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男子的語氣似乎又溫和了一些:“這樣說來,你也算是多年的忠仆了?” 碧玉心下又是一跳,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見沈青云神色平靜,并無發怒的跡象,才略安定下,重新磕下頭去,道:“奴婢對夫人忠心耿耿,也請四爺全了奴婢這份忠義之心!” 沈青云望著腳下纖弱的女子,忽然低聲一笑,嗓音低沉醇厚,帶著隱秘的味道:“哦?你要我如何成全你的忠義?” 碧抬終于完全抬起了頭,清秀的小臉淚痕遍布,她膝行兩步,至沈青云面前,眼神迷蒙、吐氣如蘭,道:“只要您愿意救夫人,您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br> …… 碧瑤過松鶴堂送完衣服,便徑直回了自己屋,見碧玉不在,心說她去找沈青云求情,不會是出了什么事罷。 因連口水都顧不上喝,急匆匆出屋去尋。 才過月洞門到前面正屋,便見一條身影奔來,走得近了,方看清正是面色蒼白的碧玉。 碧瑤趕上前兩步,問道:“怎樣,四爺可應下了?” 碧玉不答話,胡亂搖了搖頭,便從她身邊走過,踉踉蹌蹌跑過了月洞門。 碧瑤觀她神色有異,忙跟著一道跑回去,碧玉連衣裳都沒有脫就上了床,聽見她的腳步,翻身朝里睡了,用被子蒙住了頭臉。 “這又是怎么了?”碧瑤立在床前問。 被子里一點動靜沒有。 碧瑤深吸兩口氣,忽然伸手掀開錦被,大聲道:“你去求四爺,究竟是個什么情形,你倒是說呀!” 卻見碧玉蜷縮成一團,哭得淚人一樣。 碧瑤愣住,半晌方訥訥道:“這、這到底是怎么了啊?!?/br> 碧玉翻身坐起,紅腫的眼睛瞪著碧瑤,恨聲道:“不論我怎么求,四爺就是不肯出手,是我沒用,還不如死了干凈……這下你總滿意了罷!”語畢,重新躺下,一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再沒發出動靜。 碧瑤立在一邊,呆了半晌,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自去梳洗歇下。 自然也是一個不眠之夜。 …… 婧怡靜靜地坐在黑暗里。 蔣氏的呼吸平靜而均勻,仿佛已經睡得睡了,所謂的磋磨折騰都是她自己的幻想。 她輕輕皺起眉頭,想了想,也不脫衣服,直接合衣躺在了管mama為她收拾的鋪蓋上。 管mama說了,王妃一向誰得淺。 蔣氏又說,今兒的魚湯有些咸了。 婧怡微微勾杞嘴角,無聲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蔣氏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忽然開口道:“茶?!?/br> 腳踏處就窸窸窣窣有人起了身,到桌前點了燈,倒了茶過來。 蔣氏微微睜開眼,是陳氏。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暢快的笑意。 如此反復,蔣氏前半夜要了四五次水,后半夜又起了三回夜,直到天將明時方算消停了,婧怡卻沒有躺下再睡,直接出去安排早膳,吩咐煎藥。 蔣氏做出一副慈愛模樣,婧怡卻表現得更加恭順。 管mama等幾個知道內情的下人都看得有些咋舌。 婧怡卻又看著時辰,親自領下人們去伺候蔣氏起床。 蔣氏折騰過這一夜,雖然心中暗爽,自己其實也不能睡著,好容易整治得媳婦差不多了,天也亮了,才抓著時間睡了過去。 正是香甜時候,被婧怡“溫柔”地叫了起來:“母親,該起了?!?/br> 蔣氏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婧怡笑盈盈的臉,一腔邪火就控制不住發了出來:“吵吵嚷嚷地做什么,還有沒有規矩了!” “母親,”婧怡卻笑得暖若春風,苦口婆心地道,“太醫說了,您需要平心靜氣、戒驕戒躁,還是要收斂些脾氣才好?!?/br> 蔣氏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這會子是“生著病”的慈祥婆婆,忙按捺下滿腔怒氣,掙扎著起了身。 因身體欠佳,蔣氏便免了兒子媳婦們的請安,袁氏說是要幾個妯娌輪流侍疾,但蔣氏命她照顧沈青宏,又嫌寧氏守寡煞氣重,不要她來服侍,說到底,就是婧怡和方氏輪班。 而方氏借著管家的由頭,直等吃過了晌午飯才過松鶴堂來,見婧怡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衣裳還是昨天那一身,故作驚訝地瞪大眼,道:“四弟妹這是怎么了?”壓低聲音,“可是母親昨夜里為難你了?” 婧怡眨著眼,一臉迷茫:“母親病者,早早便歇下了,三嫂說什么為難,我怎么聽不懂?” 方氏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呵呵笑了兩聲:“沒事兒、沒事兒,三嫂就是和你開個玩笑?!?/br> 婧怡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母親這頭就拜托三嫂了?!?/br> “成!”方氏爽朗一笑,極親昵的樣子。 …… 婧怡一路回到梧桐院,進門便問:“四爺呢?” 綠袖今早上已回了王府,這會子正在屋里當值,聽見響動忙迎上來:“夫人回來了,四爺身邊的凌波方才傳話來,宮中來了貴客,四爺正陪著皇上一道接待,午飯便不回來吃了?!?