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簡直大逆不道! 成國公夫人的面色十分復雜:“黃閣老被驚得涕淚橫流,當場脫下朝服官帽,蒼蒼白頭請辭歸鄉……那可是兩朝元老,為大齊朝兢兢業業四十多年的肱骨之臣,皇上沒有挽留一句,直接準了?!鳖D了頓,“散朝之后,皇上獨留了你家老四御書房敘話。我從家中出來時,已有圣旨傳出,皇上封浙江總兵傅春來為西寧侯、鎮西大將軍、西域都司,鎮守西北以懾匈奴韃子?!?/br> 蔣氏面上神情從吃驚到錯愕、從錯愕到難以置信,一時之間竟成了塊調色板,半晌,終于穩下心神,一字一句道:“我家云兒立下如此不世奇功,想必圣上定會為他封官進爵?!?/br> 成國公夫人點頭:“國公爺說,傅春來雖是三軍統帥,此戰頭功卻是你家老四的?;噬现匀绱舜蠹臃赓p傅春來,是要為你家老四作鋪墊。只是姐夫已位極人臣,皇上只怕還在斟酌云兒的賞封,這才遲遲沒有旨意下來?!?/br> 蔣氏此時已完全恢復了鎮定,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好、好、好,這樣的豐功偉績,得個侯伯之位想是穩穩的……有兒如此,夫復何求?” “大姐……”成國公夫人神色擔憂。 蔣氏卻已完全恢復了好心情,笑道:“瞧你愁眉苦臉的,云兒是你外甥,你也該與有榮焉才是?!庇謹[手道,“罷了,罷了,你且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再來報我……家里出了這樣的大喜事,可得好好慶賀一番,”吩咐管mama,“去叫老三媳婦來,我得與她擬個章程,如何cao辦這次的慶功宴!” …… …… 不過半日功夫,朝會上發生的事情已傳遍武英王府每個角落,人人都說四爺前途不可限量,只怕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更有那瞧著眼熱的下人,說新進門的四夫人真真修了十八輩子的福氣,明明是來結陰親,結果一過門,丈夫回來了。 如今更要隨著夫君雞犬升天了! “怎么不說我有旺夫運?”婧怡左手包著紗布,正歪在貴妃榻上,碧瑤則坐在一邊為她打扇。 聞言笑道:“那可不是?我看您這是要做一品誥命夫人了!等下次回娘家,你就按品大妝,叫老爺、毛姨娘、還有大姑奶奶對您三跪九叩!” 綠袖聽了便道:“少在這里胡說八道,哪有回娘家按品大妝的?再說,只有見了皇上、皇后才要三跪九叩,你可不要亂說話,小心腦袋不保?!?/br> 碧瑤吐了吐舌頭,不服道:“總歸要狠狠地氣他們一氣!” 婧怡也不生氣,點頭笑道:“說得不錯,既然做了那升天的雞犬,自然要狗仗人勢一回的?!?/br> 便和碧瑤兩個笑成了一團。 綠袖卻是憂心忡忡:“夫人怎么還笑得出來,您忘了奴婢和您提過的那事……” “好了,好了,”婧怡揮手打斷她的話,“這件事你不必再提,我自有主張?!?/br> 碧瑤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她們在說什么,但她雖大大咧咧,人卻十分識趣,并不多加追問,只逗著婧怡繼續說笑。 至晚間沈青云回來,先去前院書房見了沈穆,又到蔣氏處請過安,才坐到婧怡身邊。 婧怡見他神色平靜,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并未同她提及半句戰功之事,不知他是真的不將名利富貴放在心上,還是不屑同后宅婦人說道朝堂之事。 總之,他不說,她也不會問。 沈青云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忽然盯著她包扎得嚴嚴實實的左手,開口道:“這樣捂著,傷口反而不易愈合?!?/br> 婧怡不明就里,睜大眼睛望著他。 “你只是劃開了幾道血口,還有些許燙傷,并未流血不止。這樣緊緊捂著,傷處悶熱出汗,反而容易感染,不若去了紗布,著下人小心護理,不要弄臟傷口,也不可沾水,過個幾日也就好了?!?/br> 看來,久經沙場之人,對傷口的護理是相當有經驗的。 婧怡就露出個十二分信任的表情,將傷手舉到他面前,道:“聽憑四爺發落?!?/br> 沈青云便輕車熟路解了她手上紗布,細細看了回傷口,平靜道:“起了兩個水泡,我給你挑了?!闭f著,拿起把剪子,在燭火上烤了一烤,手起剪落,水泡應聲而破。 婧怡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何事。 