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觀眾們將目睹一個戴著面具的,自稱“判官”的男子,對一個、或多個人進行審判;被審判者的年齡、性別、職業都沒有限制,但有一點是不變的……他們全都是上過新聞的人物。 靠著金錢和地位逃脫罪責的性犯罪者;在逃多年卻始終未落入法網的連環殺手;惡意賴掉賠償義務的交通肇事者及其家人;對好友見死不救且在事后為撇清責任而拒絕協助調查的關系人;以碰瓷和惡意訴訟將人逼死的老人及其慫恿者;靠抄襲和侵權起家的文化界人士;專騙老人、但靠著法律漏洞逍遙法外的詐騙團伙;諸多潛規則和丑聞纏身的影視大鱷等等 這些被審判者的罪行有輕有重,但無外乎都符合兩個前提:其一,有一定難度社會話題度;其二,沒有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或根本沒有付出代價。 而“酆都羅山”,正如其名字在民間傳說中的意義,就是一個跟這些人“算賬”的地方。 每個月,“判官”都會準備兩場直播秀,且在直播結束后的二十四小時內,將本次直播的完整版高清視頻放到網站的首頁上,提供免費的在線觀看及下載。 和那些在暗網兜售變態、虐殺、獵奇向視頻的人不同,判官似乎對錢不感興趣;他與觀眾唯一的互動方式就是……投票。 每次審判直播時,判官都會以觀眾們的投票數來決定審判的進程和最終的結果;雖然控制大局依然是判官,但觀眾們也會感覺自己有著很高的參與度。 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場秀,自然是很符合網民們口味的。 在網絡世界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在追逐現實中得不到的、超出自己階級和能力的認同感。 他們躲藏在屏幕后,敲打著鍵盤,發表著自以為不用負責任的言論,并期待著能得到支持、得到認可。 每年、每月、每天、每時每刻……他們都期望著、渴求著,被重視,被回應。 他們在惡意的攻擊和粗野的辯論中發泄,用廉價的憐憫和既得的知識來偽裝,讓自己的虛擬身份變得強大、獲得同伴、乃至是得到擁躉。 而這些,無非只是因為他們想要去“改變”些什么。 這種意愿是真切的,他們的確是想讓這個世界朝著“他們所認為的”更好的方向發展,但他們又不愿在現實中付出人力或物力上的成本以及承擔風險,所以他們選擇通過手中的鍵盤,和一個在互聯網上的虛擬身份來實現這種意愿。 判官,便是一個為他們實現愿望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將一個“死刑按鈕”遞到你的手上,只要按下去,你就能讓一個你在社會新聞上看到過的、讓你和無數人都覺得沒有資格活在這世上的人渣去死……且死的很慘,你會不會按下去? 如果那人再告訴你,就算你按了,也不會被追究責任,所有的責任都是他來承擔,你還會不會猶豫?或者說……還會猶豫多久? 即便在人們熟知的那個光明的互聯網上,這答案恐怕也是昭然若揭,在暗網上……就更不用說了。 …… 2218年,夏,黑鷹郡,柏林。 從公司會議室走出來時,赫爾·施耐德的心情糟透了。 他又一次失敗了。 那個比他晚進公司的馬屁精大衛當上了樓層主管,而他則要在自己那乏味的崗位上至少再待六個月。 赫爾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他沒有結婚、沒有戀愛,甚至沒有什么朋友。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但至今仍然沒有升到管理層。 從三年前起,他的老板就不斷地暗示他可能會給他升職,但永遠只是停留在“暗示”的階段,最終……總是別人捷足先登。 那些辦事能力不如他、天天請同事出去消遣的人;那些在他加班時早早跑路、卻在邀功時拼命叫嚷的人;那些靠著裙帶關系才進公司、尸位素餐的人…… 如果赫爾是這家公司的老板,他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能列出一份有著十幾個名字的“廢物名單”,其中有一多半還是中層以上人員,他確信,把這些人趕出公司,能讓這兒的辦事效率提升50%以上。 可惜……他不是。 開車回家的路上,赫爾那輛破車的空調趕巧不巧地壞了,再加上糟糕的交通狀況,讓他坐在車里蒸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桑拿。 回到住處時,他的憤怒和沮喪不但沒有減弱,還變得更加嚴重了。 當然,更多的還是憤怒。 即便在他去沖了個涼之后,這份怒火依然沒有平息的趨勢。 他披上浴衣后,從冰箱里拿出了一塊兒昨晚留下的冷披薩,敷衍地熱了兩分鐘;在準備這頓“晚餐”的同時,又順手拿了三聽冰鎮的啤酒出來。