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沈青云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不必了,我自己來就行?!?/br> “是?!辨衡饝宦?,見他已進了凈房,才指著托盤里的東西輕聲問碧玉:“你可知這是什么?” 這托盤便是方才自蔣氏處拿來,上頭端端正正疊著一塊白色絹綢。 她嫁到武英王府本是預備守節一生的,出閣前一日王氏并未教授她夫妻敦倫之道,其中各種規矩自也一并略過。因此,她雖知道蔣氏送的這方絹帕必定有所深意,卻是不明就里。 想碧玉到底年長幾歲,或知道些緣由,這才有此一問。 第51章 小計 碧玉低頭看了看手中托盤,臉漲得飛紅,囁嚅道:“夫人,這……” 話猶未完,忽見沈青云站在凈房門口,神色冷峻:“放下東西,出去?!?/br> 碧玉面色一白,忙將托盤擱在桌上,匆匆行過禮,急急退了下去。 碧玉的相貌,在陳府的丫鬟里算得拔尖兒的,比起芝蘭、玉樹等也是不妨多讓,且性情溫和、善解人意,一向很討人喜歡。 被男主子這樣疾言厲色,怕還是第一回。 婧怡心下便有些不悅,打狗還要看主人,他這是在下她的臉么? 卻聽沈青云道:“替我拿一套換洗衣裳進來,”頓了頓,補充道,“在立柜第三層?!鳖A畢,自轉回了凈房。 婧怡一撇嘴,道:“是?!?/br> 等她捧著衣服進去,沈青云早脫了外裳,只著松江三梭布的里衣,正就著面盆洗臉。見她立在一邊,忽然開口道:“那是元帕?!?/br> 婧怡一愣,心想元帕又是個什么東西。她生性一貫要強,雖仍不明就里,卻不肯露怯,便敷衍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沈青云卻沒想這許多,只隨意打量她兩眼,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婧怡道:“回四爺的話,妾身到今年八月便十五歲了?!?/br> “嗯,”沈青云神色稍霽,“尚未及笄,這元帕還用不上,明日母親自會派人取回?!鳖D了頓,又道,“你雖年紀還小,但既嫁入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規矩……房中之事,不可再與他人提及?!?/br> 婧怡此時已隱隱猜到所謂元帕,究竟與何事有關,心中不免有些赧然。 只是他說這番話,似乎意有所指,是叫她提防下人?可碧玉是自己的陪嫁丫鬟,不說如何聰明伶俐,忠心可靠總是有的。 又或者,他提醒她防備的,另有其人? 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嫁入王府三日,看這繁華富貴場中,人人笑臉相迎,卻不好說誰是敵、誰是友。 單蔣氏與沈青云兩個,明明是嫡親的母子,關系卻仿佛十分微妙。盡管她一時無法想通其中關節,但這二人之中必有一個作妖。 也不排除狗咬狗的可能。 想到此處,婧怡不由抬起眼皮打量沈青云,忽然目光一凝, 他的里衣原本純白無暇,此刻左肋之下卻隱隱透出一片暗紅色來。 沈青云受了傷! 她記得方才在松鶴堂、蔣氏面前,他分明說自己“些許小傷、早已大好”,如今看來竟是在扯謊。 婧怡迅速垂下眼睛,作出渾然不覺的樣子來,微微福一福身,道:“四爺若無事,妾身便自去收拾洗漱了?!?/br> 沈青云并不看她,“嗯”一聲算是做了回答。 婧怡如蒙大赦,連忙走出凈房,召了今日當值的碧玉、碧瑤伺候。 碧玉的面色仍有些不好,卻還是附在她耳邊將元帕之事說了一遍,又低聲道:“畢竟是大喜的日子,奴婢去找對紅燭來,應個好兆頭?!?/br> 婧怡搖搖頭,示意不必,道:“你兩個自回去睡罷?!?/br> 這一夜,夫妻倆頭一遭同床共枕,雖各用一條錦被,但躺了個不知深淺的陌生男子在身邊,婧怡哪里還能睡得著? 偏夏日悶熱,她既心緒煩亂,面上身上更是汗流不止,又覺似有蚊蟲叮咬,一夜翻來夫妻竟是無法成眠,直到窗外天色微明,才朦朧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早已不見了沈青云,說是寅正時分便起身入宮去了,婧怡則另做收拾,等蔣氏處派人來取走了元帕,才往松鶴堂請安。 方氏正在伺候蔣氏用早膳,看見婧怡,掩了嘴笑道:“四弟妹可來晚了,想是昨夜累著了罷,瞧你眼下都青了呢?!?