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婧怡和沈青云到松鶴堂時,太醫已經來了,袁氏、方氏等都立在外面等。 看見他們,方氏要笑不笑地道:“四弟和四弟妹可來得遲了,這才什么時辰呀,不會已經歇下了罷?!?/br> 沈青羽皺眉橫了她一眼,低聲呵斥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方氏一驚,立刻白了臉,閉上了嘴。 袁氏面色沉郁:“好了,都不要說話,太醫在里面診脈,我們在外頭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樣子?!?/br> 第97章 異心 管mama陪著白發蒼蒼的太醫從蔣氏的屋子出來。 候在外面的兒子媳婦就圍了上去。 那太醫捻著山羊須說了一堆艱澀難懂的病理,總之就是蔣氏陰虛陽盛、肝火上升,以致暈眩、乏力、盜汗、夢魘等癥,須平心靜氣,以溫補之藥慢慢調理。 眾人謝過太醫,由沈青羽領著自去開藥,余下的便要進屋探視。 卻被管mama攔在了外頭:“太醫說了,王妃要好好靜養,用不著這多人在眼前?!?/br> 袁氏便搶先道:“如此,今夜就由我為母親侍疾,”對著寧氏、方氏和婧怡,“你們自己商量商量,安排個章程次序出來,咱們輪流著,既能照顧好母親,也不至于落下自己屋中的事?!?/br> 言下之意,要幾個媳婦一起為蔣氏侍疾。 這也在清理之中,挑不出半分錯的,三妯娌互相對視一眼,方氏剛要開口說話,卻被管mama插了嘴。 只聽她對袁氏道:“您的孝心,王妃是知道的,可世子爺身邊也離不了人,你還是陪在世子爺身邊是正經?!?/br> 說著,目光流轉,在其他幾人面上劃過,最終落到了婧怡身上:“王妃嘴里淡,沒什么胃口,晚膳都沒有用,只這會子忽然想起四夫人上回做的魚湯,很是鮮美可口呢!” 說的是前一段,沈青云慶功宴上,她用來替代石魚的那道魚頭豆腐湯。 這會子都已過了戌時,還要喝魚湯。 婧怡給了丈夫一個安定的眼神,上前兩步,道:“今夜就由我來為母親侍疾罷?!?/br> 管mama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四夫人費心了?!?/br> 婧怡朝眾人點點頭,行至沈青云面前,“煩請四爺回去,著丫鬟送一身換洗的衣裳來?!?/br> 二人目光相接,都讀懂了彼此眼中深意。 沈青云是淡淡的擔憂,婧怡眼中卻是鎮定……不管蔣氏真病假病,也就是借機磋磨她一番,左不過少睡幾夜罷了,傳出去卻能有個事母至孝的好名聲。 反之,被有心人抓住了小尾巴,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枝節來。 方氏拉著婧怡的手:“四弟妹辛苦,我明日就來替你?!?/br> 方氏打理中饋,每日清晨都要聽府中管事mama的回話,她所謂的明日,說得應當是明日晌午罷。 婧怡卻微微一笑,并不與她多說,只對管mama道:“母親要喝魚湯,我這就做去?!背娙艘稽c頭,徑自去了。 …… “你說什么?”碧玉臉色雪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碧瑤的神情很沮喪:“王妃病了,夫人被留在松鶴堂侍疾,四爺方才回來吩咐,叫送一套換洗衣裳過去?!?/br> 碧玉“騰”一下站起來,腳步凌亂,在屋里沒頭蒼蠅似的亂走起來:“王妃一向看夫人是眼中釘rou中刺,夫人去了松鶴堂,還不是羊入了虎口,由得她們隨意拿捏?”又瞪著碧瑤,氣道,“方才你跟著夫人一道去,怎么也不曉得出出主意!” 碧瑤很委屈:“主子說話,哪有我們下人插嘴的份?再說,這種時候不該是四爺站出來護著夫人么!”面露忿忿之色,“人人都說四爺厲害,可方才夫人有難,他卻一個字都沒有說,我真是替夫人不值!” 碧玉聞言,神色變幻莫測,半晌方低聲道:“許是四爺也有什么苦衷?!?