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公主正君只著雪白中衣,赫然出現在暗夜的室外,巡邏經過的一隊士兵都嚇得不輕。 未及上前詢問,就見一道玄色人影從帳內掠出,將人合身攬過去。 “殿下……”有眼尖的侍衛看清是公主,忙見禮。再抬頭,人已經又掠回帳里。 侍衛們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兩位貴人,這是弄得哪一出戲。 “走吧,回去莫胡說?!?/br> 大家這才如夢方醒,趕緊小跑著逃開了。 帳內。 祁峰面白如紙,唇角帶血。 趙熙又驚又痛。 祁峰留戀地看著她,用盡全身力氣,想抬手撫她臉頰……又用全部意志告誡自己,不行不行。 “殿下,阿熙……”祁峰內力全散,頓遭內力反噬,全身筋脈劇痛,仿佛分筋錯骨。他目光渙散著,拼著最后一絲力氣,說出一句,人便徹底昏了過去。 “阿則?!壁w熙厲聲呼喚。 這一回,她的正君不能再給他回應,氣若游絲地,被她攬著,全身仿佛拆過一遍,軟而無力。 “大夫,傳大夫?!壁w熙厲聲呼喝,帳外并無侍從,凌厲的叫聲,傳出帳外,消散在風里。 第16章 茂林別院(一) 順承二十五年的南華帝國,那年的冬天尤其寒冷。 多少年后,南華國人猶清晰記得那年初春的那場皇家圍獵,獵場驚變改變了南華。 那場大變故后,京城乃至郊縣戒嚴了足有五個月之久。前去參加圍獵春祭的達官顯貴皆被拘捕。官員押送刑部,皇親貴戚拘押太常院,都察院的御史們協同調查嘉和公主府和太子府所有人員。 沸沸揚揚的獵場驚變的審理和調查,經過了漫長的一整個夏天和秋天,也沒有個結果。陛下大怒,冬至那一天,京城張街口刑場,鮮血染紅了地面。人頭堆疊??梢才まD不了陛下唯一一對兒女的命運。 春獵前晚,公主的正夫在獵場突發暴病,命懸一線。公主請旨陛下移嘉和侯于城郊茂林鎮,并調宮中太醫圣手醫治。雖有良醫靈藥,嘉和侯也只熬了五日時間,便逝去。公主悲痛欲狂,不欲朝政,在茂林鎮持齋茹素,心如死水。 太子在公主退離獵場的情況下,親自策馬主持春獵。在獵取頭彩時,不慎墜馬,傷及脊骨。陛下又急派骨科圣手前去救治,卻也無能為力。太子被抬回府時,四肢皆麻木,唯有眼、唇可動,己成廢人。 陛下聞兩大惡耗,倍受刺激,一病不起。宮中貴妃衣不解帶,侍病床前。陛下也沒熬過這一年冬天,冬至后便崩逝了。 國不可一日無主,六部公卿,滿朝文武就擁立一事,分成兩派。一派欲擁戴陛下親弟,齊王之子趙侃為帝。另一派欲從女主臨朝,擁嘉和公主為帝。南華史上并無女主臨朝先例,朝議,民議紛擾不休。 當是時,北疆燕國朝局也經歷了一場血雨腥風,幾位成年皇子在奪位的爭斗中相繼死去,大皇子的五歲幼子祁武,被扶上皇位。攝政王與太后共同聽政。 那一年冬至后,在華國就儲位爭執最激烈的時候,燕突然舉兵進犯。一日侵犯邊境十六個縣,還隱隱有南下的趨勢。華國舉國震動。 齊世子趙侃本是皇親貴戚,嬌養出來的龍子龍孫,時勢所逼,只得行代天子守國門之責,率部親征,卻被燕攝政王親率大軍,攔截在虎門關外,大敗而歸。撤下來時,連京城都沒進,直接回了封地,閉門養病。 “華國積弱,怎能勝我大燕鐵騎?爾等回去報個信,吾等必揮師南下,直取華都?!币簧硇L衣的攝政王,巍然于馬上,抿成一字的唇中,輕吐出震人戰書。 趙侃被眾將扶持著,勉強坐在馬上,燕國攝政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砸進他的耳朵里。他驚恐地看著面覆鐵盔,只露出深湛雙目的人,心中全無戰意,忙裹著眾人潰退。 跑出老遠,回目再看,高坡之上,那一人一馬仍巍然不動,他身后,是騎著高頭大馬的玄甲武士,黑壓壓一片,象烏云蓋頂。 這一戰,趙侃徹底被嚇破了膽。再不愿入朝聽政。 在國人呼吁下,隱居地茂林縣的公主嘉和,臨危局挺身而出。她一身素衣,出府會見文武官員?;I備時間僅用了五天,便于京郊點將臺上誓師。當時,她單手執劍,形容清瘦,目光堅定,號令三軍集結,奮起抗敵。 這一仗并未打多久,便以燕撤兵為結局。而這一仗也牢固地確立了公主救國于威難的功績,至此,全民皆推崇女主臨朝。 冬末春節前,女主登基稱帝。次年,改國號,嘉和。 、 茂林鎮,雅居別院。 重甲的兵士封鎖了整個藏林鎮。 公主正夫嘉和侯,病情嚴重。公主當夜請旨,將人從獵場移出來。因傷得太重,不敢走太遠,只得在最近城鎮歇下。 京里派來的數位圣手診過后,皆束手無策。 一夜未合眼的嘉和公主,一直守在床邊,即使大夫診治也一直把嘉和侯抱在懷中。 “殿下,您歇歇吧?!迸偕锨跋鄤?。 趙嘉垂目看了看懷中的人,冰冷、蒼白,唇邊的血漬仍緩緩地向外滲。 是傷了肺腑。她聽說過筋脈反噬,卻不知是這樣的慘烈,圣手們連番診治,沒有任何成效。祁峰就這樣,一直內臟出著血。 “天亮了?”趙嘉無神的目光,看向遼遠天際,初升的太陽,沒有一絲溫度。 侍從從來沒見過如此失神的公主,皆慘然垂頭。嘉和侯瞧著樣子,拖不過這個白天了。 “你們可還有辦法?”嘉和公主目光凌厲錯亂,掃過跪在地上一排御醫,“銘則痛成這樣,止止痛也好,為何竟無策?” 御醫們皆深叩在地,“疼在肺腑,不是筋骨皮rou。便是最好的良藥,也止不了?!?/br> 嘉和公主眼中淚滾,寒星點點,“既然無用,便不必再留?!?/br> 眾太醫忙叩頭求恕。 房內正亂著,一個女官跑進來,跪在床前,“殿下,顧夕求見?!?/br> 嘉和不耐地擺手。忽然一頓,想起什么來,眼睛一亮,“快傳?!?/br> 顧夕是清晨得知祁峰的事的。派出去的劍侍回報說嘉和侯重病,移居茂林縣,顧夕大驚,忙趕了過來。 縣城門已經戒嚴,他掛念著祁峰,不敢造次。只得層層投書求見。直拖到了日頭升起,天光大亮,才來到了雅居別院。 到了這里,才聽到確切消息。顧夕心痛如焚,再不遲疑。提氣飛身而起,朝內院掠去。幾個騰起,便來到人頭攢動的院子,顧夕進院,看見了院中眾人惶恐不安的臉。 他大慟,“先生怎樣了?” 有認識他的侍者忙上前,“夕少爺噤聲。銘主子正在內里醫治,公主殿下也在?!?/br> 顧夕急得淚滾下來。 正焦躁,內里傳出話,顧夕晉見。 顧夕忙胡亂抹了淚,跟著女官進去。 轉過屏,顧夕透著重重人影,看見虛弱躺在床上的人。 他愣了愣,幾步撲到床前。 