/br> 婧怡飛紅了臉,先給蔣氏請過安,赧然道:“夜里走了困,今早便起得遲了,是媳婦的錯?!闭f著,拿起桌上銀著便要為蔣氏布菜。 蔣氏和善地笑了笑,道:“你年紀還小,貪睡也是常理,來我這里早晚都不打緊。只是我聽說老四今兒寅初就起了身,他們男人家粗枝大葉,還是要媳婦在旁cao持才好?!?/br> 婧怡聞言,表情惶恐,忙屈膝道:“母親教訓的是,媳婦再不敢了?!?/br> 方氏就拿過她手中銀著,笑道:“是啊,照顧四弟才是最緊要的,母親這邊有我,四弟妹可不要搶了我的營生?!?/br> 婧怡的臉漲得愈發紅,道:“三嫂,你就不要取笑我了?!蹦闷鹨贿叺那啻尚⊥?,急急道:“媳婦為母親盛碗粥罷?!闭f著,已探過身去盛粥。 許是因為過于緊張,手抖得有些厲害,勺子里的粥就落在了她拿碗的手上。 只聽一聲驚呼,青瓷小碗砰地落地,摔得四五五裂。 婧怡面色已變得雪白,驚慌失措地彎腰欲去收拾碎瓷,卻又一把將鋒利的瓷片抓在了手心,登時鮮血淋漓。 “哎呀!”王氏驚叫道,“四弟妹,你流血了!” 婧怡早疼得眼圈發紅,聽了方氏的話,再不忍耐,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一面哭、一面抽抽噎噎道:“盛個粥都做不好,我真是沒用,讓母親大清早就見了血光……母親,我錯了,往后媳婦日日苦練如何布菜,定要將您伺候得舒舒服服,您就原諒我這一回罷!” 蔣氏的面皮一陣抽動,半晌才道:“說什么傻話,你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我怎會叫你來伺候我?”瞪了一旁的管mama一眼,“還不快請太醫來為四夫人看傷!”又溫柔地替婧怡拭淚,“好孩子,快別哭,哭得母親心疼,往后再不許你伺候這些。你啊,只管把自己個和老四養得白白胖胖,母親就比什么都高興?!?/br> 婧怡紅著眼睛,一頭撲進蔣氏懷里:“您對我真好!”又自她懷中抬起頭,望著方氏誠懇道,“往后還要勞煩三嫂替我照顧母親?!?/br> 繞了一圈,怎成了替她照顧婆婆……方氏表情一僵,半晌才強效道:“哪的話,這些都是我們的分內事,我伺候母親這么多年,往后也定是一樣的?!?/br> 婧怡無辜地眨了眨眼:“謝謝三嫂?!?/br> 蔣氏便笑道:“你兩個都是好孩子?!?/br> …… 少時,太醫過來診脈看傷。 那粥雖燙,卻到底不是剛煮開的,只眼下正值盛夏,燙傷灼熱,痛感愈盛,且流汗易致感染。太醫開了治燙傷與淡疤痕的藥膏,囑咐婧怡不得碰水,小心靜養,也就完了。 此時,方氏早去了前面花廳處理庶務,婧怡看過傷,上了藥,便也起身向蔣氏告辭。 卻被她拉住了手:“老四媳婦,有一件事情我要問問你,”望著她目光關切,“我聽下面人說,昨兒送去的元帕連動都沒有動……老四這糊涂地,竟沒有和你圓房不成?” 婧怡聞言,忙低下頭去,一張素白的小臉漲得通紅,卻是不肯開口。 蔣氏目光深了三分:“這原是你們房中之事,我不該多問的。只是老四一向愛逞強,偏又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我怕他在西北時受了傷卻不肯說出來,”眼含擔憂,“我知他是不愿父母為其擔憂,可若因此耽擱傷勢,落下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闭Z畢,目光灼灼,不離婧怡面上。 眼前閃過沈青云里衣上的暗紅色,婧怡耳邊卻響起他冷峻的聲音……“房中之事不可與他人提及”。 難道,竟是應在這里? 她面上漸漸露出一絲羞赧,慢慢將昨夜的光景說了出來:“……叫了媳婦進凈房伺候,結果我粗手笨腳的,四爺便問起媳婦的年紀。媳婦說自己十四歲,”頓了頓,面上露出傷心的表情,“結果,四爺聽了,說了句還未及笄,就揮手打發我出了凈房……”一把抓住蔣氏的手,目光既殷切又焦急,“母親,四爺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腳,不喜歡我?” 蔣氏笑道:“哪里,他是看你年紀小,怕傷了你……這正是十分愛重你呢?!眹@一口氣,“罷了,這種事情也急不來。如今你又受了傷,且在屋里靜養罷,不必來我這里請安了?!?/br> 婧怡忙起身感激道:“多謝母親?!?/br> …… 管mama親自扶著婧怡,將她送了回去,等轉回松鶴堂時,便見蔣氏陰著臉坐在那里。 管mama小心翼翼地道:“王妃,您消消氣兒……” 蔣氏將手邊茶盞掃到地上,怒道:“這都是些什么東西!