/br> 碧瑤看了好姐妹一眼,不接這話,只怔怔出了一回神,喃喃道:“可惜綠袖今日家去了,她鬼主意一向多,若她在,定能想出解決的法子來……平日里怎么都看不慣她,結果竟是離了她一日都不行?!?/br> 碧玉皺眉:“說什么胡話,從前在湖州,只我們兩個伺候夫人,日子不也一樣的過?” 碧瑤點點頭,忽然眼前一亮:“要不,咱們去問問尤嬤嬤罷,她是宮里出來的老人兒,便是王妃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痹较朐绞窃诶?,站起身就要出去找人。 卻被碧玉一把拉?。骸安恍?,尤嬤嬤再得臉,也就是個下人。王妃病了,難道她還能攔著不讓夫人侍疾?再說,尤嬤嬤愛惜顏面勝于性命,未必就肯為了夫人做這種事?!?/br> 碧玉急得直跺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我們要怎么辦?” 碧玉頓住腳步,一咬牙:“只有一個法子,去求四爺……四爺是王妃的親兒子,只要他親自前去侍疾,或是替下夫人,或是陪著一道,總能叫夫人平安過了今夜?!?/br> 碧瑤有些猶豫:“可四爺是男子,怎好在王妃屋里歇?” “親生的母子,又有什么打緊?”碧玉說著已下定決心,吩咐碧瑤去:“你現在就去選一身素凈不打眼的衣裳,給夫人送去,”頓了頓,“四爺那頭,我去求?!?/br> 碧瑤向來就聽碧玉的話,聞言也不多想,立即便照著去做了,碧玉卻慢慢坐到了自己的妝鏡前,望著鏡中女子出起了神。 十七八歲的年紀,既有女子的嬌柔、又有少女的清純,肌膚如膩滑的軟玉、眼睛如純凈的黑瑪瑙,嘴唇如嬌嫩的花瓣,身材纖細卻不乏玲瓏,神色溫和亦不失嫵媚。 從小到大,不管是在家中、后來的陳府、如今的沈府,她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丫鬟里數一數二的絕色。 碧玉眼角瞟見妝臺一個白瓷罐,是婧怡前陣子賞她的茉莉頭油,南洋的舶來品,一點點便使秀發烏黑亮澤,卻并不油膩,還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夫人對她是真的好,她投桃報李,也一定要將夫人揪出來! 迷蒙的眼神漸漸清晰,碧玉拿過那精致的白瓷罐,倒了一點在手心,輕輕抿在了頭發上,又細細篦了篦,將細小的毛躁捋得半絲不見,才滿意地放下梳篦。想了想,又拿出口脂擦了一點,這才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服,深吸一口氣,走出了屋子。 正屋,沈青云還沒有睡,正靠在床頭看書,是婧怡隨手放在床邊柜子上的《九州志》。 往常夫妻二人在家,也不是一直膩在一處說話的,他或是看書,或是小憩,婧怡或是做針線,或是梳妝,屋里也是靜悄悄的,卻不是眼下這種寂靜。 或許是有針線穿梭的聲音,或者是有首飾擺在妝臺上的響動,又或者,是她輕柔的呼吸? 沈青云的視線落在書上,眼前卻是空茫一片,手中的書久久低停在了同一頁。 細碎的腳步響起,有人進了里間。 “四爺請喝茶?!?/br> 沈青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將茶盞接在手里,與此同時觸到了一片溫軟滑膩的肌膚。 抬頭,入目是一張宜嗔宜喜的溫婉小臉。 …… 婧怡走進松鶴堂正屋里間。 蔣氏半歪在床上,釵環盡去、帶了條老綠色抹額,攏半床錦被,瞧著就不如白日里年輕有精神,但若細看面色,其實與往常也沒什么不同。 婧怡卻不管這些,自丫鬟手里端過碗:“母親,魚湯好了?!?/br> 蔣氏卻是出奇的溫和,道了句:“你有心了?!苯舆^碗去,果然喝了整整兩碗湯, 喝完后又特地夸她的手藝:“比起大廚來也不妨多讓,只是我一貫吃得清淡,便覺得略微咸了些,也怪不得你?!?/br> 婧怡不好意思地低頭:“是媳婦做得不好?!?