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她記得上次大哥哥到將軍府,梁楨作陪,他分明習慣于將酒杯和茶盞擺在左手邊,中間相隔寸許的距離。 如今,瞧著桌上一左一右兩只杯子,秦莞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她拿起酒壺,笑著給黑子倒了一杯,“掌柜家的甜酒不醉人,喝兩杯暖暖身子?!?/br> 黑子執了執手,“多謝母親?!?/br> 秦莞更覺得奇怪了,除了逗她的時候梁楨從不叫她母親,今天卻接連叫了兩次。 ——難道是因為有外人在? 黑子喝完酒,把酒杯放在了茶盞旁,卻不是左手邊,而是右手邊,兩只杯子也沒在同一水平線上。 秦莞納悶,莫非上次只是巧合? 不等她再次驗證,大海便找了過來,“少將軍,大將軍在外面等著,讓你過去?!?/br> 黑子故作淡定地點點頭,隨著大海出了門。 秦莞倚著窗欞向外看去,果然瞧見“梁大將軍”正等在街邊。他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極為顯眼,引得行人頻頻偷眼去看。 黑色的駿馬踢踏著鐵蹄,似是有些不耐煩,巨大的白鷹在空中盤旋一圈,落在“梁大將軍”的肩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卻被他嫌棄地躲開。 秦莞沒由來地想起了那時和梁楨初見,他就是這樣騎著黑色的駿馬,站在土崖之上,嫌棄白鷹爪子上的血弄臟了他的衣裳。 兩張肖似的面孔不斷在秦莞眼前晃悠,一個有胡子,一個沒胡子,一個黑,一個白,一個聲音低沉,一個嗓音清亮…… ——若是去掉胡子,把梁大將軍抹白些,再換個嗓音,不就是同一個人嗎? 秦莞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可是,她明明看到過梁楨和梁大將軍同時出現,這又怎么說? ——難道說,還有第二個“梁楨”? 這個念頭就像長著無數小鉤子,勾起了秦莞nongnong的探究欲。 回府的路上,她特意停下馬車,在酒肆打了一壺葡萄酒,又在熟食店切了半斤豬耳朵、半扇豬頭rou。 回家后拌上豆腐絲、燙木耳、炒黃豆,做出兩樣可口的下酒菜,端著去了“梁大將軍”的書房。 梁楨正在和大海談事,看到秦莞進來,兩個人便停下了。 秦莞盈盈一笑,做出一副賢惠的模樣,“聽底下的人說你午飯用得少,剛好買了些熟食,暫且墊墊,晚飯還得等些時候?!?/br> 梁楨接過她手上的托盤,笑道:“大娘子有心了,老遠就聞到了香味?!?/br> “將軍,大娘子,你們慢用,屬下就先出去了?!贝蠛_著梁楨擠了擠眼,轉過身來又一本正經地對秦莞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走了。 秦莞回了半禮,狀似隨意地問:“沒記錯的話,大海是楨哥兒的長隨吧?最近怎么老跟著將軍?!?/br> 梁楨手上一頓,不甚在意地說:“他如今身上有軍職,是個得用的,我有心提拔提拔他?!?/br> “這倒是好事?!鼻剌感χ恿艘痪?。 “大娘子別光看著,一起吃?!绷簶E先是給她遞了雙筷子,這才拿起自己那雙,嘗了口涼拌耳絲,點頭道,“不錯,是御街那家吧?” “是,我就知道你愛吃?!鼻剌感π?,斟了杯葡萄酒遞到他手邊,“再嘗嘗這個,聽說是從西域過來的,最正宗不過?!?/br> 梁楨用左手去接酒杯,喝完之后便隨手放在食案的左上角,剛好是挨著茶盞的地方。 秦莞目光一閃——上次梁楨也是這樣。 窗外傳來一聲響亮的鷹啼,白鷹正站在書房前的柿子樹上,悠悠閑閑地舒展著羽翅。 秦莞打趣道:“這個也要提拔提拔?” 梁楨淡定道:“小青本就是我養大的,后來給了楨兒?!薄⒉皇?。 秦莞笑笑,慢悠悠地吃起菜來。 出門的時候,她遠遠地看見“梁楨”從走廊那頭過來。 若是從前秦莞會主動避開,這次她不僅沒回避,反而沿著長廊迎了上去。 黑子一見秦莞,立即戒備起來。 秦莞擋在他身前,笑嘻嘻地說:“楨兒,再叫聲母親聽聽?!?/br> 黑子嘴角一抽,無奈道:“別鬧?!薄土簶E平日里的反應一模一樣。 秦莞轉了轉眼珠,說:“上次打馬球時你說送我一把桃木梳,我等到現在都沒見你送,該不會忘了吧?” 黑子受過專業訓練,自然不會被這樣的小陷阱詐到。他面色如常地反問:“我什么時候說過?” “沒有嗎?”秦莞歪頭打量著他。 黑子曲起手指敲敲她腦門,“不知哪個混小子拿話哄你,居然安到我身上——你若想要桃木梳,我明日便去鋪子里買一把給你,可好?” 他曲起手指的樣子,挑著眼尾的樣子,還有說話的聲音和語氣,確實是秦莞記憶中的梁楨無疑。 “不用了,你父親自會給我買?!鼻剌竿峦律囝^,拎著裙擺跑走了。 這下她確定了,梁大將軍確實是梁大將軍,梁楨也是她從前認識的那個梁楨,兩個人只是長得像而已,怎么可能是同一個人? 至于酒杯的事……想來是梁楨崇拜父親,所以故意學他吧!所以才會有的時候學得像,有的時候不太像。 ——秦莞為黑子的失誤找到了一個充足的理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黑子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書房內,梁楨看著桌上的酒菜,既欣喜又苦惱。 ——我家大娘子果然是個聰明的,不會輕易被人哄了去。 ——只是,這股聰明勁兒若用來對付自己,那就不太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嗷!這章比上一章還難寫! 作者菌腦袋都快寫掉了! 寶寶們可還滿意? 第68章 9.5(一更) 就在秦莞以為畫冊之事告一段落的時候, 沒想到, 她收到了大皇子妃, 也就是穆王妃的請帖。 穆王妃邀請她去城東善堂捐米錢,同去的還有其他幾位京中貴婦。 王妃相邀, 做的又是這等善事, 即便秦莞猜到對方的目的并不單純, 卻沒理由不去。 “快過年了, 我便想著送些錢糧衣裳過去, 叫他們過個肥年?!蹦峦蹂阉阶约旱鸟R車上,微笑著說。 秦莞暗想, 穆王同穆王妃不愧是夫妻,兩個人都是這副溫和無害的模樣,單是這么笑盈盈地同你說話, 便叫人生不出惡感。 ——雖然明知這又是一個局。 說是有其他貴婦,實際都是和大皇子交好的官員的家眷。 穆王妃的帖子送得急, 秦莞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出門了,沒機會跟梁大將軍商量,如今還不知道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不過, 既然來了,她也不再瞻前顧后, 只安安靜靜聽著穆王妃說話,偶爾應上一兩句,私心里想著到了善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沒白來一趟。 不管她態度如何, 穆王妃始終微笑著,拉拉家常,說說善堂的事,絲毫沒有論及朝政。 就這樣到了城東善堂。 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四面都蓋著屋子,院中搭著暖棚,棚中似是種著花木。 有婦人在西墻下漿洗衣裳,老人們坐在南窗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嘮著嗑,手里還繞著燈籠架。 孩子們也沒閑著,跑來跑去地送竹條、熬漿糊。半大小少年也圍成一圈在糊燈籠。 看到這一情形,秦莞不由愣住了。 她也曾隨母親去過其他善堂,里面大多是老弱病殘,房屋破舊,死氣沉沉,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可憐相。 而眼下這處,房子舊是舊,卻修補得十分結實,檐下掛著五顏六色的燈籠,院中搭著各種各樣的衣裳,每個人都忙忙碌碌地做著事,倒像個小作坊。 穆王妃似是沒提前打招呼,乍一看到這些華貴的馬車出現,院里的人都愣住了。 直到穆王妃下了車,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才露出激動之色,“可是徐大姑娘?” “如今可不是姑娘了?!蹦峦蹂锨?,親切地扶住一位老人的手臂,“于婆婆,近來可好?” “好,好著呢!”于婆婆握住她的手,激動得連連點頭,“如今有吃有穿,沒啥不好的!” 穆王妃笑笑,“我同夫君久不歸京,沒來看望你們,對不住了?!?/br> “唉呀,好妮子,可別這么說!若不是您和大郎君安排的那些人一直看顧著這里,還幫我們找活做,老婆子可活不到現在!” 于婆婆一說,周圍的老人們眼里都泛上淚花。 “可不是么,沒想到還能活著再見到徐姑娘?!?/br> “徐姑娘這些年可好?” “你跟那個趙郎君,早就成親了吧?” “孩子生了幾個?” “……” 老人們爭先恐后地同穆王妃打著招呼。也有人扭過頭,對著那些年輕些或者新來的解釋“徐大姑娘”和“趙郎君”對他們的恩情。 秦莞站在穆王妃身后,左聽一耳朵,右聽一耳朵,漸漸地拼湊出當年的事。 原來,穆王妃當年待字閨中的時候就常來這里,逢年過節送些米糧,閑暇時候陪老人孩子們說說話。后來和大皇子定了親,兩個人便時常一起來。 那時候城東善堂也像秦莞認為的那樣破舊、可憐。大皇子看到這里的情況,又考察了城中其他善堂,提出了一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建議。 于是夫婦二人便以城東善堂為試點,請人教老人們手藝,給他們介紹些力所能及的活計。 只是,他們還沒見到成效,就在賢妃的算計下被官家趕去了利州封地。 好在,這些年大皇子一直派人關照著,城東善堂如他們期待的那般漸漸煥發出生機。 后來陸續收留了一些流離失所的婦人、遭人遺棄的孤兒,房子越蓋越多,大院也越來越熱鬧。 大皇子和穆王妃從來沒透露過自己的身份。直到現在院里的老人們都只知道大皇子姓趙,穆王妃姓徐,出身富貴,卻不知道他們“貴”到什么地步。 穆王妃不讓隨從幫忙,親自給大伙分發棉衣、炭火,就像當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