將這些全都準備妥當后,他就坐到了電腦前。 一開機,他的電腦桌面上顯示的就全是和工作相關的軟件及各種臨時文件夾,在此刻的他看來這是多么諷刺的一件事。 他不禁想到,如果在過去的十年里,自己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人際交往上,那他或許反而會以一種輕松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會有很多朋友、有家庭,或至少有個女友;他會像那些騎在自己頭上,除了邀功和拍馬屁之外什么實事都不會干的廢物一樣,只靠應酬就能拿高薪。 念及此處,赫爾胸中就一陣郁結。他猛地灌下半聽啤酒,粗魯地打了個嗝兒,接著就順手打開了桌邊的抽屜里取出了一瓶潤滑劑、一包紙巾、和一個可以連接在電腦主機上的vr外設。 雖然這件事很可能沒有人統計過、也無法得到準確的統計數字,但一般來說——如果你是一個獨居的、有一定經濟條件的、年過三十的男人,那么你必定會去和一些與法律擦邊的東西打交道。 赫爾也不例外……有著一定計算機知識的他,早在數年前就已是各種暗網的??土?。 當然了,剛踏上工作崗位的那幾年,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網民而已;他上著大眾都知道的網站,站在自己的觀點上發表各種意見,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即使是在網絡世界,自己也是個很無趣的人。 如果說“社交”是一種天賦,那赫爾在這方面大概算是個弱智;他就是那種在聊天室里用幾句話就能讓全場氣氛冰冷的存在,他就是那種認真地發表評論后會被無視或是讓人尷尬想假裝沒看見的存在。 久而久之,他網絡上的言論變得越來越有戾氣、并帶有攻擊性,但那并沒有改善他的狀況,最多就是讓他的處境從“令人尷尬”變成“令人討厭”而已。 當這種不斷反饋而來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個臨界點時,終于,赫爾開始去尋找一些血腥的、獵奇的、非法的東西,來刺激自己的神經,以達到發泄的目的。 就這樣,他踏入了暗網之中,并在這里……找到了一份自在的感覺、找到了一種緩沖現實壓力的途徑。 他至今仍記得自己當年第一次在暗網中看到一段號稱是“供給聯邦高層某議員”的、由某“網戒中心”里流出的“調教錄像”時,所產生的那種憎惡感、罪惡感、和……興奮感。 今天,在這個升職再度宣告失敗的日子里,他覺得自己有著充分的理由再去罪惡一次。 就在他備好了各種物品、喝著啤酒,在各種暗網資源的分享站里瀏覽著資訊時,他忽然看到了很多條類似的信息—— “審判開始了?!?/br> “審判正在直播?!?/br> “今天審判是博格!” “大快人心??!哈哈!” “博格那混蛋上酆都羅山啦,哈哈哈?!?/br> 這些內容無疑都是在指向同一件事,而這件事……常上暗網的赫爾自然也有聽說過,不過他并沒有去親眼去看過。 但眼下,既然正好趕上了直播,那赫爾也就抱著進去隨便看看的心情,打開了那個他耳聞已久的“酆都羅山”網站。 那網頁一刷出來,就是一個特大的視頻窗口,窗口的右邊是即時評論列表,那視頻的左下和右下角還分別顯示著兩個數字,左邊紅色的數字現在是241,而右邊白色的數字則只有可憐的4而已。 赫爾戴上了耳機,稍微調整了一下音量,便開始觀看直播里的內容。 此刻,視頻畫面上,顯示了一個只穿了一條短褲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禿頭男人。 這個男人的臉,赫爾曾在新聞上見過,他叫盧卡斯·博格,就是黑鷹郡生人,是一名聯邦社會保障組織的負責人。 去年的這個時候,有人爆出,博格長期以來都借職務之便,帶著一些來歷不明的“客人”到那些智力有障礙的女性公民的家中,趁她們家人外出時,對其施加暴力侵犯。 此事一經曝光,立刻引起了十分惡劣的社會反響,一時間民怨沸騰,各路媒體和百姓都將矛頭指向了聯邦的相關部門,博格也很快被警方帶走協助調查。 但這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是…… 在經過了一段時間調查和偵訊后,聯邦方面很快就出動公關,給了幾套既無法驗證、也無法否定的官方說辭,平息了輿論;隨著時間推移,絕大多數事不關己的群眾在義憤填膺了大約一周后也就把這新聞給忘了,畢竟他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相對于這些自己管不了的事,明星八卦之類的消息顯然更容易吸引走他們的注意力。 就這么過了幾個月時間,等這事兒差不多已經被完全忘卻時,博格事件的調查才被官方以一種十分低調的方式宣布了一下——證據不足,指控不成立。 