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因此,鎮壓幽陵叛亂,他知,聞家亦知,唯獨天下不知而已。 ** 風摧樹折中,齊王起了身,腰脊因著久跪而僵硬,他看著不遠處象征皇權的同政殿,身體微微顫了顫,滿目蒼涼:“我知曉你聰慧,可此一行,陛下分明......” 何時起,他聞氏一族,竟然悲哀到連為江山百姓憂思都要顧忌效忠的主君忌憚謀害了? 齊王話雖未言明,可聞清瀟卻再明白不過,他截斷齊王接下來的話,只道:“父王可信清瀟?” 齊王轉首看他:“自是信的?!?/br> 清瀟是他引以為傲的嫡子,他如何會不信他? “陛下不會出來見父王的,父王既是信清瀟,那便回府罷?!?/br> 任斜雨逡身,聞清瀟看向齊王,只緩緩道:“父在,妻在,弟在,子在,清瀟不敢不歸?!?/br> 第102章 沉淵求大哥 寂雨深深, 飄搖在齊王一襲玄端上, 半明半暗的天光混在那寒雨里穿過一層油紙傘打在他的臉上, 卻照不明他眼中的神色。 良久, 他緩緩道:“好, 為父信你, 不會再求旨意, 但你要記得, 你是我族未來唯一的家主,你擔負的不止是我族數百載基業, 更是你妻兒的一生。無論如何,哪怕幽陵徹底叛亂,哪怕違逆圣意,為父也要你完好無損地回來!” 齊王的聲音很沉,混在雨里清晰地繚繞天地間。 “父王囑咐, 清瀟謹記于心, 莫敢或忘?!甭勄鍨t躬身作揖受命。 齊王扶起聞清瀟, 眸光沉沉地再看了同政殿片刻, 又轉首看向自己長子。許久之后, 他才終是定了定心神, “為父先回府, 快啟程去幽陵了, 你也見了陛下快些回去多陪陪歸晏罷?!?/br> 見得聞清瀟應下,齊王方才往宮外走。聞清瀟吩咐攜了另一把傘的侍從為齊王撐上,便聞得宣見聲, 他亦轉了身往同政殿而去。 齊王在即將步出宮門時,終是轉了身回望了一眼,他落定的目光沉重如風雨搖山河,聞清瀟玄色的身影正好步入同政殿,下一刻,殿門緩緩闔上。 瀟者,水深而清。 ** “齊王空手出宮了?”慕時深微瞇眼。 “是,齊王在齊王世子進宮不久后便出宮了?!蹦焦夤Ь吹氐?。 “看來齊王是沒換成人了?!蹦綍r深轉動著手中茶盞,“幽陵這遭能除掉鎮南王和齊王世子倒是比折了太子和賢王的人更讓人滿意?!?/br> 他看向慕光,“你繼續看著齊王府和鎮南王府,我要親自去趟淮安?!?/br> 他本該昨日便去淮安了,但因著突然得知齊王世子妃出府,想借此試探試探顧玄鏡,若顧玄鏡真還隱匿在京,便讓顧玄鏡因齊王世子妃而越發亂了心神,以便接下來行事。 沒曾想顧玄鏡倒是的確在京城,可他卻自露了端倪。思及此,他眸中神色加深:“齊王府和鎮南王府可有在追查我的身份?” “屬下派人查了,但是查不出異樣,齊王府和鎮南王府似乎都沒派人追查主子的身份?!蹦焦獾?。 “也罷?!蹦綍r深沉吟片刻,擱了茶盞,便是這兩人真的在追查他,而且追查到了他的身份,只怕也是無暇□□對付他的。 何況,于他而言,這世間,能威脅到他的,也唯有婉婉而已。 ** 刑部的動作很快,聞沉淵遞交了死士的第二日,便出了驗尸結果,雖還未查明真相,但出于皇帝與齊王世子的重視,刑部尚書便先行將結果呈送兩人了。 惠信帝收到驗尸結果的當日,靜坐了許久,連曹文都不敢上前打擾。良久之后,惠信帝一聲冷笑,卷宗散了滿地:“吩咐衛風揚,派人給朕好好守好京城!這天下還是朕的天下,由不得一些人肆意放肆!” 曹文隱隱約約嗅到了點什么,試探著問道:“陛下,那這刺客身份......” 惠信帝目光如刺:“找個顧氏一族的人頂上!” ** 得到皇宮中消息時,聞清瀟忙了一宿,方才回王府。彼時妻子已是睡了兩日,還未醒來,大夫又言世子妃并無大礙,只是驚嚇過度,勞了心神,該醒時便會醒,他也便只能再等些時日。 但聞清瀟方才在虞歸晏身邊躺下,準備歇息些時辰,她卻似乎連睡夢中都有所感應一般,在他躺下的同時,寸寸挪到了他懷里,手臂亦是環住了他的腰腹。 依朝禮,世族夫妻本該各有院落臥房,因為世族男子不僅有正妻,更有成群的嬌美妾室,便是妻室,也不過是分得自己夫君三兩寵幸而已。但聞清瀟沒起過納妾的心思,也便更不會分房而居。 是以,虞歸晏嫁進齊王府兩月余,一直都是與聞清瀟同居一室,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哪怕是困在夢境中,感知到他的存在,她也自然而然地靠了過去。 