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萬山走過來,俯身看了看祁峰,輕輕搖頭,“他專門學過醫術,很精湛。只用銀針刺xue,便可讓人安睡?!?/br> “自己刺xue?”趙熙愣了下,不由轉目看她正夫。人睡得很沉靜,可就是這樣一個清清淡淡的人,不知有多少事瞞天過海呢。 忽而又想到她自己從宴上下來,睡的這一覺,不覺心內更寒。算計,他果然無時不用。 萬山側目瞧她臉色陰晴不定,就知道其中必有曲折,也不追問,探手扣住顧銘則脈門。 “做什么?”趙熙問。 “殿下是想要銘則醒來嗎?我用內力震一下就好?!?/br> 趙熙遲疑了下,“我來?!?/br> 萬山內力已經不及五成,此刻再用一下,不知還剩多少。萬山樂得站在一邊,看趙熙緩緩吐勁。 外來的力量侵入筋脈,滋味肯定不好受。深眠的人皺著眉,顫著睫毛,醒過來。 入目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公主殿下。剛剛撩起的長睫,又顫著垂下,掩去眸色。 趙熙手上動作一頓。與他相處五年,自然知道他習慣,慣會掩藏心意,情緒起伏從不在臉上顯現。只一垂睫的小動作,便足以說明了他心里的抗拒。 趙熙心里也難受,默然起身,讓位置給萬山。 床上的人感受到她離去,目光遮在睫下,淺淺地追隨,又被萬山擋住。 他收回視線,掀被子起身。揣在懷里的物事兒隨起身輕輕滑落。祁峰不知何時物,抄手接住才發現是個帶著余溫的小袋子,一時發怔。 趙熙看著親手放在他衣服下面的暖袋子,目光也黯淡。 萬山目光在兩人間逡巡,異樣的氣流在空氣中流淌。 祁峰忽地抬起目光,輕聲,“我……有話要同尊者講?!?/br> 趙熙瞇起眼睛,“要我回避?” 顧銘則側著臉,不看她。 趙熙氣滯。 公主出帳了,顧銘則繃緊的肩終于松了松。 萬山負手看著他,沉聲詰問,“解藥送至,為何只吃一粒?” 祁峰淡淡垂目,“內力恢復身份即暴露,屆時尊者不擔心惹惱殿下,會轉而為敵?” 萬山皺眉,“所以我讓你按計劃除了她,便無變數了?!?/br> 祁峰目光銳利,“大師父說差了。您之所以還能好好與她討價還價,皆因還并未做出害她的事情?!?/br> 萬山沉默。 “您之前與我議定的計劃,怎能說改就改?我在此堅持五年,決不改初衷?!逼罘鍞蒯斀罔F。 萬山瞇起眼睛看他,“這真是你不服解藥的原因?” 祁峰一滯,扭過頭不答。滯了一會兒,問,“如今您親自與公主談過,可認定了能與之合作?” 萬山被他氣個倒仰,怒道,“你設計讓我們會晤,不是早就認定了這個結果嗎?” 祁峰倒沒辯,沉靜點頭,“嗯?!?/br> 萬山瞧他油鹽不浸的樣,氣得咬牙。這小子算計著讓他入了公主營地,太子那邊必會起疑。如今他只得選擇放棄一方,何況這里的情形,確實比他想像得好百倍。 只要祁峰還是顧銘則,趙熙就會永遠為他們的助力!這就是祁峰要他過營親眼看看呀。之前五年,這小子都不溫不火,自從獲悉要轉而與太子結盟了,竟急成了這樣?萬山心里暗驚,祁峰是否全心向著趙熙,那他是否還能信任? “事既成,我不想再留在這里?!逼罘宓?。 一刻也不想留?不是與公主蜜里調油了嗎?萬山鷹目銳利審視著,祁峰唇抿得緊緊的,竟是一句也不想再說的樣子。 萬山忽地皺起眉,似乎明白了祁峰的心思,這小子動了真情,只怕是死也不愿再頂著別人的名字面對趙熙。萬山心中愈加警醒,所幸情起尚淺,也是這小子還有些懵懂,索性便由他來斬斷孽緣吧。于是他斷然道,“好,你可以撤回燕國了?!?/br> 祁峰垂下的長睫,輕輕顫了顫。 萬山嚴厲警告道,“隱居什么的,你想都不要想。你是祁氏的子孫,出生便注定不能平淡一生?;貒?,你老實給我呆在朝堂。若敢存著一走了之的心,我就告訴趙熙你的底?!?/br> 祁峰咬牙盯著他,眼里全是火苗,“敢漏半句,我就不配解藥給你?!?/br> 萬山絕倒,氣極地指著他,“還真是有來有去,與我講條件呢?” 祁峰并不退縮,眼里都是堅定。 “好,好,好?!比f山咬牙。 兩人互相瞪著,萬山先緩過口氣,“夕兒呢?” 祁峰挑眉,“你調他來了?” 萬山奇道,“他是我親傳的弟子,我調不得他?” 祁峰抿抿唇,哼道,“他傷了,來了也出不了力?!?/br> “傷了?”萬山皺眉,“內傷該好了?!?/br> “你給的靈藥,我給換了?!逼罘宓?,“怕他太歡實,我又打了他一頓板子,這會兒能爬起來,也沒什么戰力?!?/br> “你……”萬山再次被他氣得臉色鐵青,“你是不是早都打算好了?” 祁峰負手,半晌,沉著臉點點頭,“我早讓……她傳話給你,不要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我不同意,你也辦不成?!?