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程瑜瑾聽到皇上,心里頓時一咯噔。單說太后出宮,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還算說得通,畢竟他們這位太后尊崇佛法,每年要為寺廟捐不少功德。但是皇帝陪同出宮,就很不同尋常了。 這正是程老夫人想不通的地方,如今皇帝過了春秋鼎盛之年,二皇子漸大,而太子依然下落不明,慶??床幻靼?,程老夫人這種經歷過改朝換代的人卻十分敏感。 程老夫人之前就隱隱擔憂,然而想到兩個兒子的模樣,又覺得憑程家如今的氣數,任憑你多大的浪花也拍不到程家身上來。但是這次皇帝忽然一反常態地出宮,將程老夫人塵封的焦慮一瞬間引爆。 莫非,這么快就要變天了?皇帝出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慶??ぶ髫W詺g喜著,她見程老夫人沉著臉,不住長吁短嘆,程瑜瑾也低頭不說話,覺得十分不理解:“皇上想出宮就出宮唄。今上素有孝名,當初繼位也是太后一手扶持的,他孝順太后,陪著太后一起還愿,也沒什么不尋常的呀?” 程老夫人嘆氣,道:“興許吧?!?/br> 程瑜瑾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程老夫人想不明白為什么,她卻大致猜到了。 從前程瑜瑾或許不會多想,但是現在她知道了程元璟的真實身份,哪里能不明白皇帝出宮到底是為了什么。 或許,皇帝故意兜這么大一個圈子,不惜以陪太后還愿、孝順知恩等做幌子,真實目的只是想見程元璟一面。 程元璟,快要恢復身份了吧。 第67章 香積 楊太后是一位注意很硬、極喜歡自己做主的人。這可能和她的人生經歷有關, 楊太后這一生可謂十分順遂,少女時出身在小康之家,衣食無憂, 后來選秀入宮, 更不必為生計發愁。 入宮后她雖然圣寵平平,但是架不住運氣好,有限的幾次承寵后便懷孕了,之后更是直接生下皇長子。母憑子貴, 楊太后因此被封為皇后,隔了幾年后,最得皇帝寵愛、驕奢跋扈的貴妃才生下二皇子來。 二皇子小小年紀就封了榮王, 先帝十分喜愛這個孩子, 甚至一度動過立其為太子的念頭。但是礙于祖宗“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和前朝龐大的文官,這個念頭遲遲不能推行。當時還是皇后的楊太后因為生下皇長子, 迅速在后宮中變得心狠手辣,還大力提拔自己的弟弟,與貴妃榮王一系可謂斗得腥風血雨。 神仙打架, 凡人是摻和不了的, 即便是一樣的皇子,彼此之間也有高低貴賤,生母僅是低位宮女的康王李桓顯然便是低賤的那一檔。楊太后原本也沒有在意康王, 不過一個不受寵也沒什么才干的皇子罷了, 早早領了封號就藩,在藩地上多生幾個孩子,便是對朝廷最大的貢獻了。 但是后面的事情誰也沒有料到, 太子與榮王斗法,一時不查意外身故, 先帝得知后大怒,楊皇后和楊甫成也不肯罷休,鬧得不依不饒,終于查明,太子所謂的意外,不過是榮王的暗殺罷了。 榮王因此被貶為庶人,飛揚跋扈的貴妃也轟然倒臺,先帝接連失去兩位兒子,處理完榮王后,便一病不起。 楊太后誠然報了半生之仇,手刃仇敵,然而她的兒子也再回不來了。楊太后痛苦過后,在楊甫成的建議下,主動召在藩地生孩子的康王回京。 皇位必然是要便宜別人了,與其到時候由大臣們選出來一個母家實力強、不好拿捏的,不如自己動手,還能賣新帝一個人情。