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如今皇上這般看重顧邵,不就是看在他嘴巴生得好,能說會道又善拍馬屁么?若是他截了顧邵的信,這聯系斷了,皇上自然不會再惦記著顧邵,過了個一年兩年的,誰還會記得他顧邵是誰? 到時候,他再出手整治顧邵,便會方便許多。 李侍郎本來都已經想得好好的,但是又擔心皇上驟然收不到顧邵的信會多疑,所以才耽擱了下來??裳矍浦托诺娜兆佑值搅?,若再不做決定只怕又會讓顧邵在圣上面前殷勤一次,李侍郎心中就十分地不得意。 有些事情就不能惦記,一惦記就容易壞事兒,再理智的人都會多幾分糊涂,作出那些個叫人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來。更兼李侍郎對顧邵本來就生有恨意,所以他對這是便更上心了。李侍郎這日日糾結,腦子就跟魔怔了一般,連每晚睡覺想的都是那封信的事兒,弄得人都恍惚了幾分。最后,不堪其擾的李侍郎終于下定了心思。 截! 一定要截!不截的話,難不成讓他眼睜睜看著顧邵身在淮安府,還能繼續在京城里頭攪風攪雨不成?但凡有個顧邵使絆子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的。至于皇上那邊,皇上日理萬機的,想來也不會太在意一封信吧。又沒有定好日子,也沒好每個月一定會送,少了一個月,皇上又怎么會知道?李侍郎下定決心之后,便派了手底下一個叫李慶的心腹去辦了。 翌日,李慶辦完了事情便回去稟告了。彼時,李侍郎正在廊下喂鸚鵡,看到屬下來報,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我,問道:“信呢?” 李慶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李侍郎趕緊接過,撕掉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過去。一張張的,竟然全都是廢話,廢話里頭還有些馬屁之言,酸的人牙齒都要掉了。李侍郎看過之后,心里鄙夷至極。就這么個東西,竟然還敢往圣上跟前呈,也不怕污了圣上的眼睛。 看過之后,李侍郎又問了一句:“信是在渡口截下的?” “正是。果真如大人所料,那信今日早上便到了渡口,屬下在西津河那邊作了些手腳,當場截獲此信。?!?/br> “不是我料得準,是他每月都準時,別的事情做不好,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別人想趕都趕不上?!崩钍汤陕牭绞虑檗k好了之后,心情也好不錯,拿起桌上放的長嘴小水壺給籠子里的鸚鵡添水,隔了一會兒,他又問道:“對了,那個送信的差役呢?” 李慶猶豫了一下,最后道:“截信的時候那人看到了屬下,以防萬一,屬下將他打暈扔到了河里?!?/br> 李侍郎回頭:“死了?” “死了?!?/br> 怎么就死了呢,白白沾了一條人命,到時候處理起來也麻煩了許多。李侍郎蹙了一下眉頭,不過也沒責怪什么,只道:“將尾巴掃干凈,弄成失足落水的樣子,切莫被人發現了?!?/br> 李慶依令下去。 人走之后,李侍郎忽然間有些后悔,他這小心謹慎的毛病又開始犯了,總覺這事做得不大對頭。之后也是一直提著心,生怕外頭會有什么不好的動靜傳來。雖然李侍郎也想著大概不會有人特意去調查什么,但是以防萬一,他還是做了十足的準備??芍钡絻扇者^后,身邊卻依舊沒有什么動靜,李侍郎觀看了幾日,這才徹底地放了心。 這事本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那荒郊野嶺發生的事兒,應當也沒人會猜到他的頭上。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有人愿意找,也未必能找到他的頭上,李侍郎對自己心腹做事兒的手段,還是極有信心的。 信被截了,旁人自然看不到了。銀臺的陳大人雖然時不時會腹誹顧邵幾句,可是眼看著到了日子卻還沒有接到信,不免道了幾句奇怪。 殊不知,太極殿里的皇上也覺得奇怪。一開始他還覺得時不時狀元郎忘了寫信,或是寫遲了,或是差役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誤,可后來過了五六日還沒有等到信,皇上不免疑惑了起來。這一疑惑,他便想到狀元郎臨走之前的交代,瞬間,皇上便陰謀論了起來。 