聞清瀟本是端方規正的平躺著,修長的雙手疊放于腹部,這是他二十多載以來早習慣的睡姿。世族中人不僅對人要遵守禮制,連獨居睡時也需得居正端方。而大秦世族中,恪守禮制的聞氏尤其遵守這般規制。 聞清瀟出身聞氏,尊禮守制早已融入其骨血,縱是徹夜,他亦可以分毫不動地以這個姿勢睡過??纱丝滩煌?,他不會不顧及自己妻子。 早在虞歸晏有靠過來的跡象之時,他便挪動了些許,主動攬了妻子入懷,又謹慎地環過她的腰身護著她的腹部,她偏愛側身睡,這般稍稍一傾斜,便可能壓著腹中胎兒。 虞歸晏無意識地探入了熟悉的懷抱,便沒再動,安分地睡了。 聞清瀟垂眸看向妻子,她就安然地睡著,精致白皙的側臉在明明暗暗的光線里更顯柔和,乖巧柔順得讓人心憐。似是夢到了什么,她蹙了黛眉,越發往他懷里靠去,環住他腰腹的手也緊了緊,低低地喚了一聲:“夫君?!?/br> 聞清瀟知曉虞歸晏尚在夢中,喚他也不過是潛意識罷了,但他依舊是安撫地順了順妻子背脊,溫聲應道:“我在?!?/br> 聞清瀟的聲音很輕,卻似乎傳入了虞歸晏夢中。夢里,她見到了喬錦瑟被逼不得不嫁與君臨,而她卻龜縮在身體之中,連動彈都不能。 到此時此刻,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了,這般的夢太真實,她似乎是順著原身的記憶走了一遍那些過去的時日。 見得喬錦瑟被迫出嫁后,虞歸晏心里又是憤恨,又是期待忐忑。憤恨于自己的無能為力,期待接下來能順著時間線走完原身的所有記憶。 關于原身那個所謂的師父,她一直很是不解,可卻一直未曾得到過答案,希望這一遭的夢里,她能看到原身為何會認這般一個所謂的師父,亦希望能明白原身為何要背著喬錦瑟獨自尋找華氏死因。 她不信原身只是顧慮喬錦瑟處境而未曾告知于她! 這般交織縱橫的復雜情緒里,她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她耳畔說話,說的什么她沒聽清,可卻又下意識地便順著那方向探去。 虞歸晏溫軟的唇不小心擦過聞清瀟的喉結時,聞清瀟的身體驀然僵了一瞬,她卻在睡夢里,全然沒有察覺,帶了她身上獨有的青竹香的呼吸甚至亦噴灑在他修長白皙的頸側。 他眸色微深了些許,扶住妻子的腰身,讓她倚靠在他懷中,而非再往上蹭??伤齾s沒如往常般順從,固執地要靠過去。 “世子,二公子來了?!?/br> 恰此時,聞澹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你先安置著沉淵,孤即刻便起身?!甭勫曤x開了,隨他一起去了慎獨軒書房的還有方才進院落的聞沉淵。 聞清瀟聞得兩人遠去,又看了看還作亂的妻子,不由得失笑,輕解了她的力道,起身自行穿了衣袍。 ** 聞沉淵等在書房,不多時,聞清瀟便來了。見著自己大哥,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昨日里聞澹的話?;菪诺坌寄侨账诿χ榇蟾缃淮逆偰贤醴驄D與喬青瀾之間的事,若非聞澹,他都不知道,大哥竟是連若是回不來的退路都打算好了。 他嘶啞著嗓音喚道:“大哥非去幽陵不可?” 見得聞沉淵這般模樣,又聞得此言,聞清瀟目光自聞澹身上一掠而過:“陛下下旨,自是該去的?!?/br> 聞沉淵手掌緊了緊:“尋個與大哥相似之人,代替大哥去不行嗎?” “沉淵,你當知曉幽陵聚眾叛.亂的厲害,若是處置不好,殃及的不止是那十三萬百姓,更是周遭城池的百姓。那些百姓何其無辜?不該遭受這般苦難?!甭勄鍨t緩緩道。 “可也不是非大哥不可??!朝中那般多人!”聞沉淵細細數來,“華林亭、衛崢、韓定堯......這些武將不都是可以派往幽陵鎮壓叛亂嗎?” “武將大多會選擇強行鎮壓,此法雖可解燃眉之急,卻非長久之計。此番幽陵再生叛.亂,不就是因為積壓過久嗎?幽陵怨憤積壓數百年,該疏了?!甭勄鍨t道。 聞沉淵的聲音更沉了:“鎮壓后還要疏民怨,這般算來得要多久的光景?一年?兩年?還是三五載?所以陛下就是要把大哥長久困在幽陵,再尋機會下手嗎?” “沉淵,我會盡快處置完幽陵叛亂回京的,不會拖太久,更不會遭了那些個暗算?!?