楊太后選中了康王李桓,不等李桓抵京,先帝沒撐到見不受寵的三兒子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了。 之后楊太后一手安排了先帝的葬禮和李桓的登基儀式,她也由此榮升太后。隨即,楊太后在后宮的權力迅速膨脹,在楊家出了第二位皇后后,基本到達頂峰。 與此同時,楊家眾人也大肆升官,楊甫成更是把持著內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基本是這個國家的實際主宰。 楊太后一輩子雖有波折,但大致上是按她的預想發展,因此她也變得極其專斷強硬,沒有人敢反駁她的話。 楊太后說了要出宮還愿,無論寒冬臘月出宮可行不可行,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要動多少干戈折騰多少人,她說出宮就是要出宮。而這次皇帝也跟著胡鬧,竟然要親自陪太后去上香。禮部和御林軍緊趕慢趕,終于在十二月之前,清理出一條干凈、安全的道路。 十二月出頭沒幾天,皇太后和皇上的儀架從皇宮出發,一路浩浩蕩蕩往香積山走。 皇太后出行,扈從蜿蜒十里,輜重更是數不勝數,最前面開道的儀鸞衛已經出城,太后娘娘的車架還沒有使出宮門,隨行的夫人太太更是原地等著。一直從清早等到日頭大盛,才終于往前挪了幾步。 太后起駕有女官、太監隨行,還有官家太太、勛貴夫人陪著,而這些夫人太太又另有丫鬟,半個小姐一樣的丫鬟又不可能做粗活,下面還要有專門的奴仆、雜役……人員一層層疊加起來,可想而知隊伍有多么龐大。 程瑜瑾也是浩蕩隨行女眷中的一員。雖然折騰的很累,但其實程瑜瑾根本不用做什么。太后上香聽經是輪不到她來作陪的,楊家及其他顯赫人家早就將這些名額占滿了,而宜春侯府一沒存在感,二沒顯赫親朋,跟著大部隊去香積寺走了流程,其實就沒什么事了。 此時此刻,饒是程瑜瑾也忍不住在心里嘆,勞民傷財,莫過于此。程瑜瑾還是侯府小姐,一天下來都被折騰的夠嗆,主管此事的官員、下面的奴婢,又該是什么樣呢? 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但是這有什么辦法,程瑜瑾不敢表現出怨言,依然笑的溫文爾雅,去休息室里給程老夫人請安。 香積寺占地廣闊,饒是如此,突然安置這么多夫人小姐也不是輕松的活。因為地方有限,最大最寬敞的香房自然是太后的,其次是楊家太太、首輔夫人錢氏,以及楊家的幾位少奶奶、姑奶奶,之后才是眾多皇親國戚、王侯公主,等輪到普通勛貴,只剩下五六人擠一間的次等香房了。 然而能擠在香房里還算好的,外面有的是連落腳地都沒有的夫人。這種重要場合又不能坐在外面,于是只能全程站著。程老夫人因為年紀大,資歷老,也有幸進客房休息,慶??ぶ麟m然夫婿無用,但本人畢竟是郡主,有皇家的面子在,同樣有座位。 這大概是勛貴密度最集中的一次了,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夫人們,此刻也不得不忍耐一同擠在一個小屋子里。若是哪家的晚輩來拜訪,自然便是眾人一起點評。 這正是程瑜瑾的目的所在,她專程就是為了露臉而來。趁今日這么好的機會,她要盡可能多的在夫人面前露臉,展示自己的種種才能及賢惠大方,指不定她的姻緣就從什么地方來了。 程瑜瑾按照小沙彌的指點,往程老夫人所在的屋子走去。