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看到李侍郎的表情,皇上心中一堵,這人還真覺得自己會將尚書之位給他,憑他比別人手段狠毒嗎,憑他弟弟手底下犯過人命官司嗎?臉呢?只是為了打擊李侍郎,皇上還是忍著不快順著往下說了下去: “朕原本還想著,要不要給你個機會,讓你坐一坐這吏部尚書的位子??扇缃窨磥?,這吏部尚書,還得找一個德行好的,手底下干凈的,免得到時候又給朕弄出個人命,讓朕也面上無光?!?/br> 一瞬間,李侍郎已是心如死灰。他萬萬沒有想到,皇上竟然也有這樣的心思。那倘若自己沒有做過這些事呢,倘若自己安分守己不去招惹顧邵,這吏部尚書一職,是不是今兒就落到了他的頭上了? “至于你,回去之后好好準備一些你的奏書,朕看來你這些年也算是給朝廷做了些事的份兒上,給你個安穩回鄉的機會?!?/br> 李侍郎瞪大了雙眼,從地上跪直了身子,欲上前:“皇上——!” “不要給你不要臉?!被噬侠淅涞赝钍汤?。 半晌,李侍郎無力地坐在自己的腿上。從希望到絕望,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若是皇上不讓他知道這打算,他還不至于這樣絕望,可如今,他仿佛一下子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只覺得身心俱疲。 付公公對外頭叫了一聲,不多時,外頭走進來兩個小太監,將李侍郎架了起來,三兩步走出了大殿,直接將人從階前扔了下去。李侍郎被扔得滾了好幾圈才滾下了臺階,整個人攤在太極殿前,過了好久才爬了起來,連衣冠也忘了整,這般渾渾噩噩地出了大殿。 他做錯了嗎? 可他只是截了一封信啊,憑什么呢,顧邵能簡在帝心,能得貴人相助,而他,一步一步地奮斗到了今天,只是給顧邵使了點絆子,就要受到這點對待?憑什么呢,他顧邵又憑什么呢? 太極殿里,雖然打發走了李侍郎,可皇上也沒有什么好心情。隔了一會兒,他才有些煩躁地站了起來,在大殿里頭走了兩圈,末了,他又道:“去給朕將大皇子叫過來?!?/br> 他這心里還憋得慌,不罵罵人,實在都對不住自個兒。 第157章 遷走百姓 過了幾日之后,朝臣才又得了兩道消息,一個是原來的吏部尚書已準備致仕,另一個,便是之前的吏部右侍郎李大人也準備走人。兩人離開得都有些安靜,相識的友人給辦了個踐行宴之后,便離開了京城,各自回鄉了。 這吏部尚書致仕眾人都不奇怪,畢竟對方年紀實在太大了,可這李侍郎正值壯年,在吏部做得好好的,也沒聽說他有不愿當官的心思啊,怎么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掉了呢?好打聽的人還特意前去打聽了一番。 李侍郎那邊口風緊,直到他離開了眾人也沒打聽出什么東西來,后來還是等他走了,才漸漸有風聲,說是李侍郎離開與前頭那位顧大人有關。 脾氣躁的言官當即坐不住了,覺得這顧邵簡直就是個禍害,都離開京城了還有這么個的本事。兩三個人琢磨了一番,決意彈劾顧邵,也好借此給自己添一添政績。他們原還想拉著溫御史一道的,只是道明了來由之后,溫御史溫和而不客氣地送走了他們。 三人也不氣餒,等著幾日上朝之后,果真彈劾起了顧邵。 若不是有人攔著,皇上都恨不得拿玉璽砸死這三個攪事精,就你們能耐,還彈劾狀元郎呢,怎么不把自己給彈劾了,個蠢東西! 蕭丞相眼瞧著皇上都快失態了,趕緊將事情說了清楚,道明李侍郎離京乃是因為其縱容手下濫殺無辜,與顧邵并沒有什么干系。 三個言官卻還覺得這是包庇之詞,不愿意相信,直到皇上忍不住,直接下了大殿將將查到的證據一巴掌拍到他們臉上的時候,三個人才閉上了嘴。 若說這是一場戰役的話,那必定是一場無功而返的戰役。三個言官不僅沒有撈到政績,完了還在皇上面前被記了號,日后有什么好事兒,也注定輪不到他們三人身上了。 下朝之后,三個人心中并不服,還覺得此事與顧邵有關。他們也知道李侍郎退官是因為他縱容手下濫殺無辜,可他手下濫殺無辜,追根究底不還是因為顧邵的信呢。人在淮安府,卻時時想著拍圣上的馬屁,如此諂媚之舉,實在是丟盡了他們讀書人的臉了。幾個人一路嘀嘀咕咕,抱團出了大殿,旁人冷眼瞧著他們,都很有理智地沒有靠近。 