/br> 蔣氏看了她一回,搖頭道:“都是我的不是,平日不常同你說話,如今你見了我還唯唯諾諾的,”嘆息一聲,“愛之深責之切,其實我心中最疼的一直都是老四,只他小時候過于頑劣,我怕寵壞了他,這才漸漸嚴厲起來,不想竟叫你也怕了我,怎么都親近不起來?!?/br> 竟是一副要與她促膝長談的樣子。 婧怡就坐在一邊,噙著微微的笑,只聽她說話,偶爾答應一聲,將那知道的、省得的這種話翻來覆去地說。 蔣氏仿佛渾然不覺她敷衍與隨意的態度,只是一味拉著她說話,夜便漸漸深了。 管mama走進屋來,將一床被褥鋪在了蔣氏床邊的腳榻上,這才給蔣氏和婧怡行禮,又對婧怡道:“王妃夜里睡得淺,您歇在這處,端茶倒水最是方便的……都是簇新的鋪蓋,您盡管放心用著?!?/br> 叫她睡蔣氏的腳榻。 婧怡垂下眼,語氣恭敬:“母親不舒服,我哪里歇得下來?還是先伺候母親睡著,我再做理會不遲?!?/br> 蔣氏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怎能叫你在地上睡,”橫了管mama一眼,“還不把鋪蓋搬上來,叫四夫人和我一道睡?!?/br> 叫她和蔣氏同床共枕,那還是睡地上更好些,因忙搖著頭,做誠懇狀,道:“媳婦不困,這便先服侍您歇息罷?!?/br> 蔣氏推讓一回,才在管mama和婧怡的服侍下,躺下歇息了。 管mama便對婧怡輕聲道:“四夫人,老奴就在外間,您有什么事兒,喊一聲就行?!?/br> 待婧怡點過頭,袖著手,自去外頭睡了。 婧怡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第98章 磋磨 沈青云接過茶盞,目光在碧玉面上轉過一圈,重新低下頭,語氣淡淡地:“下去罷?!?/br> 碧玉下意識咬唇,潔白的貝齒將豐潤如花瓣的嘴唇咬得更加嫣紅,年輕的肌膚在燈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她無疑是美麗的,但男主人并沒有欣賞的意思。 碧玉的嘴唇咬得幾乎滴下血來。 只見她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待沈青云聽到動靜抬頭來看,她眼中已蓄滿晶瑩的淚水,卻將落未落。 沈青云有些意外,皺眉道:“你做什么?” 碧玉一眨眼,淚水就順著白玉似的面龐落下來,又晶瑩又剔透,不勝楚楚之態。 她就那樣跪在地上,仰著頭不說話,只定定地、柔柔地望著男主人。 沈青云的目光漸漸加深,面色卻變得溫和,開口道:“有什么事情,說罷?!?/br> 碧玉見他如此,忽然俏臉一紅,迅速垂下頭去,卻又露出白膩膩的一截后脖頸,聲音則細細地,帶著些許顫音,似乎十分害怕:“四爺,奴婢求您、求您去救救夫人罷?!?/br> 沈青云挑眉:“此言何意,夫人好好地呆在松鶴堂,何來相救一說?” 碧玉急忙抬起臉來:“您時常不在府里,這才不知道……王妃看著溫和,其實御下十分嚴厲,對夫人更是苛刻,前一段夫人去松鶴堂伺候,還曾燙傷過手……今夜被叫去侍疾,還不知道要受什么磋磨,請四爺看在夫妻情分上,出手相救!”說著伏下身去,重重磕了一個頭。 頭頂是長久的靜默。 碧玉只看得見眼前的方寸之地,擦洗得光可鑒人的地板,石青色萬字不斷頭直裰的衣角,家常的黑色步履,還有松江三梭布做的襪子露出的一圈襪口,上面繡著精致的云紋。 碧玉認得,這是婧怡的針線。 她慌亂地收回目光,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支持不住要癱軟到地上去。 卻聽沈青云終于開了口:“你是夫人身邊的丫鬟?” 一副不認識她的口氣。 碧玉心下一冷,語氣里便有了三分哀戚:“是,奴婢自小服侍夫人,是和夫人一塊長大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