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她的聲音并沒有什么辨識度,因為很好聽;但她那果決的語氣、以及擴音設備此時所設定的音量,還是成功地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數秒后,聞聲的探員們紛紛轉過頭來,一看是副部長在發話,便都乖乖停下不動了。 “都別著急?!贝块g安靜下來之后,卡門才望著指揮室墻上的那塊主屏幕道,“先看看情況……等到需要你們行動的時候,我自會給你們分配任務?!?/br> 她的領導能力和那種上位者的氣場也是與生俱來,縱然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比她年長,但她迅速就控制住了場面、并讓人們冷靜了下來。 而這一刻,卡門讓他們去“看”的、正在主屏幕上播放的東西,無疑就是“酆都羅山”的那場審判秀…… …… 同一時刻,某地。 漆黑空闊的空間中,一個前額和頭頂已嚴重謝頂的、只穿了一條短褲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張金屬靠背椅上瑟瑟發抖。 一道從高處射下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雙手雙腳都已被手銬固定在了椅子上,椅子則四個腳則都被釘死在了水泥地上;他的眼睛和耳朵被一個一體式的黑色遮蔽器給封住了,嘴里則是被塞了一個瓢蟲色的口球。 雖然這個空間里的氣溫很舒適,但他卻已是滿身大汗、簡直像是剛洗完澡一樣。 此時,他的正前方,架著一臺正處于拍攝狀態的攝像機;另外,旁邊還有一個穿黑色衛衣、頭戴罩帽、臉上戴著京劇臉譜面具的男人,正扛著一臺攝像機,在負責一些移動和特寫鏡頭的拍攝。 這無疑就是“審判秀”的攝制現場,當然了,椅子上的那位肯定不是“判官”,他是今天的“被審判者”博格;負責攝像的那位也不是判官,他的身份嘛……后文再說。 真正的判官,這才要登場而已。 呲、呲、呲…… 每一次,他都是伴隨著這樣的腳步聲出現的,因為他穿的是布鞋,走路的聲音比較輕。 和那位攝像師一樣,判官也戴著京劇臉譜面具,不過判官穿的衣服,是一套紅色的長袍,宛如西方傳說中死神那身黑袍的同款鮮紅版。 不多時,判官就走到了鏡頭前,用一種明顯經過變聲器處理的,悶沙粗糲的嗓音言道:“大家好,我又回來了,并且……”說著,他便歪著頭、一邊看鏡頭一邊后退了幾步,“為你們帶來了新的禮物……” 話至此處,他剛好來到了博格的身旁,一把揭去了后者臉上的遮蔽器。 “唔?唔!唔唔唔——”突然恢復了視覺和聽覺的博格在短暫的適應后就開始掙扎、他惡狠狠地瞪著身旁的面具男并發出了一陣含糊不清的叫嚷。 雖然含著口球的他無法說出完整的話語,但從他的眼神和語調,不難猜出他正在說著的是“你是誰?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誰嗎?快放了我!”這種臺詞。 “盧卡斯·博格?!迸泄傧袷悄g師一般,微微欠身、展開一臂,側看著鏡頭,對椅子上的博格擺了個介紹的手勢。 …… 與此同時,fcps歐洲總部,某指揮室中。 “0017,0018,通過我們的資源去查詢一下博格臉上的遮蔽器還有嘴里的口球的同款商品在過去六個月內于所有合法或非法平臺上的售賣記錄,無論是買方還是賣方全部展開進一步調查?!?/br> 卡門已開始下命令了。 “是,長官?!辈績染幪枮?7和18的兩人得到指令后,即刻諾了一聲,并開始執行。 像卡門這樣的人,肯定記得這個總部里每一個人的編號,當然了……他們的名字她也記得,只不過她不喜歡在工作中用姓名去稱呼同事,因為那很容易會對下屬造成一種“長官對你有印象、跟你很熟、看好你、對你有好感”之類的錯覺。 “0601,放大博格的瞳孔,我要知道攝像機之外還有什么?!?/br> “是,長官?!?/br> “0377,0057……細化分析,判官身上的衣物纖維、地面的水泥、椅子所用的材料,還有手銬從哪兒來的,試著找出來?!?/br> “明白,長官?!?/br> “1901,0452,我想知道這個直播畫面是通過什么型號的設備拍攝的、調試者的專業水平如何,可能的話……根據光線分析一下他頭頂的光源是來自哪種照明設備、以及距離他有多遠?!?/br> “是,長官?!?/br> “網絡部過來的同事,可以繼續做我來之前你們在做的事了。至于其他人,請用你們私人的通訊設備……注意是私人的,絕對不要用組織發給你們的……通過一個來自外界的商用網絡,連接到這個網站,打開直播頁面,待命?!?/br> 一分鐘不到,卡門就一口氣下達了數個命令,這些指令讓指揮室中的探員和文職人員們重新忙碌了起來,但這時的忙碌,與先前那種效率低下的亂忙活截然不同……此刻,一切都顯得高效、有序;每個人都知道了自己在干什做、該怎么做,那些具備專長的人也都分配到了適合自己的任務。 僅僅是這一分鐘,就讓這些在“酆都羅山專案組”里已經苦熬了四個月的探員們燃起了新的希望;他們不禁想到……若是莫萊諾長官能早調來幾個月,沒準他們這會兒早就破案去休假了。 …… 另一方面,直播現場。 “博格先生,我現在要摘掉你的口球,但在摘掉之前,我還得提幾個要求?!迸泄僖姴└裨趻暝艘粫汉舐謴土似届o,這才說道,“請你不要大吼大叫、亂吐口水、或隨意打斷我講話,否則的話,我會根據自己的當下的心情和相當糟糕的耐心來對你的行為作出應對?!?/br> “唔唔唔……”也不知博格說了什么,反正好像是回應了一句。 緊接著,判官就摘下了他嘴里的口球,隨手扔到了一旁。 “我是在自己家車庫里停車時忽然失去意識被抓的!快派人去現場查!快來救我!”這是博格回復說話能力后所講的第一句話。 看得出來,他是經過思考才沖著鏡頭吼出這些內容的。 但,有時候,思考過再做的事,也可能是很愚蠢的。 “你怎么知道我這一定是在直播?萬一我對觀眾說是直播,但實際上是在放錄像呢?”判官即刻問了博格一個問題,并且在對方臉色變得越發凝重的同時,又補充道,“還有啊……就算我這是直播,就算在你開口說這些之前已經有調查人員趕到了你家展開調查,你覺得他們就一定能通過現場追查到你的行蹤嗎?” 博格無言以對,恐懼和絕望在其心中快速滋長著。 “再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真找到了這里,你就能保證……自己能被活著救出去嗎?”說到這兒時,判官忽然從自己那寬衣大秀的紅袍子掏出了一把折刀,順手就在博格的大腿上拉了一道一指長的口子。 “啊——”博格吃痛、慘叫出聲,但四肢被銬住的他并不能做什么來反抗。 “好啦,這么點傷口,又沒割到動脈,別跟個娘兒們似的?!迸泄倮@到椅子后面,邊走邊道,“這只提醒你,我剛才提出的要求依然有效……下一次你再這樣胡鬧,我劃的可就不是你的腿了?!?/br> 博格聽到這兒,也不再喊了;因為對方說得沒錯,他腿上那道口子雖是火辣辣得疼,但還遠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那傷口的深度也不算很嚴重。 “好了,博格先生,別浪費大家的時間了?!迸泄僖娝孟衩靼琢藸顩r,便接著說道,“我們都知道你今天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不是嗎?” “都是謠言!”博格立刻斬釘截鐵地應道,“我什么都沒做過!官方都已經證明我是清白的了!” “抱歉,我這里不是聯邦政府的會議廳?!迸泄儆洲D回了博格的身前,聳肩接道,“我這兒是酆都羅山……”他展開雙臂,悠然接道,“在這里,你那所謂‘官方的聲音’,并不比任何一個普通人的聲音要更有說服力……誰說了真話、誰說了謊,哪些是謠言、哪些是被掩蓋的真相……我全都一清二楚。因為我是……”他將手輕輕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判官?!?/br> 判官的這段話里,并無虛言。 每一個被他帶到“酆都羅山”來的人,他都親自去調查過;他每次都是在完全掌握了這些人究竟干過些什么的前提下,才把他們給抓來的。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你是聯邦警察?是fcps的探員?”博格竟然在試探對方。 這一舉動不止是讓判官笑出了聲來,就連攝像師都跟著笑了。 “哈哈哈哈……”判官笑了幾秒,接道,“博格先生,說實話,你還是挺有意思的;審判秀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來參與……”他微頓半秒,語氣驟冷,“你越是這樣對自己的行為不思悔改、拼命想要逃脫罪責、到最后……就越是能給我們帶來愉悅?!?/br> 第三章 試探 “審判秀”仍在進行著,直播頻道里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即便有一些人并不認識博格,他們也能通過在暗網上搜索他的名字迅速得知與他有關的那些新聞;而暗網上的新聞……是連聯邦也無法去遮蓋、或者說遮蓋不干凈的。 終于,當直播間內的觀眾人數超過兩千時,判官提出了……投票。 投票的規則很簡單,每一名觀眾都能在直播頁面的右下角,即評論框的下面找到兩個投票按鈕,左邊紅色的按鈕上顯示著“是”,右邊白色的按鈕上顯示著“否”。 每當判官開放投票權限時,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所有觀眾都會得到一次投票的機會;如果投票時間過了不投,那該票就視為作廢,無法保留到下一次投票時使用。 眼下,判官提出的投票問題很簡單——“你認為博格是否有罪?” “開什么玩笑!”投票開始才十秒,博格就顫抖著叫罵出聲,“這算哪門子的投票?都是誰在投票?” 在那臺擺拍的攝像機正下方,就有一個小的顯示屏,屏幕上實時顯示著投票的數字,坐在博格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兒的數字;事實上,判官也是通過那個顯示屏來知曉投票情況的。 此刻,看著瞬間就大漲的紅色數字和完全不動的白色數字,博格自是怒得破口大罵。 “是誰在投票很重要嗎?”判官悠哉地站在博格身旁,望著后者的臉道。 “當然很重要!”博格吼道,“他們……他們都是什么階級?有什么資格……” “資格?”判官打斷了他,“呵呵……階級?”他重復著博格的話,笑道,“博格先生,你和來到我這兒的大多數人一樣,在面臨一個簡單的問題時總是要將其復雜化。 “當我審判一個女人時,她就質疑投票者中的那些男人們;當我審判一個黑人時,他就覺得投票者中不該有白人;當我審判一個教徒時,他認為自己不該接受無神論者的意見;而當我審判一個官員時,他就跟我談論……階級。 “很顯然,對你們來說……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場;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所在陣營、黨派、階級、群體……才是最有發言權的,但實際上,我們都很清楚……” 言至此處,判官又拿起了小刀,像是雜耍般在對方面前甩弄了幾下。 “……真正掌握發言權的人,是拿著刀的人、是拿著槍的人、是占據了更多社會資源、擁有更多武力、財力以及權力的人?!迸泄僬f著,停止了他那華麗的轉刀,“至于‘立場’,不過就是人們互相依附著……讓力量壯大起來的一種形式而已……因為‘人多’,也是一種力量,聚起一群和你有著相似觀點的人,總比你一個人的力量更大;哪怕這幫人是一群只會動動嘴皮子的廢物,一百個這種人的聲音也比一個人要大?!?/br> 在他說話的同時,小屏幕上的票數仍在漲著,紅色票數已迅速突破了兩百,而白色票數仍是零。 “總之……”判官瞥了眼票數,接著說道,“你所謂的資格、階級……在我這里毫無意義;到了‘酆都羅山’,人便不再分三六九等;任何人,只要現在在看這場審判,就有權投票……學者或文盲、富翁或乞丐、英雄或叛徒、聯邦探員或通緝要犯……在我這兒都一視同仁?!彼㈩D半秒,舉起一根手指道,“他們只需對一個簡單的問題作出選擇……有罪,還是無罪?!?/br> “但他們……他們憑什么作出判斷?他們能知道些什么?無非就是一些道聽途說的謠言!”博格知道在外面的地位幫不了自己,便改變了思路。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官方’已經對你的事情做出了宣告,我想,除了謠言之外,他們應該也能找到官方的說法?!迸泄俚?,“既然兩種情況他們都知道,為什么你就覺得他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呢?難道是……呵呵……”面具下又發出了兩聲愉悅的嗤笑,“連你這個當事人都覺得,‘官方’的說辭太缺乏說服力了嗎?” “胡說!只是……只是因為這幫愚民往往都會更傾向于相信一些小道消息!”結果,無法從邏輯上反駁對方的博格,又將思路拐回了階級論上。 “愚民?”判官聽到這詞兒,聳肩道,“博格先生,據我調查……你從小到大的考試成績和你的智商測試結果皆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作為一個靠著裙帶關系混進體制內的下級官僚,是什么樣的自信讓你把自己從‘愚民’的隊伍中摘走、擺到‘精英’的群體中去的?” “我……總之我不服!”博格惱羞成怒了,“這是栽贓!是污蔑!我是無辜的!” “哦呀?”就在這一刻,忽然,判官頓住了身形,發出了一聲十分輕微的驚嘆。 他的這個反應,自然不是由于博格那些蒼白的狡辯所致,而是因為……這一瞬,他看到屏幕上多出了四張“無罪票”。 雖然在審判秀問世的初期,也有些不把投票當回事兒的人隨意地點過白色的票,但從第三期開始這樣的情況已經絕跡了;如今的判官既是聯邦通緝的要犯,也是公共的互聯網中流傳甚廣的都市傳說,已經沒人會再質疑這審判的真假,所以每個投票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票意味著什么。 但……此刻卻出現了那么四票,投向了“無罪”,且幾乎是在同時投的,前后間隔不超過三秒。 這點,無疑引起了判官的注意。 …… 同一時刻,fcps歐洲總部,某指揮室中。 “長官!我們的票數……”在卡門的命令下投票的那四名探員齊齊轉頭看向了她。 “啊,我知道?!笨ㄩT盯著主屏幕,淡定言道,“但這依然不能證明我們看到的畫面是‘直播’的?!彼治龅?,“或許對方只是讓屏幕下方的票數實時顯示,而畫面中播放的仍是錄……” 卡門這句話還沒說完,畫面中的判官就開口道:“博格先生,你看,貌似有四名‘熱心市民’覺得你沒有罪呢?!?/br> 他說到‘熱心市民’這兒時,還伸出手來,做了個打引號的手勢,似是意有所指。 “長官,太好了!他都自己說出來了,這就證明我們看到的肯定是直播?!币幻诳ㄩT附近的女探員在看到這一幕后,立即興奮地言道。 聞言,卡門卻是沒有搭話,相反,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了。 因為卡門……已從判官的這一舉動中,察覺到了某種異樣。 “他為什么要說那句話?為了進一步戲耍和激怒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