他叫來付公公,讓他派人出宮打聽打聽。狀元郎已經跟他約定好了,既然說好了,以狀元郎的性子定然不會食言,唯一的可能便是,這中間有小人作祟扣下了狀元郎的信。當日狀元郎為何要跟他約定送信的這件事,必定是早料到會有人在里頭使計了,皇上對此深信不疑。 付公公雖然不覺得皇上說的有什么道理,但是該查的事情還是得查的。出宮一查,才發現那送信的差役死在了途中,且是溺水而亡。人沒了,信自然也就沒了。 皇上聽了回稟的消息之后,還愣了好半晌。他盯著付公公遲遲不方,口中仍道:“就沒有查出別的來?” “那人的確是失足溺水而亡?!?/br> “誰跟你說這個了,朕的意思是,這人溺水而亡究竟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br> 付公公無奈地笑了一聲:“圣上,難不成還真有人為了一封信去坑害一條命?”不過是一封信罷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只有圣上和顧大人才看得這么重,還特意做了個約定。換到別人身上,誰會在意這個啊。 為了這信去動點手段,到時候得不償失豈不虧心? 皇上一臉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鄙夷地望著付公公:“要不怎么說你每見識呢,這人死得詭異,后頭必定有人動手?!?/br> “圣上您就這般篤定?” “那是自然?!被噬咸Я颂ь^,“朕見多識廣,你聽朕的總沒錯。今兒過后再多派些人過去查,一定要給朕查得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行吧,皇上既然都這么說了,付公公哪里還能有什么辦法,只能照著做了。 京城這邊暫且風平浪靜,信送過去好些日子之后,顧邵才知道自己的信并沒有送往京城,送信的那小差役死在了途中。因公過世,官府這邊雖然出了點錢,可顧邵還是心中不安,私底下又給了一份給那差役的家屬。那家人知道他便是寫信的那位官老爺,看到顧邵也沒有什么好模樣,可知道他是過來送銀子之后,卻又對人沒法子冷下一張臉來。 后來還是顧邵待不住,送了銀子便逃出去了。 他也覺得那差役死得奇怪,畢竟那西津河也不算深,更沒淹死過幾個人,更別提他還聽人說了一嘴,說那差役能就是水性好的。只是他這疑惑終究沒有人能給他解答了,差役死了,可信還是得送的。 隔了些日子,顧邵提筆又寫了一封送往京城。 寫完之后,顧邵便忙著去底下各縣巡視了。他除了通判一職,可還有個勸農使的身份,如今正是農時,他這個勸農使也該去下頭轉一轉,看看里頭有沒有游手好閑,不作農事之人。 他在這邊費心勸農,那信隨著差役一路去往京城。 李侍郎因為上一次的事,已經大了膽子,整個人膨脹了起來,覺得自己再截它個十幾二十次,也依舊不會有人看出來。所以這回打聽到顧邵又寫了信過來,李侍郎當即又派了李慶過去截信。 個馬屁精! 顧邵想要拍馬屁,他就偏不讓他拍。 那李侍郎想得挺好,結果那李慶在去截信時卻出了差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風平浪靜的渡口,忽然沖出了一行人,直接將他堵在了原地。 第156章 殿前責問 逮人的事自然不是付公公親自逮的,他身為御前總管,哪兒分得出神來琢磨這些個事。上回因為皇上對他們查出來的事不滿,所以付公公才加派了人手去查。這不往下查還好,一往下查,還真查出了一些苗頭。只是他們前去查看的時間晚了些,做事兒的人也是個細心謹慎的,并沒有留下太多的蹤跡。 這苗頭看著像是有人刻意所為,卻又找不到什么實際的證據,付公公想到圣上滿口篤定的模樣,便知道圣上絕對不會滿意這個結果,故而仍叫眾人守住這條線索往下查,看看能不能再查出點東西來。 這一查,便又是大半個月。 眾人本以為會無功而返了,誰知道就在今兒他們快要收工的時候,剛好發現了要動手的人。那人也機警,被他們發現之后便立馬自盡了。 侍衛搜了身,只搜到一個木牌,后來四處盤問,問到了一處當鋪里頭,那當鋪老板言之鑿鑿地說他曾經見過這個木牌,且那木牌是李侍郎府上一個侍衛所戴的。 侍衛長將這消息報了上去。 付公公看過之后,猶豫了半晌。這消息指向性雖強,可到底是不是李侍郎的侍衛,也不能斷定,畢竟那當鋪老板的話未必是真。即便這話是真的,也未必能直接證明就是李侍郎所為,倘使有人嫁禍呢,誰又知道? 付公公想得倒是聽多,但消息遞到皇上跟前的時候,皇上心里只有兩個想法,一個是自己先前料想的果真不錯,這事真的是有jian人所為,故意不讓他看狀元郎的信。