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秦莞假裝成買畫冊的客人,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等著那婆子過來。 上一世,秦茉和魏三郎結緣正是因為一本畫冊,如今錢嬤嬤拿打折的畫冊鉤住那婆子,也算是找對了路子。 習遠齋的生意不算紅火,秦莞在書架后站了兩盞茶的工夫只看到三位顧客,都不是她等的人。 終于,一個打扮體面的婆子扭著微胖的腰身邁進門檻。 她的身子被書架擋著,從秦莞的角度只能看到玳瑁色的裙擺和深褐色的厚底云頭鞋。 盡管如此,秦莞依舊不錯眼地盯著,隨著婆子漸漸走近,她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似的,呼吸都變得十分艱難。 終于,那婆子走到了柜臺前,背對著秦莞同掌柜搭話:“聽聞今日有折價的畫冊,我來得晚,可賣光了?” 掌柜事先得了錢嬤嬤的吩咐,笑著招呼:“多著呢,嬤嬤這邊請?!?/br> 那婆子隨著掌柜來到書架旁,秦莞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繼而心頭陡然一松。 不是。 不是害死她的人。 這人臉上雖然也有痣,卻不是長在顴骨上,而是鼻翼偏左的地方。而且,她的長相和害她的那個瘦長臉的婆子也十分不同。 覺察到秦莞一直在看她,婆子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小娘子莫非識得我?” 秦莞回過神,隨口扯了個謊,“我瞧著您臉上這顆痣生得極好,是以多看了兩眼,想著沾沾您的福氣,嬤嬤見諒?!?/br> “小娘子真會說話,洗不掉的黑芝麻似的,哪里有什么福氣?”她笑呵呵地往臉上碰了碰,又道,“說到福氣,我倒是聽說嘉儀公主跟前有位司膳大人,一顆黑痣剛好長在左邊顴骨,相國寺的高僧都說那痣大有來頭!” 秦莞剛剛放松的心又是一緊。 嘉儀公主身邊的女官!左顴骨上長著黑痣! 是她要找的人嗎? 直到魏家的婆子挑好畫冊離開了,秦莞依舊愣在原地。 頭頂罩過來一片陰影,緊接著腦門一痛,她才回過神兒。 待看清來人,秦莞一愣,“梁將軍?你……你何時來的?” 梁楨沒回她的話,只微垂著眼看著她額間的紅痕,眼底劃過一抹異色。方才他不過是屈起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怎么就紅了? 他拿指肚撫了撫她的額頭,道:“怎的這般嬌嫩?” 秦莞只覺得一陣刺痛,不滿地打開他的手,“聽你這意思,還要怪我了?” 梁楨輕笑:“不怪你?!?/br> 秦莞撇嘴,“自然怪不著我,怪就怪你手粗?!?/br>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梁楨當成了熟識的人,言語間少了幾分客氣,多了些許熟稔。 梁楨展顏一笑,隨手取下架上的畫冊,叫大海付了錢,不容拒絕地塞進秦莞懷里。 秦莞抱著畫冊,一臉不解,“這是做什么?” 梁楨道:“送給你的?!?/br> 秦莞驚:“平白無故,為何送我畫冊?” 梁楨挑眉,“你不是想要嗎?” 秦莞詫異,“我什么時候說想要了?” 梁楨笑:“盯了那么久,不是想要是什么?” 秦莞:…… 我只是在發呆我能說嗎? 當然不能,看梁楨這一臉壞笑的樣子就知道,說出來會被笑死的! 臨出門,梁楨又轉過身戳了她一刀,“這家鋪子我常來,下次若再短了銀錢大可記在我賬上?!?/br> 掌柜笑呵呵地在旁邊幫腔:“像姑娘這般年紀的小娘子,又要買胭脂水粉,又要買金銀釵環,偶爾嘴饞了還要去樊樓吃上一頓,月錢不夠花也是有的?!?/br> 秦莞:…… 我有的是錢!整間鋪子都是我的! 只是這話卻是沒機會說出口了,梁楨已經走遠了。 