李侍郎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聰明懂事兒的還是能從這里面看出一點苗頭,那便是招惹誰,都不要招惹顧邵。這真是一招惹一個倒啊,連吏部侍郎都倒了,還有什么倒不了的? 顧邵尚不知自己還被言官參了一本,他如今還在桃源縣,只是桃源縣的情況,著實不太好。 上回下了將近一個多月的雨,才終于停了。雨停下過后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趁著這檔口將地里都收拾齊整之后,桃源縣的百姓便又被官府召集了起來,繼續修筑堤壩。之前修了一半,這回只順著往下修便是了,因官府那邊催得緊,所以這回修得很快,沒多久的功夫,堤壩已經修得差不多了。不光是陶知縣,就連晉安先生都以為這回堤壩能順利落成。只是誰也沒想到,隔了七八日,桃源縣周邊又下了一場大雨,且一連三四日也不停歇。 沒法子,筑堤只能再次停了下來。凡事一鼓作氣才是最好,可這回筑堤,卻是停了兩次,這勢頭看著著實不大好。 夜里,顧邵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總覺得有什么不妥。外頭的雨還在下,似乎沒有窮盡之時。沒有人跟他說話,顧邵心里實在急得慌,便在腦中叫了系統一聲。 萬幸,系統是不需要睡覺的。顧邵趕忙請教:“系統,你說這回的雨會下到什么時候???” “遠的不知道,只是明日和后日應當是不會停的?!?/br> 顧邵揪心了:“就沒法兒讓它停下嗎?” 系統露出鄙夷的小眼神:“這種事怎么讓它停下,你以為你是天皇老子不成?” “可若是再這樣下,那河道也不知道是否能抵得住?!鳖櫳墼较朐接X得不對勁,他從今兒晚上開始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仿佛要有什么事情會發生一樣。顧邵的預感想來是極準的,他生怕這回也會應,若真應了,那可怎么辦的好? 顧邵用胳膊枕著頭:“系統你說,我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不等系統回答,顧邵又接了自己的話:“不成不成,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我還年輕,怎么能去做這么危險的事兒呢?” “我不過來幫忙的,又不是主事人,干嘛cao這份兒心,與其煩這個,還不如早點睡覺?!?/br> “再說了,如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萬不能冒險,不想,不想!” 顧邵告誡自己別想,閉上眼睛,準備入睡。屋子里沒了動靜,過了一會兒,顧邵忽然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他在床上略坐了一會兒之后,煩躁地低咒了一聲:“我可真是吃飽了撐的?!?/br> 罵完,顧邵迅速地穿好衣裳,喘著粗氣打開了房門。 可巧,對面晉安先生的房門也打開了。兩人隔空對視了一眼,皆猜到了對方的打算。夜里,桃源縣縣衙處的官差都被叫了起來,說是要跟著一道去視察河道。 陶知縣也被人告知了,只是他瞧了瞧外頭黑漆一片,加上又下著大雨,實在不想出去:“這雨正在下呢,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停,這會子出去不是找罪受呢?!碧罩h自認為自己是個身嬌體貴的,可受不住這樣的折騰,再說了,也不聽聽他們要去的是哪兒。那可是去河岸視察啊,“說句不好聽的,萬一那河岸決了口,咱們一窩子人不都葬送在那兒了?” 過來稟事的丫鬟覺得這話實在不吉利:“老爺,您也不能這么說?!?/br> “我也不想這么說,可他們這會兒去看河岸,不就是擔心河道決口嗎?!碧罩h將被子一裹,“我不去,誰愛去誰去?!?/br> 那么危險,還去那兒干什么,是被窩不好睡,還是安穩日子不好過? “可是晉安先生那邊還在催呢?!?/br> “你就回他們,說我病了,這些日子連日cao勞,昨兒又被凍著了,染了風寒,現在正昏睡在床起不來了?!碧罩h張口就來。 丫鬟皺著一張臉,雖然覺得自家老爺這借口離譜得很,但還是照著這個回了晉安先生。 