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蕭氏點點頭,“勞煩女官轉告賢妃娘娘,妾身考慮好了,就按娘娘的意思辦?!?/br> 宮人笑笑,“放心,娘娘絕不會虧待你。這也是為了你家女兒的將來打算,大娘子只賠不賺?!?/br> 蕭氏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沒再多說。 是福是禍,賭一把吧! *** 杏林宴上不僅有新科進士,還有他們的家眷。官家特許男女同室而坐,雖分席卻不必用屏風遮擋。 蘇、秦、梁三家悉數在場。 因著賢妃的邀請定遠侯特許蕭氏出席。好在她今日打扮低調,從始至終都沒開過幾次口,擺明了不會惹事。侯府眾人這才稍稍放下心。 席間,官家命眾進士作詩助興,作品極佳者有重賞。 本朝文人重詞曲,輕詩賦,擅詞者多,工詩者少。是以眾人雖卯足了勁兒想在官家面前露露臉,佳作卻是沒出幾篇。 唯有一首七律最為突出,詩名借用司馬相如的《鳳求凰》,作者以“尋花者”自喻,表面寫對美人與名花的追求,實則暗示了懷抱利器、渴望被重用的抱負。 作者不是別人,正是被梁楨打了一頓,殿試發揮失常,從一甲第六名落到第三十八名的魏如安。 恰逢杏林盛事,此詩剛好應景,再加上三皇子的力薦,官家贊不絕口。 賢妃侍駕在側,笑盈盈道:“魏生想要什么賞賜,還不趕緊向陛下討了來?!?/br> 魏如安三拜九叩,做足了禮數,方才回道:“學生不敢討賞,只求陛下一個人情?!?/br> 官家頓時起了興致,不由問道:“是何人情,值得你求到朕這里?” 魏如安咬了咬牙,似是下定決心般叩首道:“學生求陛下賜婚!” 官家當即大笑,“這是好事啊,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美極,美極!” 賢妃也跟著笑了笑,趁機道:“不知魏生瞧上了哪家姑娘?” 魏如安執手,鄭重道:“定遠侯府二姑娘,秦萱?!?/br> 作者有話要說: 吶,說一下哦,本章里提到的“市易法”化用的是王安石變法中的內容,王公主張設立的是“市易務”。 第80章 9.17 “學生對定遠侯府二姑娘秦萱心儀已久, 特求陛下賜婚!” 魏如安的話叫眾人大大地吃了一驚。 他和秦莞的恩怨將將過去一年, 當初的閑言碎語都還熱乎著, 他這會兒要求娶秦萱,這一舉動令眾人疑惑不已——去年還想攀附秦大姑娘, 怎么轉頭就變成了對秦二姑娘心儀已久? 官家瞅了眼定遠侯, 朗聲笑道:“秦卿, 可是你瞧不上他出身寒微, 這才逼得他求到朕跟前?” 定遠侯是位訥于言而敏于行的耿介之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沒辦法像某些巧舌如簧的文官一般輕松而又略帶諂媚地回復官家的話,而不傷及侯府的體面和秦莞的名聲。尤其是后者, 這是定遠侯最在意的。 是以,他沉默地執起手,臉上騰起顯而易見的怒容, “回陛下,這門婚事臣的確不允?!?/br> 官家疑惑, “此等年少有為的新科進士,旁人榜下捉婿尚要搶上一搶,秦卿為何這般嫌棄?” 定遠侯咬了咬牙, 正要說出實情,魏如安便率先開口:“回陛下, 想必侯爺怪我輕慢了秦二姑娘,這才不肯允婚。懇請陛下容我陳情一番,好讓侯爺寬心?!?/br> 官家擺擺手,示意他說。 魏如安正色道:“說句唐突的話, 學生早就心儀秦二姑娘,也曾請了官媒前去侯府提親,不知為何卻被拒了。學生因此黯然許久。后來聽說秦二姑娘許了人家,學生原本死了心,只愿她安樂一生,我便足矣。沒承想,前不久又聽說秦二姑娘因為身子不適退了婚,學生這才重新燃起希望。之所以懇請陛下賜婚,是希望秦二姑娘嫁得體面?!?/br> 說到這里,他挺直腰身,滿臉殷切,“無論二姑娘身子如何,在下愿照顧她余生,望侯爺成全!” 