/br> 想起聞澹的話,聞沉淵漸繃緊定手背上浮現幾道青筋,“好,我信大哥能防得過陛下,不會遭了那些個暗算,那鎮南王呢?鎮南王的人馬又該如何處置?鎮壓叛亂本就耗費心神,還要分神顧及暗算,就算我信大哥可以全部都躲過去,那大哥的身體呢?大哥的身體能支撐得住嗎?更何況,大哥若是真覺得萬無一失,為何還要連所有的退路都算好?” 他一聲聲的質問接連砸落。 聞沉淵不是齊王,以為會動手的只要皇帝,他很清楚,鎮南王只怕也巴不得大哥去死。而且那態度不明的臨安王也是個未知數。 第一次這般質問敬重的兄長,他的心里亦是忐忑畏懼的,可他不能也不會退縮,他不敢拿大哥的性命去賭。 “大哥,不說父王、聞氏經不起大哥出事,便是大嫂、小侄子、江山社稷也萬萬經不起的。大哥保證不會出事,萬一呢?若是萬一的可能發生了,大哥讓聞氏和父王怎么辦?大嫂和小侄子怎么辦?天下百姓又怎么辦?任由太子、賢王之流登基嗎?” 他緩緩跪在聞清瀟面前:“沉淵求大哥,為大嫂、小侄子、父王、聞氏、江山社稷都想一想,大嫂不能沒了夫君,小侄子不能還未出世就沒了父親,父王經不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我族也不能沒了家主,混亂的朝堂更不能沒了大哥?!?/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竟然都站齊王世子,臥槽??? 咋回事??? 臥槽,咋都站齊王世子了??? tell me why????。?! 第103章 將離 聞沉淵沉重壓抑的質問字字如芒, 聲聲刺耳。 雨歇后的天光穿過窗牖罅隙, 割裂了書房中的明暗。聞清瀟便立于那明暗交錯處, 一身氣度如斂。他看向跪在面前的幼弟, 幼弟的眉目間沒了素日里的恣意張揚, 染盡沉郁壓抑, 或者該說, 幼弟的恣意張揚從來都是受了約束的。 祖輩數百載清廉, 縱是他耗盡心思積權斂勢,可又怎能真正與皇室、同樣承襲爵位數百載的顧氏、管氏、君氏齊驅并駕。能并轡齊驅的, 也不過唯有名聲罷了??扇缃?,朝堂已然亂了,名聲的伯仲之間遠不足以支撐他之謀算。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連讓幼弟行心儀之事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還要憂思于他。 他想扶起幼弟, 但忽而, 喉間涌出陣陣腥甜, 似積郁多載的窒悶在頃刻間涌出, 再難壓抑。他驟然后退一步, 重重撐在書案上, 手背繃緊, 連手腕都在割裂的天光中僵直。 聞沉淵俯首跪著, 沒察覺到聞清瀟的異常,又見聞清瀟一直不應,他便長跪著。若是大哥不應, 他便跪到大哥答應。 眾生社稷的確重要,可幽陵十三萬百姓大多都是亂臣賊子,那是融入骨血的不臣服,絕非一日之寒,更非一日之功可解。 既如此,便以武力鎮壓,再徐徐圖之又如何呢? 聞沉淵僵持著。 聞清瀟撐在書案上的手僵直得蒼白,隱沒于沉沉黑闇中的面色更是蒼白如雪。良久,他終是咽回了喉間腥甜,緩和些心緒后,他走至幼弟身旁去扶他:“我沒有糟踐自己身體,更沒有不顧念你們,你先起身,我再與你詳說?!?/br> “除非大哥應沉淵,否則沉淵不起?!甭劤翜Y不動如山地跪著。 他聽得分明,大哥只是言明了思量過這些事情,可卻沒有應了他。 聞沉淵執意不起身,聞清瀟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沉默片刻,他道:“我決定親自去幽陵,不僅僅是為了鎮壓叛亂?!?/br> 聞清瀟的聲音不重,落入聞沉淵耳中卻有如驚雷:“大哥這是何意?” 大哥難道不是因為思慮太子、賢王等人會謀害威武大將軍,又憂思百姓才去幽陵的嗎? “你先起身,我便告知于你?!甭勄鍨t道。 聞沉淵隱約意識到了些不同,猶疑片刻,他緩緩起了身:“沉淵想知道大哥所言何意?!?/br>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聞清瀟身上。 聞清瀟本就打算告知聞沉淵,只不過會晚些罷了。但既然他此刻問及了,他自然也不會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