顧邵早知道那位知縣大老爺不會來,如今聽到了回話倒也不覺得奇怪:“既然陶知縣起不來,那咱們便先走了,也省得再這里多耽擱?!?/br> 晉安先生點了點頭。兩人披上了蓑衣,叫人在前頭打著燈籠跟火把,就這么離開了縣衙。 外頭本來鬧哄哄的,如今一下子沒了聲兒,貼在門縫處往外看的陶知縣便知道,這些人定是走掉了。 走也好,走了再好不過了。只有他們走掉了,自己才不會被逼著去送死。陶知縣轉頭回了被窩,陶夫人被他兩頭折騰早已經弄醒了,看到丈夫爬上了床,陶夫人恨不得一腳再將他踹下去:“折騰什么呢,大晚上到底睡不睡?” “睡,這不就睡了嗎。你以為我想要折騰,這不是外頭那些人不消停,大晚上的非得去河道那邊查看。那河道是能看的嗎?外頭還下著大雨呢,多危險。還是京城里來的大官兒呢,一個個腦袋就像是被門擠過似的,一點兒不機靈?!?/br> 陶夫人懟道:“就你機靈,到現在還是個七品縣令,也不嫌丟人?!?/br> 陶知縣嘿嘿一笑:“丟什么人,我這七品縣令做著正好,給我個六品五品的我都不換?!?/br> 陶夫人懶得搭理他。 這廂高枕軟榻,睡得正好,顧邵這邊卻走得極不順當??v然有人在前頭打著燈,可是外頭風大,燈又不穩,腳下仍舊漆黑一片。路也不好走,下著雨,路上滑得很,尤其是出了縣城,他們走的多是泥路,一路趕過來,不知道多狼狽了。 只是當下誰也顧不得狼狽不狼狽了,只一味地往河道那兒趕。也不知是老天開眼還是怎么得,原本的瓢潑大雨,等到他們終于趕到河岸出的時候,卻忽然停了一會兒。 察覺到雨停了,顧邵簡直喜極而泣。 眼前的情況耽誤不得,眾人就著那點燈光開始探查河岸。崔鎮這塊兒自古便是河道要地,在顧邵他們動工之前便已經有舊的河堤,只是那河堤修筑已久,早已經沒有什么用了。如今新建的堤壩在這河堤之上,兩個相隔也不大遠。若是這回這堤壩修筑好了,定然能起大的作用,只可惜,這堤壩尚未完全修好。即便能起作用,作用也不太大。 雨暫時歇了,只是河水仍在暴漲,湍急往下,不斷沖擊著河岸與堤壩。顧邵與晉安先生各自探查完畢,待匯合的時候,都是一樣的面色憂慮,心事重重。 方才顧邵看了一圈,情況實在是不樂觀,他覺得,該做的準備都應該做起來了:“明兒不論如何,都將那堤壩都用起來吧?!彪m然沒有收尾,但若是用著應該也是能用的。 晉安先生也是如此想著的,在他后面又加了一句:“河道兩岸的百姓,也得盡快遷走?!?/br> 顧邵也覺得有必要遷走,但是前面一件事是他們能做的了主的,后面一件事他們也不能輕易做決定,畢竟桃源縣的縣令還在縣衙里頭躺著,這事兒,得他同意了才好有動作,“先回去吧,河岸已經看過了,剩下的事情等回去再商議?!?/br> 探查完了,一行人便又折返去了縣衙。這處畢竟危險得很,隨時都有決堤的可能,再不能多待。 等回了縣衙,顧邵和晉安先生也沒有睡,同幾位隨同治水的大人一道,一商議便是一晚上。等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外頭再次下起了大雨,顧邵幾個人看到這雨,心頭更像是能上了一層灰,怎么也散不開。 陶知縣昨兒晚上被鬧醒了一次,等顧邵他們走之后,他才又安穩睡下了。今兒早上本想要在床上再歇歇,誰知外頭又響起了催命似的敲門聲。 陶知縣罵罵咧咧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門,見又是昨兒晚上的小丫鬟,頓時頭都大了:“該不會是又是晉安先生他們來找我的?” “老爺英明?!毙⊙诀吒尚χf道。 陶知縣沒了脾氣,誰讓人家地位比他高,本事比他大呢,對于惹不起的人,陶知縣也只能自認吃虧。換好衣裳之后,陶知縣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便先一步去找了晉安先生。 一腳踏進屋子里,陶知縣看看這里頭的情況,忽然又些心虛。這一個兩個的,怎么都在屋子里呢,看著情況,似乎還已經到了許久了。陶知縣悶不吭聲地坐了下來,生怕他們多注意到了自己身上。 人到了,晉安先生也就直接說了,他們如今叫陶縣令過來,只是為了將境內百姓遷走。 只是陶知縣聽了過后,反而怔住了:“遷走百姓?” “只是暫時遷移,待水量降下去,便讓他們遷回來?!?/br> 陶知縣聞言,還是有點糾結。