今日是天然的社交平臺,沒人會放棄大好機會,所有人都在小范圍內流動,程老夫人的落腳地也不是固定的。程瑜瑾剛才跟著慶??ぶ?,和程老夫人散開了。她現在要回去,還得先和沙彌問路。 程瑜瑾一路走來時路過許多香房,若是遇到熟識的閨秀,少不得要停下寒暄一二。就這樣走走停停,在半路正巧遇到了程瑜墨。 程瑜瑾很不想因為程瑜墨耽誤時間,程老夫人輩分高,其他高門夫人少不得帶著晚輩來程老夫人面前請請安,程瑜瑾坐在旁邊,天曉得能順帶見多少人。若是和程瑜墨說話,耽誤她時間不說,還影響她挑未來婆婆。 然而程瑜瑾想避開的時候已經晚了。程瑜墨跟在霍薛氏身后伺候,婆婆面前沒有她說話的份 ,程瑜墨百無聊賴,眼睛一轉看到了程瑜瑾。程瑜墨怔了一下,直接就喊出來了:“大jiejie?” 程瑜瑾心里嘆氣,得,這次連裝看不見都不成了。無論心里怎么想,程瑜瑾臉上的笑從來沒有冷過,她聽到聲音,仿佛才發現程瑜墨站在另一個院子般,親切柔和地走過來了:“二妹?!?/br> 和霍薛氏說話的幾個夫人都停下,回頭看過來的人。程瑜瑾逐漸走近,她的面貌也隨之展現在眾人面前,夫人們面露驚異,都帶著驚訝好奇的目光,等霍薛氏介紹。 霍薛氏有點惱程瑜墨隨便發出聲音,打斷了她說話。等霍薛氏一回頭見來的人是程瑜瑾,臉色就更難看了。眾人都盯著,霍薛氏不好當面給程瑜墨冷臉,于是淡淡說:“這是程家大姑娘,我兒媳的族姐?!?/br> “程家?是宜春侯府那個程家?” 程瑜瑾走近,自然而然接話:“正是?!彼f完,十分自然地給在場幾位夫人行禮:“太太萬福,小女給太太們請安?!?/br> 程瑜瑾聲音、動作、禮儀都無可挑剔,夫人們彼此對視,都覺得震撼:“原來你就是程家大姑娘。二姑奶奶嫁到了靖勇侯府,怎么大姑娘不常來侯府走動?我們都沒怎么見過大姑娘?!?/br> 程瑜瑾笑容不變,說:“太太們說的是,只是二妹剛剛成婚,還有許多不懂的地方要霍夫人教,若是我們冒犯拜訪,恐怕會給霍夫人添麻煩,于是祖母就將我們拘在府里了?!?/br> 這段話說的高明。其實京城就這么大的圈子,程家和霍家那些事,眾人多多少少都聽過,包括為什么程瑜瑾還被稱為姑娘,程瑜墨就已經成了霍薛氏的兒媳,幾個夫人心里都有數。只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提罷了。 方才那位夫人話一出口就后悔了,程瑜瑾為什么不去靖勇侯府,但不是因為退婚和守孝么。然而哪一個都不是能拿到臺面上說的理由,她這樣問,倒像是故意為難程瑜瑾一眼。 而程瑜瑾的回話卻出乎意料的高明,她繞開了退婚、守孝,而將理由定在程瑜墨侍奉婆婆上。這樣一來,程瑜墨不至于沒臉,霍薛氏也好看,還無意中顯露了程瑜墨的孝順。出嫁女事姑盡力,宜春侯府作為娘家,當然也臉上有光。 在場的幾個夫人都又驚又喜,對程瑜瑾又高看一眼?;粞κ献⒁獾胶脦兹嗽陔[蔽又納悶地瞅她,霍薛氏都不需要問就能猜到她們在想什么。無非是奇怪,程瑜瑾看起來模樣正,性格好,也會說話,霍家為什么要退婚? 霍薛氏心頭憋氣,情緒更加糟糕了?;粞κ锨嗄晔毓?,其實很在意別人的目光,而她退程瑜瑾訂程瑜墨這個決定,也說不上多正確?;粞κ媳緛砭驮谛睦飷阑?,別人還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霍薛氏就更煩躁了。 程瑜瑾是別人家的姑娘,輪不到霍薛氏指點,于是霍薛氏就將火氣都瀉到程瑜墨身上。別說,這段日子朝夕相處,霍薛氏看程瑜墨還真越來越不順眼。