/br> 婧怡聞言,點了點頭,徑直往里屋去,口里吩咐綠袖:“我要歇一個午覺,你親自在外屋守著,誰來也不見,晚飯也不必叫我,等起來我自會吃?!?/br> 綠袖已從碧瑤處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聞言并不多話,伺候婧怡躺下后,果然就釘在了正房外屋的大門口,將什么回話的婆子、送藥的丫鬟,不論從哪里來的,一律攆了回去。 婧怡就這樣一直補眠直到華燈初上,起來用過晚飯,得知沈青云還沒有回來,也不多問,重新去了松鶴堂。 蔣氏正由管mama服侍著準備歇息,看見她大為吃驚,問道:“你怎么來了?” 婧怡滿面誠懇:“媳婦擔心母親的身子,想著下人們不周到,還是親自侍疾更妥當些?!?/br> 蔣氏原來的打算,婧怡的笄禮令她大大沒臉,她不能在明處為難,便借著生病的由頭將婧怡拘在身邊侍疾,好隔開正是蜜里調油的夫妻倆,再趁機好好磋磨磋磨婧怡,叫她知道自己的厲害。 本是好計,卻不想蔣氏自己年紀大了,折騰這一夜,也不見兒媳婦怎樣,她自己卻累得舌苔毒發起了苦,只想倒頭大睡。 偏早晨被婧怡吵醒,下晌午覺又被不明就里的方氏叫了起來,害得她沖方氏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才將她打發了回去。 第99章 驚嚇 婧怡殷勤地要為蔣氏侍疾。 管mama干笑一聲,開口道:“四夫人昨兒累了一夜,今夜就由老奴守著王妃罷,別累壞了您,叫四爺心疼?!?/br> 婧怡搖頭:“四爺知道我替他在母親面前盡孝,十分高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大大夸了我一番呢?!?/br> 管mama還要說話,蔣氏已搶先一步開了口,道:“既是你的一片孝心,便留下罷?!?/br> 陳氏想借著這機會示好,只要她往后對自己言聽計從、俯首貼耳,自己也能給她如方氏一般的體面。 畢竟,能得媳婦的尊重與孝敬是件極體面的事,也能叫宮里那位拎拎清楚,誰才是老四的母親。 而婧怡仿佛忘了與婆婆之間所有的不愉快,帶著既羞澀又喜悅的笑容,同蔣氏說了許多“心里話”,又紅著臉道:“媳婦出身低微,對京城各個公卿之家的人事知之甚少,唯恐出門鬧了笑話,還請母親教我?!?/br> 蔣氏神情倨傲:“知道自己不通世事,往后就少出門,免得丟了武英王府的臉?!币婃衡皇堑椭^,并不敢出聲反駁,心下更是痛快,便端著居高臨下的表情,揀些無關緊要的事說了起來。 婧怡做出一副好奇寶寶模樣,不停提問,只管叫蔣氏停不下嘴,婆媳倆直說到過了亥時,婧怡才露出一絲倦意,對蔣氏道:“夜都深了,媳婦伺候您歇下罷?!?/br> 蔣氏被婧怡捧得十分舒坦,精神昂揚地說話,倒也不覺得累,經她一提醒,才猛然感覺眼皮沉重,實已困倦之極。 便就勢點了點頭,淡淡道:“好?!?/br> 說是伺候,婧怡卻只是出門叫了外面的管mama并兩個小丫鬟進來,自己則站在一邊指揮。蔣氏累得狠了,也不同她計較,胡亂梳洗一番,躺了下來。 畢竟年紀大了,盡管是從未有過的勞累,蔣氏仍無法立刻入睡。 倒是腳踏上的婧怡,很快便沉沉睡去,打著鼾,發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 蔣氏煩躁地翻了一個身。 婧怡開始磨牙。 “粗俗不堪?!笔Y氏低低咒罵一聲,又翻了個身。 婧怡開始夢囈,時而呢喃、時而哭笑,在寂靜的夜里就有些可怖起來。 蔣氏再也忍耐不住,翻身坐起,大聲道:“老四媳婦,老四媳婦!” 婧怡翻了個身,朦朧地睜開眼:“怎么了母親,您要喝茶么?” 蔣氏一噎,強自按捺下脾氣,嗯了一聲。 婧怡不再多言,起身倒了茶服侍蔣氏用了,才重新熄燈躺下。 這一回再沒有打鼾,也沒有磨牙。 蔣氏長出一口氣,閉上眼,沉沉睡去。 仿佛只是剛睡著,卻又被人搖醒。 婧怡沒有點燈,映著月光白惻惻的臉就在蔣氏眼前,聲音也幽幽地:“母親?!?/br> 把蔣氏生生驚出一身冷汗,好容易看清是她,忍不住怒道:“你做什么?” 婧怡直起身子,一臉無辜:“不是您叫我么?” 蔣氏怒氣未消,提高聲音道:“我什么時候叫你了?” “沒有么?”婧怡皺了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媳婦聽見有人說話,還有鞋子走動聲音……是不是媳婦睡得太沉,您自己下床喝茶了?” 蔣氏心下一跳,聲音更大:“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么?” 外間的管mama聽見動靜,披著衣服推門進來,一面走一面道:“王妃怎么了?” 走了兩步,忽然“咦”了一聲,彎腰自地上撿起個物事來。 卻是蔣氏臨睡前脫在床邊的繡鞋。 管mama提著那鞋,滿臉的疑惑:“王妃,您的鞋怎么在這兒?” 蔣氏的面色忽然變得慘白。 管mama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渾身一個激靈,話就脫口而出:“這該不是招惹了什么……” 婧怡面色一變,立刻打斷道:“mama慎言,母親向佛,為人又最是和善,平生從未做過一件壞事、害過一個人,便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也斷不會找上母親?!?/br> 明明是勸慰的話,卻把蔣氏和管mama說得臉色發青、后背發涼……身在深不見底的后宅,誰能說自己的手是干凈的? 何況蔣氏是個面慈心狠的主……正是因為心里虛,才會多年禮佛茹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