另一個是,那jian人竟然是李侍郎! “朕早該想到是他的!”皇上猛地捶了一下書案。 付公公說了一句公道話:“圣上,侍衛長還在查,如今只是有了這一條消息,尚不足以證明是李大人所為?!?/br> “怎么不能證明,朕看就是他,一定是他?!被噬弦е勒f道,反正他覺得是李侍郎那就是李侍郎,“他原先就跟狀元郎不睦,幾次想要針對朕的狀元郎。如今好容易等到狀元郎離京了,可不就想著使點下作手段。這點心思,打量誰還不知道怎的?” 皇上越說越覺得自己想得沒錯,甚至想要直接讓人將李侍郎逮到跟前親自審問了。若不是付公公攔著,只怕皇上真會這么做。付公公想得也簡單,他只想要查一查證據,倘若證據不足,回頭被李侍郎反咬一口說皇上不公可怎么是好? 好說歹說,愣是讓皇上先按下了發落李侍郎的心思了。 另一頭,李侍郎府上也收到了消息。 “不見了?”李侍郎瞇著眼睛,狐疑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人。 “確實不見了,是今兒中午的事。我們剛得了消息,說那顧通判的信今日便要送往京城,故而便去路邊守著。原本商定的是讓李慶去動手,可李慶去了之后,我們在原地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回來?!?/br> “你們沒回去查看吧?” “沒有?!?/br> “那就好?!崩钍汤砷L舒了一口氣。不管事情是不是他想得那樣嚴重,這一回可都是栽了一次。李侍郎就想不通了,分明只是一份信,出了顧邵之外,究竟還有誰會在意。難不成,是顧邵察覺到了不對,特意說動了尚書府的人? 李侍郎雖然擔心,但還不至于亂到失了陣腳。因他知道,只要做這事兒的不是當今圣上,于他而言便沒有什么危險。至于這個動手的是圣上,這個可能當真是微乎其微,圣上日理萬機,總不至于無聊到派人去守著顧邵的一封信吧。 應該……不會是圣上的吧。李侍郎在屋子里打著圈,也不知道為何心里總不得安定,“先按兵不動,不管李慶究竟有沒有出事,這段時間都別去尋他。府里的侍衛都撤回來,守在府里,哪兒也別去,且先看看最近有沒有人查到咱們身上再說?!?/br> 侍衛領命就要下去,李侍郎又忙說了一句:“盯著尚書府?!?/br> 侍衛說了一聲是,李侍郎鬼使神差地又說了一句:“再盯著宮里頭,記得跟……算了,還是先別說了?!?/br> 這事應該不會跟宮里有關。 侍衛等了一下,等李侍郎沒有再說話了,這才躬身下去。 李侍郎看著窗外,明明外頭陽光明媚,他卻像是墜入寒冰一般,腳底發寒,一直冷到頭頂。上回截信,李慶實在不該傷了人命,否則這會兒便是被查出來,也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李侍郎派人在外頭盯了兩日,不知道是查他們的那人查得實在太高明了,還是那些人已經退下了,總之,這兩日算是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他原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誰曾想到這日晚上,侍郎府卻來了一個小太監,說是圣上召見,請李侍郎換身衣裳去進宮面圣。 李侍郎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經快晚了。這是這小太監還在跟前,李侍郎不敢耽誤,趕緊換了官府進宮了。 太極殿中,只有皇上和付公公,余下宮人都已經被遣到殿外了。李侍郎到的時候,對著空蕩蕩的大殿,心中忽然浮現一個詭異的念頭,那個原本他以為最不可能的人,忽然跳進了他的腦海之中。 這,不可能的,李侍郎趕緊甩了甩腦袋,試圖將這念頭甩出去??勺呓?,等他看到了圣上,李侍郎忽然覺得,自己那些荒謬的想法可能就是真的。 此刻最生氣的莫過于皇上了。 他雖是個脾氣不好了,時常因為一件小事發火,動不動說什么砍人腦袋的話,但是迄今為止,除了罪大惡極奏報上來要判處死刑的罪犯,皇上還真沒下過令說要真的殺死誰??扇缃?,他手底下的吏部侍郎,說起來也算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吏部要員,竟然這般視人命如草芥,背地里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皇上扯了扯嘴角:“李侍郎啊李侍郎,你可真叫朕望塵莫及?!?