此話一出,周遭一片默然,不知該做何反應。 賢妃拭了拭淚,道:“魏生之情,感人肺腑,定遠侯,你便允了罷!” 官家也看向定遠侯。 魏如安的一番話,雖是胡說八道,但在這種情況下實際是在幫定遠侯解圍。但凡定遠侯把家族體面放在秦莞之上,他勢必會順著這個臺階允婚。 然而,魏如安此遭著實打錯了算盤。 定遠侯不僅顧著秦莞的名聲,連秦萱也不會輕易放棄,哪怕拼上秦家的聲譽他都不會將侄女嫁給這么一個顛倒黑白、人面獸心的東西。 是以,定遠侯跪于御前,耿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之所以不愿將侄女許給魏生,實在是因為此人德行不檢,不堪為婿!” 官家一愣,疑惑道:“秦卿何出此言?” “若定遠侯大人不介意,此事便由下官來說罷?!彼胃隽?,朝坐上一拜,又向定遠侯執了執手。 定遠侯點點頭。 于是,宋府尹便將去年秦耀如何代秦莞狀告魏如安,魏如安如何用狂犬設計,衙門如何查明真相等前因后果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說罷,宋府尹看了眼魏如安,皺眉道:“你母新喪,且身上背著案底,按律沒有資格參加科考,為何今日會站在這里?” 魏如安心頭一驚。二皇子面上一慌。 官家抿了抿唇,正要開口,賢妃搶先說道:“宋大人,本宮知道你和定遠侯是姻親,怕不是商量好了不想要這個寒門親戚吧?” 官家向來耳根子軟,聽到這話表情又是一變。 魏如安定了定神,故作坦蕩地朝眾人拱了拱手,揚聲道:“今日當著諸位的面,魏某便將從前之事解釋清楚。想必不少人知道我同定遠侯府曾有齟齬,我也因此被太學除名。不瞞諸位,魏某實在是冤枉。去歲之事于魏某而言實屬無妄之災。 “至于下場應試,皆因母親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魏某金榜題名,臨終前更是寫下血書命令魏某前去應試,魏某為全孝道這才……請陛下責罰!” “一派胡言!”宋府尹怒極,“此案人證物證俱在,爾安敢如此顛倒黑白?” 魏如安不僅沒有半點心虛,反而言辭更為懇切:“在下所言并非質疑宋大人的辦案能力,您依律行事,并未有半點徇私。只嘆天意弄人,在下偏偏就生了憐憫之心,喂了那幾條無主之犬,那犬偏偏又趕在那日出現在谷地之中!” “好一個魏生,當真是巧舌如簧!”定遠侯氣得臉色鐵青,“今日當著陛下的面我便給你一個準話:我秦家的女兒,絕不會嫁給你這般無恥之徒!” 官家見此情景也覺得掃興,擺手道:“做親不是做仇。魏生,朕雖感念你一片深情,然則定遠侯不允,這個人情朕也不能強送,你換一個罷!” 魏如安握了握拳,隱晦地看向賢妃。 賢妃給蕭氏使了個眼色。 蕭氏不聲不響地從席間走出,跪于御前,“妾身見過陛下,見過娘娘。妾身愿為魏生作證,去歲三月他確實曾托媒人向小女提親?!?/br> 賢妃在官家耳邊低聲道:“這位是秦家二大娘子,秦二姑娘的生身母親?!?/br> 聽說是秦萱的生母,官家明顯多了幾分重視,問道:“如此說來,你知道魏生對你家姑娘有情?” “妾身知道?!?/br> “為何當初不允婚,可是嫌他出身貧寒?此時見其高中進士,莫不是后悔了?” 蕭氏面不改色地道:“妾身從未輕看過魏生出身,當初見他對小女一片深情,本是要允的,卻不料我家大姑娘突然沖出來罵走了媒人,毀了婚事,還斷送了魏生的功名。此等境況,即便我有心,也無顏再讓他接納小女?!?/br> 定遠侯面色一沉,“蕭氏,休要胡言!御前造次,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蕭氏原本一派淡定,被他這么一吼就像受驚的鵪鶉似的縮起身子,面白如紙,任誰看了都不由嘆聲“可憐”。 