尤其是她軟軟趴趴,動不動和霍長淵哭的作態,霍薛氏每每看到都火冒三丈。 霍薛氏說:“沒什么可添麻煩的。兒女姻緣都是定數,既然娶回來便是侯府的人,就算有些地方做的不妥當,我也總要一樣樣慢慢教,積年累月的,說不定便教好了。這些事急不來,程大姑娘和程老太太若是真有事要說,倒沒必要為此耽誤?!?/br> 程瑜墨聽完低下頭,簡直無地自容?;粞κ掀綍r便十分刻薄苛刻,嘴里說不出好話。程瑜墨在家里還能忍,可是現在當著眾多外人,甚至當著程瑜瑾的面,霍薛氏還這樣說,程瑜墨覺得十分難堪。 程瑜墨今日天不亮就起身,因為要進宮隨行,她比往常起得更早,一早上急急忙忙連早飯都沒吃,便去伺候霍薛氏起床梳妝,之后都沒來得及歇口氣,便跟隨婆婆進宮,舟車勞頓走到了香積寺。一天已經過去了大半,程瑜墨從睜眼到現在,就沒好好坐下來歇息過。 然而她都這樣辛苦,竟然還要被婆婆挑毛病。程瑜墨臉色蒼白,唇無血色,看起來十分可憐。 程瑜瑾暗暗皺眉,她很明白霍薛氏有多么難纏,但是現在,是不是苛刻過頭了? 程瑜瑾代表著程家,當著娘家人的面霍薛氏就敢這樣說程瑜墨,私下里不知道該有多刻薄。 程瑜瑾又輕又快地瞥了程瑜墨一眼,路是自己選的,她并不同情程瑜墨,可是霍薛氏當著娘家人的面這樣說話,就是不給程家臉面。這種毛病,程瑜瑾可不慣她。 程瑜瑾于是笑了笑,說:“若是二妹有什么不妥當,自然是我們程家教的不好,倒連累霍夫人費心。正好祖母也問起二meimei了,她在家里是最小的女兒,家里嬌寵了十來年,生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沒想到竟然給霍夫人添麻煩了。夫人勿惱,我這便帶著她回去,讓祖母指點她?!?/br> 程瑜瑾這番話措辭禮貌,但是話音外夾槍帶棒,霍薛氏的臉色頓時就不太好看了。程瑜瑾說完,完全不等霍薛氏的反應,說:“祖母已經等久了,晚輩不好再逗留。我和二妹先告退,太太們慢走,萬安?!?/br> 程瑜墨聽到程瑜瑾的話隱隱痛快,可是又怕因此得罪了霍薛氏,回府后自己更沒好果子吃。她躊躇,不知道該不該跟著走,她內心里當然是想回娘家的,可是霍薛氏…… 霍薛氏被程瑜瑾的反話嗆得面紅耳赤,被兒媳娘家jiejie當面這樣說,霍薛氏十分沒臉。這種時候,當著眾人的面,她再攔著程瑜墨不讓走,不更是坐實了苛刻的名聲嗎? 霍薛氏硬是擠出來一絲笑,對程瑜墨說:“自從瑜墨進門后,我便把她當女兒疼,愛之深責之切,才對她嚴格了些??磥硎俏艺f話快,讓人誤會了,我怎么舍得苛責瑜墨?我疼她還來不及?!?/br> 說完,霍薛氏還用那種流于表面,絲毫沒有笑意的臉色對程瑜墨說:“怪我,忘了娘家也想女兒。既然程老夫人等你,你快隨著大姑娘去吧。早去早回?!?/br> 程瑜墨簡直受寵若驚,她直到霍薛氏又說了一遍,才確認這是真的,連忙低頭行禮,跟著程瑜瑾走了。 走出霍薛氏的視線后,程瑜墨覺得渾身毛孔都暢快了。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側前方的程瑜瑾,心里簡直五感雜陳。 前世程瑜瑾從來沒有和娘家訴苦過,所以程瑜墨便覺得,程瑜瑾嫁過去的生活一定是極舒心極順遂的,直到輪到自己,才明白其中苦楚。 程瑜墨整日跟在霍薛氏身后,從清早霍薛氏起身,一直伺候到霍薛氏晚上歇息,期間端茶送水、捶腿布菜,總是不得消停。即便有一天霍薛氏大發慈悲,沒支使她做活,程瑜墨也要從早晨站到晚上,期間唯有午飯的時候能坐下來歇一會。 一站一整天,日日如此,豈是隨便說說的。