床上的人面白如紙,唇色幾無,只有唇邊幾縷血跡,觸目驚心。顧夕顫著手試他鼻息,若有若無。 “先生,您怎么了?”顧夕一下子哭出來。 淚眼朦朧間,忽聽有人喚“夕兒”。他驚喜,“先生,您醒了?!?/br> 可先生仍緊閉長睫,氣若游絲。 顧夕茫然片刻,抬頭,看見公主趙嘉坐在床邊,雙目含淚地看著他。 “夕兒,你先生是受了內傷,藥石無用?!壁w嘉哽道。 “內傷?不是病了?” 趙嘉殷殷看著他,“是,是內傷,散功的內傷。你可有辦法?” 顧夕怔忡一瞬,眸子突然亮起來。用內力運功療傷當是可行的。他是內家弟子,得萬山真傳,先生與他同宗同脈,正好用他的內力導引祁峰的筋脈,使之平復。 趙嘉眼中也現出光彩,“好,你上來一試?!?/br> 事不宜盡,顧夕忙除了鞋,躍上床來。 趙嘉遣退眾人,一邊幫他把昏迷不醒的人扶起來。 祁峰一動,唇邊又溢出血跡來。 “別動別動,就躺著也行。殿下就這么扶著他半倚著吧?!鳖櫹樍艘惶?,忙道。 嘉和公主也不在意他指使,配合著將人摟好。 床上擠了三個人,頓時局促,顧夕也不拘姿勢了,只跪坐在側面,雙目微盍,雙臂微抬,抱元守一的圓周式,內息運行周天。 趙嘉抱緊人坐在對面,清晰地感受到來自顧夕的那一股蓬蓬勃勃的內力。 趙嘉從沒這樣近距離地看見過宗山劍氣??匆婎櫹\功,才知道原來劍氣也可以這樣清柔,綿緩,象是纏綿音韻,又像如鏡湖面。仿佛可蕩滌心靈,讓人無端心安。 顧夕運功周天,集內勁于修長指尖,雙手微動,如撥動琴弦,輕輕拂過先生周身大xue。 趙嘉關切地看他臉色,不似方才那么蒼白,唇邊的血跡,也漸漸淡了。她長長松下口氣,真正的高手就在眼前,銘則或許得救了。 室內安靜,掉針可聞。 趙嘉輕盍雙目,專心感受著銘則漸穩的呼吸。 三十六周天過后,日頭西落。侍者送上燭燈。 趙熙一直摟著人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她的正夫臉色已經不蒼白了,內臟已經不再出血,呼吸完全平穩。她欣喜地看著他平穩下來的睡顏,全沒感覺到自己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困倦。 顧夕仍跪坐在床里,第三十七周天在體內緩緩流轉時,他感受到了特別明顯的來自脈筋的劇痛。這是力竭的表現。 他緩緩吐納,抱元守一,第三十七次將內勁蘊于微微發顫的指尖…… “夕兒……”耳邊聽有人輕喚。 顧夕緩緩睜目,目光清澈,猶有運功至鼎盛時的波瀾。 “銘則已經好多了,你休息一下?”趙熙輕聲。 顧夕本就面如冠玉,此刻煞白得仿佛瓷器,他不想開口講話,便又閉上眼睛。 趙熙看著他發顫的手指,精準地再次拂過幾處大xue,仍然清純和緩又淳厚的內力,緩緩注入。 一夜,無眠無休。 清晨,朝陽躍出層云,金光灑滿大地。 祁峰終于止住了內臟出血。 趙熙將人放平躺下?;顒又┯驳氖直?,站起身。 “夕兒,你歇在這兒,是先睡一會兒,還是先吃點東西?” 顧夕堅持著運行一百零八周天,緩緩收功。他緩緩睜目,眸光全是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