他覺得晉安先生幾個人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雖說外頭下了這么大的雨,可這不是還沒決堤么,昨兒晚上都安穩度過了,今兒未必不能平平安安??扇思叶家呀涍@么說了,陶知縣也不能不給面子。 事情就這么敲定下來了,遷徙百姓這件事就交給桃園縣官府,至于河堤一事,則交由工部的人去處置。 堤壩的事情好說,只是這遷移桃源縣境內百姓一事,卻惹來不少非議。陶知縣下了命令之后,各差役便奉命下去辦事兒了。只是縣衙做事一向蠻橫,既不交代為何要讓百姓遷走,也沒有多少時間讓他們收拾東西,只一味趕鴨子似的趕人。誰不愿意走就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走。 這都動刀子了,還有誰敢留下?不少人心里藏了不少火,沒敢在差役面前發,倒是將治水的人都記恨上了,覺得他們沒事兒找事。 這一遷,家里的家畜都沒人照看了,屋子里雖然上了一把鎖,可也不知道鎖不鎖得住,萬一有賊人進來可怎么辦哦。 眾人心里都是一樣的愁。 桃源縣官府里頭,眾人也收拾好了行囊,準備上山。如今縣里基本成了空城,這縣衙府并不是什么高地兒,里頭的人自然也該被遷走的。 陶縣令跟那些百姓一樣,面上不敢說什么,其實心里都是在抱怨的,畢竟,有好屋子在,誰愿意住山洞啊。進了山洞之后,陶知縣就開始矯情上了,這兒也不舒服,那兒也不自在。顧邵在那兒站著看了半天,實在不愿意看陶縣令矯揉造作的樣子,索性跟晉安先生一塊兒去了山頂。 陶縣令見人走了,這才止住了嘴里的話,有氣無力地躺了下來。 誰知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外頭忽然有差役來報,說是那崔鎮,決堤了! 陶縣令嚇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他難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說什么?” 第158章 崔鎮決口 崔鎮決口這日、,正好是四月初一。一月開頭,本還是好日子,卻偏偏發生了這件事。 被遷到山洞里頭的百姓,已經在此地住了三四日了。帶的干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可是官府仍舊不放他們走。他們是可以在這邊待著,可是地里的莊稼卻等不及,萬一要是在這兩日里頭,莊稼被風雨給弄倒了,回頭他們吃什么?再說了,他們都被弄到這個地方來,家里頭也沒人看著,若是這會子有什么歹人進去了可怎么是好? 決堤那日上午,剛好有人再跟官差鬧。鬧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們只想要下山,哪怕只下山看一眼也好啊。 正鬧得起勁呢,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巨響。山洞里的人都被嚇了個結實,正待要出去看呢,前頭忽然跑過來一個差役,手里拿著鞭子,看到幾個人站在山洞里外頭,上去就是一鞭子,也不知是被嚇得還是給氣的,面色顯得十分猙獰:“混賬玩意兒,都給我進去!” 民畏官是天性,哪怕這人只是個差役,可是他手上拿著鞭子,眾人也不敢反抗,紛紛躲到了里頭。 那差役進來之后,仍舊神色未定,過了好一會兒才便跟其他幾個差役道:“崔鎮那邊決口了,就在方才?!?/br> “什么?決口了?” “可不是么,咱們躲在這兒,可真是萬幸,要是還在底下的話,只怕——” 他話沒說完,只是眾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小差役緩了一會兒,才跟他們說起了自己方才見到的事。他站在山脊那邊看得清清楚楚,說真的,他這小半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嚇人的場面。洪水所到之處,摧枯拉朽,一樣不剩。幸好他是站在山上的,如若不然,這條命肯定都得折到里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