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顧邵一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娘:“說什么?” “就是……”陳金蓮閉著眼睛,想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兒子想要教訓她,就讓他快點教訓好了,“就是今兒在首飾鋪子里的事兒,你是不是不滿意了?” 顧大河聞言,也放下了碗:“你在那兒干了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啥也沒干!”陳金蓮怒了,怎么,這老頭子難不成也想罵她,做夢去吧! 顧大河皺了皺眉頭:“沒做什么便沒做什么吧,你吼我作甚?再說了,方才不是你起得頭么。前腳說了,后腳又忘了,這什么記性?!?/br> 陳金蓮憋著氣,不過想著兒子還在跟前,也沒有發作。 顧邵嘆息一聲,撂下了筷子。 陳金蓮聽了,忽然緊張起來,這是要開始教訓她了是不是?該不會訓很久???陳金蓮咽了一口口水,緊緊地盯著她兒子。 “我本來沒想那么多的,不過娘你既然看了這個頭,那有些話我便不得不說了?!?/br> 陳金蓮傻眼了,等等,這不對?。骸吧督袥]想這么多,那你路上怎么沒說話?” 顧邵微頓,解釋道:“我今兒下午看了一本書,里頭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所以路上一直在深思?!?/br> 陳金蓮大呼失策。 她不該這么沉不住氣的,原來她兒子壓根就沒想要教訓她。然而已經晚了,顧邵對今日的事情確實有一些想法。對他娘,也確實有幾句需要交代的。索性如今一家人都在飯桌上,什么話也好攤開來講。 顧邵清了清嗓子,問道:“娘,您今兒是怎么與長公主碰上的?” 陳金蓮立馬乖覺地解釋了起來:“我們在那兒看首飾,那長公主便突然進來了,花了不少錢,買了好幾套首飾,真是好闊氣?!?/br> “那她又為何找上小妹了?” “她說見小妹聽話懂事,非得給一份見面禮?!标惤鹕徯÷暤?。 “這話,娘也相信?” 陳金蓮羞愧萬分。 顧邵嘴角一扯:“那今兒我若不在,娘您是不是就收了這份見面禮了?” 陳金蓮更不說話了。 顧大河重新拿起碗筷,默不吭聲地夾著菜。顧禮也跟他一樣,當做聽不見兩個人的話。陳金蓮尷尬極了:“她非要給的?!?/br> “她與咱們家非親非故,娘您可想過,她為何非要一定給小妹見面禮?” 陳金蓮不好說下去了。 為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為什么,不過是長公主家的女兒看上了邵哥兒,所以借著小妹的由頭示個好唄。 顧邵見他母親如此態度,不禁搖了搖頭。 “娘,我如今已經是定了親的人了,再過幾月,便要成家立業。這親事早就已經定下來了,斷不會再改。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改了,也絕對不會適合長公主府結親?!?/br> 陳金蓮呆住了,半晌才道:“這是為何?” “兒子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讓人非議,說我是靠著裙帶關系往上爬。您今兒也不是沒看出來那長公主和那位縣主是什么性子,您忍心讓兒子在她們手底下受氣?” 說到底,顧邵還是想找一個對他好,又照顧他的人。高姑娘那樣的,顧邵消受不起。 “您往后也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否則傳揚了出去,一個不好,兒子的仕途都會被斷送?!?/br> “這么嚴重?!”陳金蓮叫道。 顧邵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隨口瞎扯:“前朝有個探花,在老家訂了親事,等高中桃花之后又想要攀龍附鳳,娶了郡王家的女兒。這事兒幾年后才傳到了老家,探花的未婚妻不忿,找到京城來,一舉將探花郎告上了公堂。最后真相大白,那個探花郎被判了重刑,被亂棍打死在菜市口。如此不仁不義之人,朝廷自然容不得?!?/br> “嘶!”飯桌上的幾個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顧邵編謊話編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還不止呢,這探花犯了眾怒,死了之后不僅人人唾棄,連尸體都沒有人收,被拉到了荒郊野嶺,到死都沒有一個安生,嘖嘖,之后死無全尸了?!?/br> 陳金蓮嚇得臉都白了幾分:“他是被,被……” “被狼吃了唄?!?/br> 陳金蓮對兒子的話向來是深信不疑的,她沒想到,僅僅是毀個親事,竟然有這樣可怕結果。 “邵哥兒啊,娘往后再不提這事了!”陳金蓮嚇得破了音,趕緊許諾。她可不想自己的寶貝兒子被亂棍打死。這——太可怕了! 也太嚇人了! 顧邵見他娘終于知道好歹了,這才止住了那些胡編亂造的故事。 陳金蓮卻被嚇了個結實,再多的心思,也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她是盼著兒子能娶個高門媳婦兒,可那也得有命享啊。單看陳秀娘,不是個能去公堂告他們邵哥兒的,可那李氏卻肯定會做出這樣的事的,絕對!她可不能給李氏這個機會! 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之后,顧邵才起身,離開了堂屋,去了書房。 他想到今兒往首飾鋪子里頭趕的時候,系統跟他說的那些話。 在聽到長公主看上他,打算讓他做女婿的時候,顧邵差點沒有被這消息給震懵了。好在他壓根也不喜歡那什么高姑娘,所以震驚了一會兒,便緩過來了。別人喜歡他,干他什么屁事,畢竟,喜歡又不值錢。 后來系統又問他愿不愿意走捷徑的時候,顧邵便在猜測,上輩子,恐怕他走得就是捷徑。 已經走過的路,這輩子他是不想再走了??偸亲咭粭l路,難免會覺得膩歪。當然,最最關鍵的是,顧邵對那位高姑娘,實在是生不起別的心思。 不過這些如今想著都已經沒有什么意思了。顧邵已經拒絕了長公主的示好,他雖不知道長公主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但是單看她今日的氣勢,便知道這人其實是不好惹的。那他今日得罪了長公主,日后,可得小心謹慎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在朝堂上立足。 倘若他自己沒本事,人家長公主但凡出手,他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話說得再狠,終究不頂什么用啊。 想到這兒,顧邵再次哀嘆一聲,怪只怪他過分優秀。這生得太俊朗,也真是身不由己啊。一個個的,都在逼著他往上爬。 顧邵還沒想多久,便被系統按著腦袋去書案那邊看書去了??吹?,依舊是那本《貨幣通論》。 隔了幾日,一切風平浪靜。 顧邵緊張了這些日子,忽然被圣上召見,由著小夏公公領進了太極殿了。顧邵本以為這回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不想剛進了太極殿,便發現這里頭的人,著實有些多了。 戶部尚書錢大人帶著他的兩位侍郎及戶部余下諸多人等,丞相蕭大人、王翰林,還有顧邵見過卻叫不出名字的一眾大人,如今都聚在大殿中。 圣上也在其中,只是圣上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的反而是戶部尚書錢大人。 顧邵聽了幾句,便知道錢大人滿口說得都是他那套行用寶鈔的論調了。 皇上正聽得不耐煩,琢磨著他的狀元郎怎么還不來,結果隨意一瞥,便看到小太監已經領著人過來了。 “來了?!被噬袭敿葱Φ醚劬σ徊[,打斷了錢尚書的話:“你且停一會?!?/br> 正說得吐沫橫飛的錢尚書:“……” 第112章 殿前連問 跟錢尚書一樣好奇的還有大殿內余下的好幾位大人。 眾人見圣上如此姿態,都奇怪這來的人究竟是誰。不等他們回頭看去,大殿外頭的那人便已經進來了,走至前頭朝著圣上行了禮??蛇@人……不是之前的狀元郎么? 戶部的幾位大人對顧邵還不是十分地了解,只知道這人讀書讀得十分厲害,字畫也是一絕,前段時間京城還盛傳,贊這位狀元郎高風亮節,乃是讀書人的楷模。再有,便是這位狀元郎十分得圣上待見了,頂著一個講經的差事,愣是將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不過,戶部的幾位都暗搓搓地揣測,沒準這人只是馬屁拍得好呢。沒看圣一見他過來就笑成這樣么,一準時平日里馬屁拍得得當,隨意深得圣心。 一眾人里頭,只有戶部侍郎小李大人不敢瞎想。 他還記得,上回瓊林宴的時候自己不是抱怨了一句,便惹得多方震怒。這位狀元郎的后臺之大,不可深思,如今這情況,他還是低調做人,低調做事吧。 且說那邊皇上讓顧邵趕緊起身之后,臉上的笑意便一直沒有淡下來過。他讓顧邵先在一邊兒站著,又轉頭望著停下來不再叨叨的錢尚書:“怎么不說了,繼續啊?!?/br> 錢尚書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顧邵:“不知,圣上為何將顧修撰叫來,如此大事,顧修撰似乎不宜出現在此吧?!?/br> 皇上聽了這話,幽幽地瞥了錢尚書一眼:“財政大事上,人家顧狀元懂得不比你們少?!?/br> 這話得罪的人可就多了。戶部掌全國戶口田糧之政令與稽察,歲會賦役實征之數,關于財政之事,還有人敢說比他們懂得還多,這是瞧不起誰?