直到沈青云用絹布輕輕拭去水泡中流出的黃水,又重新替她擦上藥膏,她才堪堪說出一句:“多謝四爺?!?/br> 沈青云“嗯”了一聲,磚目望著桌上的藥瓶:“這是太醫開的?” 婧怡點頭:“是,一瓶治燙傷,一瓶去疤痕,兩瓶金瘡藥,”頓了頓,解釋道,“因妾身行事粗心,經常劃傷磕破自己,便求太醫多開了一瓶金瘡藥?!?/br> 沈青云不語,沉沉的目光在她面上轉過兩圈,忽然開口道:“我常年住在軍營,金瘡藥是常備的……并不曾缺,你不必如此?!?/br> 婧怡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他知道自己昨夜已察覺他傷勢未愈! 難道,他竟以為她是為了替他找金瘡藥,才故意摔碗弄傷了自己? 第53章 誤解 難道,他竟以為她是為了替他找金瘡藥,才故意摔碗弄傷了自己? 她能說,她只是不想如方氏那般伺候蔣氏用茶用飯……她雖慣常以柔婉面目示人,但生性素來高傲剛強,又豈能如此委屈自己? 便是身體受些傷痛,也是在所不惜。 不想卻叫沈青云生了此等誤會。 或許,在他心中,如她這等低門小戶出來的無知少女,在見過其俊朗風姿,聽聞其豐功偉績之后,必會為他神魂顛倒,拜倒在他的云紋錦袍之下? 婧怡心中不禁嗤笑一聲。 不過見他似乎頗為感動受用,這倒不失為一個美好的誤會……至少,沈青云應當會對她有所信任,他們在這深不見底的武英王府或可“歃血為盟”。 因羞羞澀澀垂頭不語,既不開口承認,亦不失口否認。 沈青云見她這樣,只當她是默認,輕咳一聲,站起來道:“今日我睡書房,”仿佛解釋般又加了一句,“以免碰到你的傷處?!?/br> 婧怡恭恭敬敬行了個福禮:“是?!?/br> 等沈青云去了書房,綠袖便來服侍婧怡寬衣洗漱。 她小心翼翼擦拭著婧怡傷處周圍的皮膚,生怕一不小心觸痛了那紅腫的傷口。等一切料理完畢,才為她換上松江三梭布的里衣,扶她到床上歇下,拿了柄描金美人宮扇輕輕搖著。 “夫人累不累,奴婢想和您說說話?!?/br> 婧怡因昨夜并未睡好,其實已頗為困倦,但見她神色鄭重,仍是強打起精神,道:“好啊,你想說什么?” 綠袖不疾不徐打著扇子,語聲也是不快不慢,“奴婢和碧玉、碧瑤她們不一樣,她們一直跟在您身邊,奴婢原先卻是伺候大奶奶的……陪著大奶奶嫁給大爺,看著她怎樣孝敬公婆、侍奉夫君,看著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從無憂無慮的姑娘變成精明干練的婦人,”嘆一口氣,“所以,奴婢有時候想的比別人多?!?/br> 這是個沉重的開場。 婧怡的困意已去了大半,語聲也極溫和,道:“你都想了些什么?” “奴婢經常想,我是那泥里出來的下等人,天生賤命,一輩子伺候別人,真真是苦??纱竽棠?,還有您,分明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卻也受著另一種苦,”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急急道:“奴婢逾矩,夫人贖罪?!?/br> 婧怡搖了搖頭:“罷了,你既起了這頭,有什么話要勸我,便直說罷?!?/br> 綠袖被她說中心思,低了頭,赧然道:“什么都瞞不過您,”頓了頓,才慢慢接著道,“奴婢往常跟在大奶奶身邊,見她懷孕,又小產,當真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抬起頭,懇切道,“您才十四歲,實在太小了,若在此時有孕,無異以命相搏……若不慎小產,必定大傷元氣,往后在子嗣上反會更加艱難。不若再過幾年,等您身子長開了,懷孕自是水到渠成?!?/br> 婧怡聽得出來,這番話說得確實發自肺腑,只是,似乎還有下文。 畢竟她如今又沒有急于求孕,綠袖為何會有此一說? 果然,見她沉默不語,綠袖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了下去:“只是,如現在這般,四爺回府第二日便宿去了書房,叫外人看見,是要說您笑話的,”頓了頓,意有所指道,“而且,王府內人事復雜、人心更是難測,只怕會叫那心思叵測之人有了可乘之機?!?/br> 婧怡此刻已全然清醒,望著綠袖目光平靜:“依你之見,我該如何行事?” 綠袖的表情很誠摯:“為了自己的身子著想,您這幾年還是少伺候四爺為好,但也不能便宜了旁人。夫人不若抬舉一個心腹貼身伺候四爺……如此,既保全了自身,又不會叫旁人得了可乘之機?!?/br> 雖然早已猜到她想說的究竟為何,但聽她真的說將出來,婧怡還是有些小小的錯愕。