她自然是裝的。 她也確實達到了目的。官家見此情形,頗為不贊同地說:“秦卿,你位極人臣,憂的理應是國家大事,切不可在這等兒女瑣事上多費心思?!?/br> 官家發了話,定遠侯只得恭恭敬敬地應下。 賢妃勾了勾唇,趁機說道:“本宮不解,既是二姑娘的婚事,為何卻被大姑娘毀了?” 蕭氏垂頭不語,只是身子伏得更低。 此時殿中落座的皆是各家長輩,魏如安是因為詩作極佳才得官家召見。其余新科進士和各家小輩都在外面的水榭涼亭中飲宴。 秦莞原本也應坐在殿中,因為怕悶便悄悄地跑到涼亭中和宋丹青、趙攸寧等人湊成一桌。不然她早就沖出來掐死魏如安了。 秦莞不在,正方便魏如安放肆胡編:“魏某原本就傾心秦二姑娘,大姑娘不知何時見過魏某,竟直言傾慕魏某。魏某雖感激大姑娘垂愛,卻早已心有所屬,便直言拒了。誰知秦大姑娘竟仗著貴女身份強逼魏某,魏某不許,她便設計陷害……” 旁人聽了這話,只覺得像是一場精彩的大戲,禁不住交頭接耳。 定遠侯氣得身子直顫,若不是宋府尹攔著,他定會忍不住當著官家的面打死魏如安。 就在這時,席間沖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一腳將魏如安踹倒在地。踹了一腳猶不解恨,又狠狠地補上兩腳,直把他從大殿這頭踢到了那頭。 這人正是秦莞名義上的夫君——“梁大將軍”。 此時的“梁大將軍”其實是黑子假扮的,梁楨本人在外面和狐朋狗友們吃吃喝喝,順帶顧著秦莞,生怕她貪杯喝醉叫人占了便宜。 今日之所以讓黑子假扮大將軍,就是覺得只是坐在殿中吃喝一場,沒什么的難的。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黑子聽到魏如安誣蔑秦莞,雖然生氣,卻也到不了在御前行兇的程度,只是他很清楚如果此時自己不把魏如安打一頓,那么下殿之后挨打的就會是他。 ——以梁楨的脾氣,寧可得罪官家,也絕不會讓人如此糟蹋秦莞的名聲。 一時間,大殿之內一片混亂。 官家不由地拔高聲音:“梁卿,你這是做什么?朕還在這兒呢!” 黑子學著梁大將軍的模樣,雙目圓瞪,粗聲粗氣地回道:“士可殺不可辱,今日即便拼著被陛下賜死,臣也絕不能讓這豎子污了我大娘子的名節!” 官家簡直頭疼,他怎么就忘了,秦家大姑娘不就是這位的新婦嗎?婚還是他賜的! 賢妃站出來打圓場:“這大好的日子,怎么一個個急赤白臉的?此事說白了就是魏生同秦二姑娘的婚事,既然小兒女有情,蕭氏也有意,陛下不如就允了罷!” “絕無可能!”/“求陛下恩準?!倍ㄟh侯和蕭氏同時開口。 賢妃不冷不熱地說:“定遠侯,你是不是忘了,蕭氏才是秦二姑娘的生母。本宮從未聽說過父母尚在人世,姑娘家的婚事由大伯作主的道理!” 定遠侯一噎,閉口不言。 賢妃輕嗤一聲,轉而看向官家,柔聲道:“陛下有所不知,這位蕭氏便是當年救過晃兒之人。正是因為那次下水傷了身子,這些年她才單單得了一女……” 不得不說,這張感情牌打得極好,讓官家原本壓下的心思再次動搖起來。 不過,看著殿中的情形他沒當即表態,只疲憊地擺了擺手,說:“此事回頭再議。魏生,你且退下。梁卿、秦卿、蕭氏,你們也回去,好好的一場杏林宴,別給朕毀嘍!” 聞聽此言,眾人不管藏著何等心思,只等俯首稱是。 *** 在某些人的指使下,殿中的情形很快就傳到了外面。僅僅是上菜的工夫,眾進士及官眷們都聽說了魏如安的那番話。 這對他們來說可謂是驚天大逆轉——莫非當初根本不是魏如安攀附高門,而是秦莞求愛不成設計陷害? 眾人不管信與不信,都免不了議論紛紛。 秦莞所在的涼亭旁邊就坐著一桌仕子。幾人七嘴八舌一通說,極盡挖苦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