程瑜墨本來都習慣了霍薛氏對她的打壓,可是她沒想到,像女俠一樣挺身而出,替自己說公道話的,竟然會是程瑜瑾。 第68章 相親 程瑜瑾注意到程瑜墨的目光, 她淡淡瞥了一眼,大概能猜到程瑜墨在想什么。 現在兩邊沒人,一直沉默不語也不行, 程瑜瑾便客套地問:“二meimei, 你最近可好?” 程瑜墨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就是這樣吧,無論好壞,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br> 程瑜瑾看程瑜墨的臉色, 嘆氣問:“霍夫人對你怎么樣?” 這句話可謂戳到了程瑜墨痛處,她靜了好一會,才低聲說:“婆婆對我……要求很高。她說霍家是家風嚴整的人家, 不像其他人家一樣對晚輩縱容, 所以兒媳要跟在婆婆身后立規矩。婆婆每日卯時就起身,我就要起得更早, 在她屋子外面等她,等婆婆一醒來就進去伺候,如果婆婆醒來了而我還沒到……她就會生氣, 罰我抄女戒或禁足。婆婆上午要見管家, 我伺候她吃完早飯,還要跟著她,聽她對管事婆子訓話。婆子們來稟事都是定點的, 我身為少夫人不好晚到, 所以早上騰不出時間去吃飯,而天不亮在自己房里吃,又實在沒有胃口……” 程瑜墨似乎難得找到傾訴的人, 不等程瑜瑾反應,又繼續說:“我餓著肚子在婆婆身后站一上午, 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婆母不讓我落座,一定要我伺候婆婆、侯爺都吃完了,我才能到落地罩里用自己的飯。菜倒是提前分出來,一直在灶上熱好的,也只有在午飯的時候,我能稍微休息半個時辰,若是運氣好,婆婆多睡了一會,我就能多休息幾刻種。等婆婆午憩完,我就又要跟在她立規矩?!?/br> “一直到了晚上,所有人用過晚飯,婆婆要睡了,才會打發我回房。但是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因為第二天不到卯時便要起身,我回去趕緊洗漱,緊趕慢趕,睡覺也晚了?!?/br> 程瑜瑾只是輕輕問了一句,程瑜墨像是終于找到出口一般,稀里嘩啦往外倒苦水。程瑜瑾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真的聽到,還是咋舌。 程瑜墨的生活,也過得太慘了。閨秀從嬌客變成新婦,所有人都要適應,都要吃苦,可是也不至于像程瑜墨這樣連軸轉,吃不好睡不好,一整天都沒有休息的時候。 程瑜瑾回憶前世自己是怎么樣的。她沒經歷過前世,只在夢境中偶然覷到些許片段??窟@些模糊的畫面,程瑜瑾大概知道她嫁到霍家時也一樣被要求立規矩,可是她一來規矩好,二來有腦子,并不會完全順從。最后拉鋸的結果是她上午早飯時分去伺候霍薛氏吃飯,這時大概是辰時了,程瑜瑾有足夠的時間在自己屋里從容地用完早飯,并不會餓著肚子站一上午。 之后和程瑜墨一樣,飯后聽霍薛氏管家訓話?;粞κ瞎芗也⒉桓呙?,她守寡后越來越刻薄,對兒媳婦是如此,對下面的丫鬟婆子也是如此,就比方每天各個管事婆子都要集中在她的院子里,聽她說教一個時辰。不光伺候的丫鬟累,聽訓的管事婆子也叫苦不迭,一日兩日可以忍,天天如此,她們還做不做事情了? 說得不好聽些,霍薛氏管家的手段非常愚蠢,她不懂恩威并施、以奴治奴等手段,只曉得說教,立規矩,懲罰,刻板的近乎愚蠢。程瑜瑾跟在霍薛氏身后聽,同時小心打量下面的眾生百態,不到一個月,她就把霍家的情形摸透了。 