面上卻不露半分,只靜靜問道:“如此,你覺得我該選誰?” 綠袖咬著嘴唇,沒有接話。 婧怡便淡淡道:“我覺得你就是個不錯的人選,長得好,心思也剔透,定能得主子的歡心?!?/br> 綠袖本坐在床邊腳榻上,聞言,立時跪到在地:“夫人,奴婢曾經和您說過,不愿給大爺做通房,如今,奴婢的心還是一樣的!” “既如此,你倒是說說,覺得誰合適?” 婧怡靜靜望著她,看她面上閃過掙扎之色,半晌抬頭堅定道:“奴婢覺得,碧玉是最好的人選,”似乎怕停頓會讓她失去說下去的勇氣,“碧玉今年十七歲,年紀正合適,她是我們幾個里長得最好的,脾性也溫柔,最善解人意,又打小服侍您,忠心可靠……先讓她服侍四爺,等過幾年,你身子長開了,她卻已人老珠黃,便是四爺再喜歡,也是有限。到那時,她若還本分,您可以開恩賞個孩子她,若不老實,叫她做一輩子的通房,或找個人家發賣了,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br> 真真是沒想到,綠袖竟有這等心機! 雖說樁樁件件都為她想得周到,卻也不能掩蓋她排除異己的心思。 而其思慮之縝密,委實叫人贊嘆。 只可惜,她平生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事情。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為何要叫別人去做?” “夫人,您可以問問碧玉,她未必不同意呀!”綠袖抬頭,急切道,“若她同意,豈非兩全其美?” “好了,”婧怡面色一沉,“不必再說,我今日就和你明說一句,不論是你、碧玉、碧瑤或我身邊任何一個丫鬟,除非四爺自己開口,否則我是不會主動抬通房姨娘的,”閉了眼睛,“我累了,你自回去睡罷?!?/br> 綠袖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么,見婧怡已轉過身子背對她,知道此番是徹底遭了主子厭棄,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將話咽回肚子里,磕過個頭,自出去了。 …… 婧怡以為聽過綠袖那番話后,是斷斷睡不著了的,誰知不過翻一個身,竟就此沉沉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翌日醒來又是天光大亮,沈青云早上朝去了。想起他身上的傷,倒覺這人也有幾分辛苦,因吩咐前來伺候的碧瑤:“往后四爺晨起,你們也叫我一聲?!?/br> 碧瑤便抿了嘴笑:“奴婢今兒本是要來叫您的,卻被四爺攔下了,說只管讓您睡著就是?!?/br> 婧怡聞言,哦了一聲,并沒旁的話說。 到晌午時分,從宮里傳出消息,沈青云被封了驃騎將軍,任五軍都督府左都督,掌沈家軍虎符。 竟沒有封爵。 只有得了爵位,才能襲承子孫,蔭恩后代……多少人汲汲營營,便是為了這些。 以沈家如今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榮寵,沈青云又立下如此大功,不說封個侯爺,一個伯爺總該是十拿九穩。 婧怡眉頭緊鎖,難道,皇上已開始忌憚沈家的權勢,預備要除之而后快了? 若真如此,不是應該給沈青云高高一個爵位,卻借機削了沈家兵權嗎? 如今的情況,沈青云不僅官拜驃騎將軍,進入大齊朝最高軍事機構五軍都督府任一軍大都督。最重要的是,代表著武英王府真正權利的沈家軍虎符,原本在沈穆處,如今卻到了沈青云手里。 雖說沈穆仍是武英王,但沈家如今真正的命脈,卻落在了沈青云身上。 皇上為何要這樣做,難道真的是因為十分賞識沈青云? 婧怡雖熟知宅門手段,到底見識有限,又不熟悉王府底細,對朝堂上瞬息萬變的時局,和武英王府微妙難言的勢力關系,理解得便有些艱難了。 正是滿頭霧水、心煩意亂之際,偏巧來了個上門道喜的方氏。 方氏一進門就高聲笑道:“恭喜四弟妹了!” 婧怡笑著上前相迎:“喜從何來呀?” 方氏露出一臉“何必端著呢”的表情,笑道:“四弟妹嫁進咱們家不過四五日,已一躍成了大都督夫人,真正的一品誥命……十四歲的一品夫人,這滿大齊還能找出第二個么?”嘖嘖兩聲,“真是不知道,是四弟有富貴運還是你有旺夫命?!?/br> 婧怡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笑道:“三嫂就別取笑我了,我啊,只想安安生生過自己的小日子,那什么幾品幾品的,又不能當飯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