/br> 李侍郎聽著這話,頓時覺得不好,噗通一聲立馬跪在了地上。 皇上嗤笑一聲,此時連看著他都覺得面目可憎了起來:“論心性,真比不上你;論殘忍,朕比不上你;論裝模作樣,朕更比不上你。你有這本事,窩在侍郎這個職上,實在是屈才了啊?!?/br> “圣上饒命!”李侍郎如今若還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那便是蠢笨入豬了。 “饒命?”皇上覺得可笑,將付公公遞給他的證據丟到了李侍郎腳下,“這話你不應該跟朕說,畢竟朕還沒有要過哪個朝廷命官的命。你需得跟你滅口的無辜差役說,看看他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答應饒你一命?!?/br> 李侍郎看著上頭的東西,目光微暗,那調查的人,竟然真的是皇上,誰又能想到竟然真的會是皇上呢? 不過這殺人一事,李侍郎是不背的,自他弟弟被判了死刑之后,李侍郎便收斂多了,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什么人,只除了顧邵。 “圣上,臣從未想過要害死這個差役。這差役的死,是臣府中侍衛的無心之失,與臣并沒有什么干系啊?!?/br> “休要將責任推到一個侍衛身上!若不是你下的令,他能有膽子害人性命?” 李侍郎恨不得一口老血噴出來,天可憐見,真不是他下的令,這事兒還真是掰扯不清了,李侍郎急匆匆要辯解,皇上卻并未給他辯解的機會,直接道: “可憐你那侍衛也是個忠心耿耿的,被逮到之后就自盡了,免得自己受不住重刑將你給招出來。有如此衷心之人,是你的福氣,也是拿小差役的晦氣,只是他到底為你而死,切莫再將錯誤推到他身上,讓他在下頭寒了心,道自己跟錯了主子?!?/br> 李侍郎聞言,臉色難看地閉上了嘴。眼下別說什么跟錯了主子了,他才是那個選錯奴才的人。 既選錯了,如今也只能認這個栽,反正他說得再多圣上也認定了這事就是他做的。 皇上繼續道:“如今能查到你頭上,還是多虧了在他身上搜到的一塊木牌子。朕原先便猜到了是你,細細想來,朝中如此容不得狀元郎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沒有他人了。在你看來,你與狀元郎是生死仇敵,可在朕看來,分明是你自己執迷不悟。當日你親弟弟犯了死罪,你亦被人彈劾,于情于理,你也不該再穩坐著侍郎之位。若不是后頭有人幫著你,若不是朕想要當一個慈父,你以為你還能平安過得今日?不想你竟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之人,不僅將錯處歸咎到旁人頭上,如今更是牽扯到了人命。如此不知悔改,朕豈能容你?” 李侍郎忽然哆嗦了一下。 “害怕了?”皇上問道。 李侍郎自然是不害怕殺人這件事的,他害怕的,是皇上對他的處置:“圣上明鑒,臣原本只想著將那信截下,并不曾想過要害人性命啊?!?/br> 皇上指著人,冷笑:“事到臨頭,你竟然還想要狡辯?!?/br> 李侍郎心中焦急,生怕皇上因此事重罰與他,就在李侍郎焦急之際,跟前忽然又扔了一樣東西過來。李侍郎朝著上頭看了一眼,皇上見他望過來,只道:“這是你上峰寫給朕的?!?/br> 知道不是給自己的,李侍郎才放心地將東西拿起來看了一眼。只匆匆一瞧,李侍郎看明白了,這是吏部尚書準備乞骸回鄉的陳書。對于吏部尚書一職,李侍郎早已看做是掌中之物。除他之外,朝中也沒有別人更適合做這個位子了。只是李侍郎總覺得自己上峰應該還舍不得這權勢,舍不得這尚書一職,說不定還得拖上個三五年。 為此,李侍郎對自己上峰也多有怨懟,每每責怪他不該這樣耽誤了自己的前程??蓻]想到,他竟然這么快就上書給皇上,準備卸職回鄉了。一時間,李侍郎的心境竟然有些復雜,這么長時間,自己竟然錯怪了上峰。 “吏部尚書年紀頗大,早已經有了致仕之心,這回已經是他第三次上書了,朕,也同意了?!被噬贤A艘粫?,看著李侍郎變化莫測的一張臉,忽然道,“你這上峰退下之后,吏部尚書總要有人做的?!?/br> 李侍郎這會兒心都快要蹦出來了。他知道皇上不會平白無故地跟他說這個,提到這個必然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那人選與他有關,要么,便是那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