根據聯邦相關部門的說法:那些所謂的“被害人”身上的傷口并沒有采集到博格的dna,所以物證不成立,至于她們的傷是從哪兒來的……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比我們常人更容易磕傷碰傷,很正常;同樣因為她們本身就是有智力障礙的特殊人群,所以她們的證詞也都不足取信,雷同的證詞可能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制造出來的,除了官方公布的信息之外,其他小道消息皆不可信,那些造謠傳播者,有關當局將追究其責任。 就這樣,這事兒就這么揭過去了。 當然,出了這種事之后,博格肯定是不能在原崗位上再待了;不過沒關系,他好歹也是聯邦官員,這個位置不能待了,換一個就行,至于換到哪兒……這是聯邦政府內部的調動,沒有必要跟外界匯報。 如此一番cao作后,聯邦社會保障組織的形象,就保住了;涉案人呢,現在反正也不在其位了;當事人的聲音,沒人能聽得到了,至于網民們的聲音嘛……反正他們基本也早就把這事兒忘了,沒忘的也不敢再多說什么……總之,處置妥當,天下太平。 可是…… 判官,他好像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所以,就有了接下來的這場秀…… 第二章 卡門 “長官?!?/br> “長官?!?/br> “長官好?!?/br> 當卡門·莫萊諾從走廊中經過時,從她身旁路過的每一名探員和文職人員都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跟她打著招呼。 在fcps的歐洲總部,只有寥寥幾個人能享受到這種待遇,而卡門就是其中之一。 能夠在二十五歲之前當上“聯邦治安巡查官”的人,通常都被視為“超級精英”,而能夠在二十五歲前當上“fcps洲總部副部長”的人……那就只能用“怪物”來形容了。 卡門這個二十四歲的副部長,便可說是當之無愧的“怪物”。 盡管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但從沒有人認為她那可怕的晉升速度與她的美貌有任何的關系。 翻開她的履歷,你能看到的……除了優秀,就是優秀。 最頂尖的學校、最的頂尖的成績、最頂尖的受訓記錄……就連出身門第也是頂尖的,因為那一欄填了“機密”二字。 在fcps的內部檔案上,如果你看到一個人的家庭背景資料上寫著這兩個字,那基本可以將其翻譯為——“你他媽的少管閑事,要不是時代變了你這種人見他/她時就得跪著說話”。 卡門在十八歲時就已經完成了普通人用二十五年也未必完成得了的學業,二十歲那年已完成fcps的訓練課程并成為了一名正式探員,一年后即升任治安巡查官。 她從小就不知道考試沒拿到第一的那些人都是種什么心情,她參與的任何測試都是在挑戰自己,其他人從來就沒被她當成過競爭對手。 在fcps的訓練營期間,卡門更是打破了多項由男性保持的最佳測試成績,且大幅提高了紀錄。 曾有一些妒火中燒的人期待著這臺“應試機器”會在當上正式探員后被各種無法預料的現場情況搞得暈頭轉向,但她卻以讓人難以想象的效率解決了每一個自己經手的任務,無論臨場的應變處置還是書面報告都堪稱完美無缺。 漸漸的,已不再有人把她當“人”看了…… 而是把她視為一種標桿、一種努力的方向,且不再對她產生類似羨慕、嫉妒、或仰慕的情緒。 就好比……你會去嫉妒一個自己身邊的人長得比你好看,但你絕不會去嫉妒一個漫畫里的人物長得比你好看…… 人們直接就把卡門當成了某種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甚至有人懷疑她其實就是一披著人皮的“終結者”,但無論別人怎么看的,她還是那樣我行我素,打破著一項又一項的常識。 嘀,叱—— 一次簡單快速的虹膜驗證后,一間“指揮室”的電子安全門被打開了。 卡門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她留著一頭栗色的短發、斜劉海遮住了半邊的額頭和三分之一的眼角;素顏,但仍有著讓你無法忽視的姿容;她身著fcps高階軍官的女式制服,保守的樣式卻掩不住她那引人遐思的完美身材。 不過此刻,指揮室的辦案人員們皆無暇回頭去看她,因為他們全都在焦頭爛額地忙著自己手中的事務。 卡門也沒有打攪他們,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觀察了片刻,大致了解了這個房間里人分別都在干些什么。 然后,她才邁步上前,走到了指揮臺那兒,從桌上拿起了一個閑置的耳機給自己戴上,并接通了該房間內的廣播系統:“不管你現在在做什么,停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