戶部右侍郎佟大人也開了口了:“圣上要說顧大人學識淵博,那微臣幾個也不好置喙;可圣上說顧大人懂得財政大事,那微臣幾個便要問一聲了——” 他轉向顧邵:“敢問顧大人,你懂得是哪門子的財政大事?國家戶口之數,歲賦多少,田糧幾何,敢問哪一樣為顧大人所精通???” 皇上一見佟侍郎問得如此犀利,還有些擔心地看著顧邵,生怕顧邵答不上來。實際上,皇上也不覺得顧邵能答得上來。人家又不是戶部的人,哪里知道得這么詳細,其實……就連他一個做皇帝的,也忘了去年大齊的賦稅了,這不是為難人么?佟侍郎這事,做得真不地道。 然而佟侍郎可不會輕易放過顧邵,問過這話之后,仍舊緊盯著他,似乎顧邵不說出個一二來,他便要將顧邵趕出這太極殿。 顧邵低頭一笑:“下官既不是戶部官吏,如何能知道這些?” 佟大人輕蔑一笑,想來也知道他會是這樣的回答。 然而顧邵卻話鋒一轉:“這些年大齊的賦稅如何,下官是不知。不過先前初入翰林院,有幸讀過幾位先帝的實錄,對前幾朝的情況略有了解。單看英宗朝,天下戶一千二十五萬三千六百七十,田總八百三十萬六千五百四十頃,賦入之數總六千九百一十六萬九千九百。此為英宗三十八年戶部所載,與如今不過只有二十年之遠,想來如今大齊的歲賦田戶,應當也只是略高于此吧?!?/br> 他說得平靜,仿佛在說今兒吃了什么一樣平常??蛇@幾個數一甩出來,戶部的幾位大人當即消了聲音。 佟大人與錢尚書對了一個眼神,彼此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若是他們記得沒錯的話,那確實是先帝駕崩那一年,天下的歲賦收入。就是他們也只能記個大概,這人竟然能記得這樣齊整! 蕭丞相笑呵呵地出來當和事老:“幾位有所不知,會試之時,鄭尚書所出策論便是論及民生利益,顧大人當時的墨卷,可是寫得極為出眾呢。是吧,王大人?” 王翰林矜持地點頭,而后又道:“只是他年紀小,雖懂的一些,卻也比不上諸位大人懂得詳細,許多地方還得諸位大人多多指教?!?/br> 又來了又來了,小李侍郎在心中默念,他覺得這一個個的真是沒完沒了,護犢子都護到太極殿上了,他尋思著這王大人和顧邵似乎也沒什么親戚關系吧。這么護著,到底是為了啥? 小李侍郎是想不通了,不過那邊的皇上對這結果顯然是十分滿意。大笑了兩聲過后,皇上復又看了佟侍郎和錢尚書一眼:“如何,兩位可有異議了?” 錢尚書耷拉著眼角,沒有再反駁。 皇上樂滋滋地又夸了顧邵兩句,他覺得自己選的這狀元郎真是沒選錯,隨時隨地都能給他長臉面!夸過之后,又道:“那既然你們沒有異議,朕便讓顧狀元留下同你們一道議事了?!?/br> 話落,戶部的幾位大人更是滿臉地一言難盡。這大殿中的人,哪個不是身居高位,哪個不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如今來了這么一個官場新人,這感覺,仿佛瞬間拉低了檔次。 太叫人難堪了。 只是皇上顯然覺得戶部這幾個,還能更加難堪一點。說完之后,他睨了許久不動的錢尚書一眼:“錢尚書之前不是說得正在興頭上么,如今怎么不繼續說了?” 錢尚書忍了又忍,最后咽下了那口因為顧邵生出來的惡氣,重又開始說了起來。 顧邵一直在旁邊聽著。 上回來太極殿的時候,圣上便有意讓他插手戶部的事,顧邵好說歹說,才讓圣上打消了這主意。當時顧邵是覺得這樣太過顯擺,樹大招風,難免會遭人攻擊。不過長公主這件事過后,卻叫顧邵有了點別的心思。 相比于遭人攻擊,他更怕自己沒有底氣。若是真的做出了實績,那別人想要動他的時候,也勢必會先掂量一二。所以今日之事,顧邵是打定心思要插一手了。 錢尚書說得漸漸忘卻了先前的不愉。 顧邵聽得也極認真。錢尚書說的那些,其實顧邵在書中也不是沒見過,對于鈔法的益處,顧邵自然知道的,他不僅知道,還比錢尚書知道得更清楚。所以對于錢尚書所說,顧邵也只是聽聽就算了,因錢尚書所言,皆是行用鈔法的益處,卻全未提到鈔法的弊端。寶鈔一法,或許在某時可以算作一種妙計,但是顯然,不會是此時,也不會在他們大齊朝。 錢尚書匆匆說完,嗓子已經有些干啞了。 他說了這么多,場中除了戶部的人,余下人等絲毫不為所動。這些年來,錢荒一事已經成了朝廷的心頭大患,戶部也是時?!板X糧不足”,每每哭窮。當然,這也不單單是因為錢荒,戶部那一檔子理也理不清的爛攤子也是一大原因。正因為戶部理不清,所以短短幾年的功夫,戶部已經換了好幾位尚書了。 這位錢尚書,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至于錢尚書如今攛掇著要行鈔法,其實也不過是想迅速解決戶部缺錢一事罷了。畢竟,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錢尚書說完之后,掃過眾人一眼,靜等他們的說法。這事已經扯皮了許久了,這些日子是一定要弄出個說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