程瑜瑾忍耐了三個月,最后有一樁大典儀,霍薛氏實在處理不來,程瑜瑾借此機會主動請纓,妥帖周全地安排好了?;粞κ纤闪丝跉?,后面一來管家管不好,二來精力不濟,便將管家瑣事推給程瑜瑾,漸漸的,靖勇侯府管家權全落入程瑜瑾手中。 程瑜瑾接手侯府后,霍薛氏每日一次的說教環節自然也取消了,程瑜瑾因為“要管家沒有時間”,先是下午不再去立規矩,后面漸漸變成上午也不去,等到最后,她只在清早去請個安,露個臉就走。 手里握了權力,生活水平自然直線上升。下面的丫鬟婆子最知道衣食父母是誰,府里最該討好的是誰。以及多虧了霍薛氏這個可怕的老女主人,靖勇侯府下人極其巴結程瑜瑾,生怕新侯夫人不再管事,將管家權交回老夫人手里。 滿打滿算,程瑜瑾只有最開始三個月辛苦,之后一切都按她的想法發展,越來越舒坦。而且,就算程瑜瑾每日跟在霍薛氏身邊立規矩的時候,也從來不會親力親為,至少,她不會累成程瑜墨這樣。 程瑜瑾聽到程瑜墨的訴苦不知道該怎么說,即便有心指點她兩句,她的槽點太多,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程瑜瑾畢竟不同于程瑜墨,她只消在腦子里想一想,就敏銳地察覺到一些不對勁之處。 程瑜瑾回頭瞧程瑜墨,程瑜墨正大倒苦水,發現程瑜瑾的目光,頓了一下,忍不住摸自己的臉:“大jiejie,你為什么這樣看我?” 程瑜瑾覺得她可能明白了,程瑜瑾問:“二妹,你和霍侯爺……怎么樣?” “侯爺?”聽到霍長淵的名字,程瑜墨愣了一下,隨后低頭抿唇,“侯爺待我當然是很好的。jiejie問這個做什么?” 其實沒有程瑜墨說的這樣好,至少和她記憶里的前世不能比。這一輩子自從成婚后,霍長淵不知道怎么了,往往坐著坐著就會發呆,看著一個地方出神,被程瑜墨打斷后,他回過頭來的目光疑惑、茫然,又悄悄夾雜著失望。似乎他沉浸在什么幻境中,一時半會分不清眼前的人一樣。 程瑜墨因為這件事,已經和霍長淵鬧了好幾次。然而越鬧,他們夫妻只會更疏遠,霍長淵或許是心有愧疚,故意對她很好??墒浅惕つ珔s能感覺到,這份親近到底有幾分真心。真情假意,經歷過前世后,并不難分辨。 但是當著程瑜瑾的面,程瑜墨怎么可能說這些呢?她低著頭,輕聲說:“雖然婆婆苛刻,但是侯爺待我很好。他知道我每日在婆婆跟前立規矩,晚上會特意派人來催婆婆早些放我回來,有些時候,他還親自來接我?!?/br> 程瑜瑾聽到愈發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就是癥結之所在啊?;粞κ媳緛砭褪且粋€苛刻的人,但是對程瑜墨明顯刻薄過頭了,遠比她上輩子過分。果然,問題根源在霍長淵身上。 程瑜瑾上輩子察覺到霍薛氏對霍長淵非同尋常的占有欲后,便刻意疏遠霍長淵,至少明面上兩人相敬如賓,甚至說得上冷淡。后面因為程瑜瑾管家出色,以及和霍薛氏的寶貝兒子保持距離,霍薛氏看她越來越順眼,程瑜瑾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誰知道,程瑜墨竟然還和霍長淵訴苦?;粞κ瞎室鈱⒊惕つ鄣竭@么晚,說不得心底里就有些不想讓程瑜墨和霍長淵過夫妻生活的意思,程瑜墨倒好,讓霍長淵派人來催她,有時候還親自來接人。這可不是戳了霍薛氏的肺管子么,難怪霍薛氏挑刺越來越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