我道她急赤白臉送來個怎樣了得的角色,卻竟是個二愣子!難道,她以為憑這些雕蟲小技就能氣死我,真是笑話!” 管mama見她氣得呼呼直喘,心下便想,可不把你氣了個上氣不接下氣?嘴上卻忙著勸慰:“哎呦,就是那沒腦子的才好呢,老奴看四夫人,分明還是一團孩子氣。便是往后長了年歲,小門小戶出身,又能有什么大出息?”頓了頓,笑道,“貴妃娘娘久居深宮,哪里就能知道京城大戶人家小姐的品行,不過是亂點鴛鴦譜罷了?!?/br> 聽了這話,蔣氏的氣才好歹平了一些,細細沉思一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不過……”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爺們身邊總要有個貼心人,既然媳婦年紀小不知事,就該抬舉個懂事、知冷知熱的人,貼身伺候爺們才是?!?/br> 第52章 戰功 蔣氏正與管mama說話,忽有丫鬟來報:“成國公夫人來了?!?/br> 蔣氏是已故老成國公的嫡長女,也就是現任成國公嫡親的jiejie,蔣雪晴與蔣雪雁的大姑。 蔣氏與成國公姐弟兩個一向走得十分親近,成國公做的那跑南洋賺兩頭的海船生意,蔣氏也是投了錢的。因此,一聽成國公夫人來訪,轉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海船生意出了岔子。 見了成國公夫人便問道:“這是又短銀子,還是哪個不開眼的擋道了?” 哪知成國公夫人面沉如水,張口便語出驚人:“大姐您深居簡出,定是還沒得到消息,國公爺特地叫妾身來與您傳信……就在方才的早朝之上,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偏偏與您息息相關?!?/br> ……西北大捷! 劉鵬程領軍追擊匈奴逃兵,不幸中伏,以致全軍覆沒,劉鵬程亦死于其間。 然,中軍參將沈青云因受傷昏迷,竟逃過此劫,撿回一條命來。只是待他蘇醒之時,黃沙已成煉獄,將士只余白骨,唯有飽食血rou的禿鷹盤旋上空,與之為伴。 沈青云卻沒有就此回城,反而孤身一人進往黃沙深處,也不知是上天庇佑還是他藝高膽大,不僅沒有死在茫茫大漠之中,竟還尋到了一條秘密路徑,可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匈奴大軍背后。 此時,浙江總兵傅春來已臨危受命趕赴前線,但匈奴大軍每日派兵至城下來回奔馳,以窺伺我軍動向,城中亦不乏有細作刺探軍情。 沈青云自沙漠深處回轉,原想請傅春來派軍過密徑包抄,見此光景,唯恐魯莽行動會走漏消息。 機智如他,立時便想到了父親沈穆留在西北駐守的三萬軍隊。此軍乃沈穆一手創建,又經皇上御賜虎符,已是沈家私軍。 此番戰事雖酣,這支“沈家軍”卻一直按兵不動,也正因如此,這三萬大齊精兵,是匈奴人的盲點……若能用此軍突襲,必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沈家軍一向只認虎符不認人,即便沈青云乃沈穆親子,也不能例外。 于是,沈青云不遠萬里、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取虎符調兵,因唯恐泄露軍機,此事并未聲張。滿朝上上下下,知曉實情的只有當今圣上與武英王沈穆二人。 而沈青云自父親處拿到虎符,立即星夜兼程趕回西北,親率沈家軍,穿過黃沙中的密徑,悄無聲息來到匈奴大軍身后。 這一戰,傅春來與沈青云兩面夾擊,把匈奴人包成了rou餡餃子……旌旗招展中槍林箭雨,戰鼓喧天里血rou橫飛,大齊將士個個殺紅了眼。 屠我將士者,殺! 犯我疆土者,殺! 辱我國威者,殺! 而沈青云一匹黑馬、一桿銀槍,更有萬夫莫當之勇,當先闖入敵營大帳,一搶挑死對方三軍統帥、匈奴王之王弟札木合,砍斷匈奴王旗,大破匈奴之士氣。 自此,沈青云之名,繼其父沈穆之后,令匈奴人聞風喪膽,便是三尺孩童,聞之亦啼哭不止。 沈青云今日上朝,不僅帶來了前線戰報,還有統帥傅春來的奏折……以黃哥老為首的清流文官,彈劾武英王不肯交出虎符、擁兵自重的罪名不攻自破?;噬吓杀鞅?,名為增援、實為尋找貴妃侄子的話,更成為了無知臣子對天子的侮辱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