/br> “真是啊……”萬山氣極反笑,這小子,果然翅膀硬了。從小就是個倔強脾氣,也虧得他在公主府五年,把這臭脾氣掩了個干凈。如今可算是積蓄已久,爆發了。他自我順了順氣,決定不呆在這兒了,白白吃趙熙的瓜落。 往帳門走了幾步,萬山回頭,“你也不算小了,別總是她她地叫,那是你母親?!?/br> 祁峰冷哼。 萬山瞪了他一眼,又沉聲囑咐,“只明天一天時間了,你記著把剩下的解藥帶著,回燕國去也是一大攤子事,你這么又傷又病的,可不成?!?/br> 祁峰扭過頭,不出聲。 萬山探頭向外看。帳地里一片寂靜,“公主何時過來?” “林侍君傷了,她得看看去?!逼罘宓穆曇舻?。 萬山怔了怔,回目。祁峰瘦削的背影,立在床邊,筆直蕭索??粗季拘?。 “哎……”這個傻小子,誰讓他給人家交了一顆心,苦著自己。 “早歇下也好。明日需萬分警醒。過了明日,就可回燕了?!比f山搖頭,抬步走出去。 祁峰繃緊的肩有些僵,終是沒回頭看一眼。 更漏更深。 祁峰不知站了多久。獵場的夜晚,如此寂靜,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孤身而立。 祁峰把目光從窗口外遼遠的天際收回來,長長嘆出口氣。 落寞轉過身,他愣住。 趙熙裹著一身寒氣,站在帳門口。 “……”祁峰張張唇,沒能發出聲音。 趙熙進來,掩住帳門,又脫了長披風,伸手在暖籠上烤了烤,才一步步走過來。 清冷中,帶著炭火的溫暖,祁峰在她走過來的幾步距離里,墨黑的瞳仁無聲縮緊。 趙熙走近他,打量著她一向清清淡淡的正君,這一刻臉上生動的表情。 “緊張了?” 祁峰喉結微動了動。 趙熙停在他面前很近的距離,探手扣住他左腕,從指尖傳來他全亂的脈動。 “亂成這樣?”趙熙微仰頭,看著他的眼睛,“顧侯是錯吃了藥丸?還是亂扎了針?” 祁峰抿了抿唇,這樣咄咄逼人的趙熙,他從未得見。很有壓力,但卻不是不能承受,只是與她挨得那么近,讓他心里全亂。 腕子被扣在趙熙手里,他自忖以體力,奪不回來,便向后撤了一步,以期能心平靜些??哨w熙仿佛洞悉他想法,無聲地跟進一步,柔韌的身子,與他緊貼在一起。 “殿下……”祁峰垂著目光看她,“我……” “這回顧侯打算向我解釋哪一件事?”趙熙似笑非笑。 祁峰眸子里的亮色全散成小小光點,他一瞬不瞬地看著趙熙,“這回……不解釋?!?/br> 趙熙手指微動,將祁峰手腕扣緊,果然脈息更亂了。 “好,不解釋?”趙熙微微笑,笑意直達眼底,“好個不解釋?!?/br> 祁峰垂下長睫,再不出聲。 趙熙用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她的正君。這樣的顧銘則,如此倔強又別扭,她也是從未得見。很……吸引,卻又分明感受到他的抗拒。 “與尊者商議妥了?”趙熙忽道。 祁峰的睫顫了顫,仍不出聲。 “好,今夜,我不問你為何服毒丸自傷,也不問你為何成了燕國萬山的黨羽,太子那邊顧側妃已經遁走,想也是你的手筆,你設計把萬山帶到我面前,所為何事,我也知悉?!壁w熙伸手攀住他肩頭,入手瘦削、冰冷,她與他幾乎成了熱擁的姿勢,趙熙將唇貼近他臉頰,一字一頓,“你不說,我自有百種辦法讓你說清。我不急,咱們慢慢磨?!?/br> 祁峰咬住唇,側頭躲過灼人氣息。他試著想脫出這個灼熱的懷抱,奈何氣力不濟。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連心頭都燙起來。五年間,從沒像現在這一刻,他懷念逝去的內力。 祁峰強壓住喘息,啞著聲音,“把我關起來,刑訊,殺頭,活剮,隨你?!?/br> 趙熙訝然看他,“顧侯還真是冷厲,對自己這么不手軟?我只是奇怪,堂堂萬山的得力臂膀,就這么點招數?不夠看呀?!?/br> 祁峰被她明亮的眸子盯著,連耳垂都燙起來。 趙熙在他耳邊低語,“我這的百種法子里,沒這些。這些不夠狠厲,逼不出你的真話的?!?/br> 祁峰自然猜得出她的百種手段,心里既抗拒,又……甜蜜。 果然,趙熙抽回手,退開兩步距離,揚揚眉, “自己動手,還是我來,你定?!?/br> 祁峰滯了一瞬,轉目看著那雕花的大床,鼻端聞到了合歡香氣。他腦中全是兩人別院中的纏綿廝磨,又甜又懦,又溫暖。只是……祁峰黯然垂目,隱去眼中騰起的霧氣。 忽而,他強提半口真氣,向帳門口掠去。 “咦?”耳邊聽趙熙驚訝出聲。 祁峰壓住心脈狂亂,搶先掠至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