有人敢在太后面前翹尾巴,很是新鮮,想到顧夕能把先皇私印拿到手,那大庫肯定也是把守森嚴的一個大圈套,他都能得手,看來這傲氣也是應該的。 她柔和了目光,“夕兒,哀家與你說幾句心里話?!?/br> 一句夕兒,嚇了顧夕一跳。他不太適應這樣隨和的太后,卻也明白難中見真情的道理。于是誠心道,“您講?!?/br> “其實齊嬤嬤和我都是一個想法,今生,也沒什么不足的。夕兒,若是真有一刻我落在趙珍手里,你再不要救我,自己殺出城去,找熙兒去。輔佐她,陪伴她。讓我安心早投胎去?!彼靠戳丝粗茉?,傷感地笑笑,“來生,若能有這么個小院落,相夫教子,含飴弄孫,倒是好的?!?/br> 顧夕怔住。從來只見太后如孔雀開屏般高高在上,何時這樣傷感過。 太后感慨萬千,長嘆口氣,“哀家已經是風蝕殘年了,只是遺憾有生之年可能見不到,陛下留個個一子半女了?!彼粗櫹ιn白得幾乎透明的小臉兒,“夕兒,哀家看得出來,熙兒很愛重你。將來留嗣的重任,必要是你了。你這身子骨,且得將養……” 顧夕大窘。 太后簇了簇眉,又絮絮道,“偏你也叫夕,真分不清楚?!?/br> 顧夕緩緩垂目,眼睛全濕了。 顧夕,夕兒,熙兒……這幾日,他完全想明白了。先生在宗山悉心培養,寵溺長大,眼中、口中、心里,掛念的都是趙熙。是牽掛?是愧疚還是愛意?顧夕猜不透,估計只有先生自己心里明白。憶及先生每喚夕兒時,那溫柔的神情啊,顧夕一顆心都抽緊。 他有時挺羨慕祁峰,死遁縱然是下策,但他終能去而復返,做回了自己。那他呢?顧夕緩緩吸氣,壓住心內翻騰的情緒。他就是顧夕,即使死過一次,再活回來,仍是顧夕。 第47章 又回別院(四) 別院。 祁峰俯臥在床里,睡得正沉。長發披散了半床, 背上, 臀上的青紫印子,仍很清晰。 趙熙從外面進來, 日光正從她背后照進來,滿屋都是柔和暖意。 她走到床邊,男子若有感應地醒來,睜開眼睛。 “醒了?” 祁峰撐了下, 吸著冷氣要起來。 趙熙拿了張紙條,送到他面前。 “你們小皇帝從北營出走嘍?!壁w熙坐在他面前,伸手挑起他下巴。 硬氣的攝政王, 竟被她這個動作驚得一縮。 趙熙捏住他下巴,挑起來,微微笑道,“朕猜你肯定知道其中的原因?!?/br> 祁峰咬唇,目光有些游移。 趙熙猜中了他做的事, 微微嘆道,“我就說嘛, 他在北營朕的金帳里待的好好的,跑個什么。你怎么嚇唬他的?” 祁峰這些日子也算是重新認識了這位鐵腕的女帝, 冷厲, 嚴格, 收拾他是花樣百出的。祁峰受了太多, 這會兒見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就覺得渾身發緊。衡量了一下自己目下的體力和忍耐力,祁峰很老實地說,“我出營時已經派出暗衛潛入北營,伺機告訴小皇帝,說燕祁的太后有孕了?!惫烙嬆前敌l近日在北營成功接近了小皇帝。祁峰心里發緊,直覺得現在招惹趙熙,真不是一個好時機。 果然趙熙微微皺眉,“不對呀,即使母親懷孕,也未必就會奪他大位,他慌什么?” “那女人……好弄權,小皇帝早對她不滿了。兩人在王庭時就爭得很厲害。他定是怕太后另立新君,急急回去處理?!?/br> “喔……”趙熙垂目看他,“難道不是親生的?” 祁峰沉默了下,有些難堪地低聲,“搞……不清楚?!?/br> 趙熙挑眉,“還真不是老皇帝本人的,那太后現在肚子里懷的,是祁岷的?” “不清楚?!逼罘逭Z氣有些抵觸,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趙熙打量了一下祁峰,人很脆弱地俯臥在床上,下巴還捏在自己手里,很順從地仰著頭,眸子里全是水霧。骨子里那樣決絕冷厲的攝政王,偏在她面前如此虛弱?若是早十年,她還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定會認為他會為著自己放著錦繡河山不顧,為自己守身如玉??涩F在的她,經歷種種,美麗的夢早已經破滅。她心中大抵認定,太后懷的孩子,該是他的種才對。 想到此,趙熙心情難以言喻。 “人人都傳攝政王冷厲絕情,”趙熙鉗著他下巴的手指用力,“如今看,這些日子你在我這里做小伏低,逆來順受,也必是有所圖了?” 祁峰下巴一痛,臉被高高抬起,他沒跟上趙熙跳躍的思路,有些發怔。 “王庭已經是你的天下,燕祁就在你囊中,你還有什么不足?”趙熙眸中射出精光,“你拋下王庭跑到這兒來,如果真是要致小皇帝于死地,何必這么大費周章?你莫不是也肖想著借我之力,謀取華國?” 他吃驚地抬目看她。 “你想在我這兒,也使那招?”趙熙驚怒。讓她像燕祁太后一般愛上他,懷著他的孩子? 祁峰又驚又氣,半晌,“是陛下囚禁了我,您忘了?” “你自陷于敵陣,又造出假逃離被我擒住……”趙熙凝眉,順著思路,一句句戳著心。他此舉,不單是把宋承孝陷了進去,更帶連著顧夕。尤其是顧夕,助正君死遁的往事被掀開,顧夕立刻見疑于她。迫顧夕離開,祁峰才能達到目的。 祁峰一顆心直沉到谷底,從前騙過一回,就再難信任,這也是他的罪有應得。他含淚咬牙,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懊喪。他沖動道,“陛下,你真是祁峰的知音。行此下策,我也是情非得已?!?/br> “你……”趙熙霍地抬手,一巴掌扇下去。 祁峰偏過頭,臉上掌印腫起。 他側了側頭,回目盯著她的眼睛,“得到我,便得到了大半個燕祁,您不是也這么想的?您逼顧夕去到京城,留我在別院,難道不是這個目的?” 趙熙咬牙,臉色鐵青。 祁峰把發泄著說出來,失神地坐在床上。 趙熙是帝王,他也曾離那個位置一步距離。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祁峰這樣想著,卻覺得心里全是空的。 薄被從他的胸口滑落,露出滿身青紫印跡,他自己咬著牙,從床上下來,修長身形未著寸縷。他看著同樣失神的趙熙,啞著聲音,“你其實都明白的,這一切,不是我計劃的,我也沒本事下這么大盤棋。您遷怒也好,怨念也罷,我既然落在你手里,且走一步,算一步,無非是……”他掩不住淚濕了眼睛,“無非是,仗著您對我的那一點兒圖希?!?/br> 林澤繞道水路,從北江入境。 江北三郡是他父親林傲天轄下,趙熙登基前,就做下了偌大的家業。登基后,幾度召林傲天入京述職,布置下糧晌兵源事宜。如今經過一年時間,江北三郡儼然是屯兵重地,魚米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