看著手里沉甸甸的畫冊,秦莞整個人都不好了。 *** 許是連日來思緒過重,午睡時秦莞又做了噩夢。 這次夢到的人換成了梳著蓮花高髻、戴著珍珠大冠的嘉儀公主。 公主素手一揮,牛頭馬面就勾走了她的魂魄。 秦莞嚇得驚醒過來,抬手一摸,滿頭冷汗。 明月捏著帕子壓在她額上,溫聲道:“外面下著雨,這般涼快,怎么還睡出了一頭的汗?” 秦莞扭頭一看,這才發現下雨了。 孟夏之暮,雨水漸多,下得又急又密。雨絲叮叮咚咚地打在芭蕉葉上,奏出優美的韻律。 七八個小丫鬟扒在檻窗下,朝著屋內探頭探腦,那一個疊一個的樣子就像一畦圓圓胖胖的小蘿卜。 秦莞不由地笑了,“怎么都聚在這里?不怕喜嬤嬤罵了?” 圓眼睛的小橘笑嘻嘻地回話:“彩練jiejie說姑娘今日得了新畫本,您看完了就賞給奴婢們看——姑娘現下可看完了?” 秦莞這才想起梁楨送的那個畫冊,剛好就放在憑幾上。 秦莞拿起來隨手翻了翻,便隔著窗子遞了出去,“拿去看吧!” “謝姑娘!”小丫鬟們頓時喜笑顏開,你挨我擠地湊到廊下。 明月服侍著秦莞起身,主仆兩個輕言慢語地搭著話。 “方才姑娘睡著時奴婢翻了翻,只覺得那畫師的手藝跟您差遠了。若是姑娘您也畫一兩本出來,保準兒比什么‘白頭居士’‘清遠山人’的出名得多?!?/br> 她口中的“白頭居士”、“清遠山人”都是名氣極大的畫師,最擅畫這些公子佳人、親情孝義的故事,畫多字少,就算不識字也能看懂,因此極得閨閣婦人喜愛。 秦莞從花幾上掐了朵粉嫩的芍藥簪在發上,對著銅鏡照了照,道:“借你吉言,等哪天姑娘我落魄了便賣畫冊養活你們?!?/br> 明月撲哧一笑,“姑娘真會開玩笑。不是奴婢奉承您,姑娘您自己瞧瞧,這運筆,這著色,這神韻,哪一樣不比外面那些買來的好?” 明月說著,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卷畫紙擺到秦莞面前。 畫上是位金戈鐵馬的大將軍,正手執纓槍,背對著夕陽,浴血奮戰。 這是秦莞遇到梁楨的那天畫的,畫中的情景正是前世的他在大慶殿外殺出重圍的那一幕。 當時秦莞心境紛亂,廖廖數筆涂完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如今仔細一看,卻覺得連梁楨十分之一的英姿都沒畫出來。 畢竟,他是那樣一個如夏日驕陽般耀眼的人。 想到梁楨,秦莞又不由想到了嘉儀公主。 嘉儀公主比她大兩歲,自小養在太后身邊,秦莞只在小時候見過她,印象中那是個如月亮般高潔貴氣的天之驕女。 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和魏如安扯上關系? 更何況她還和梁楨訂過親。如果不是梁家出了事,到她遇害的時候人家的孩子興許都會滿地跑了。 秦莞搖搖頭,趕走了腦子里不切實際的猜測。心底卻忍不住隱隱地想著,要找機會見一見那位司膳大人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明天中午12:00更新哦! 第21章 嘉儀公主(一更) 秦莞暫時沒找到機會入宮,面見嘉儀公主的事只得暫時擱置。 好在,她很快收到了一個好消息——舅舅來信了。 她之前寫信請韓琪派人到川找山民求木耳的栽培手藝,這次韓琪回信主要是說這件事。 韓琪說已經找到了山民,也安排人保護好他們,并順利買到了植著菌種的椴木,下個月便叫人送一批到汴京,叫秦莞做好準備。 隨信一起送來的還有南地各種應季的瓜果,用冰鎮著,一看就新鮮又好吃。 連日來被噩夢折磨得心情郁郁的秦莞終于露出個笑模樣。 正趕上五月初一,侯府家宴,闔府上下都聚到定遠侯的主院。 秦莞叫丫鬟抬著筐子把瓜果悉數帶了過去,笑盈盈地向長輩們見禮:“原諒侄女偷了這個懶,沒給伯父叔父送到院里去?!?/br> 三叔秦晏哈哈一笑,爽快道:“一家人在這宴上分果而食,豈不正好?” 饒是向來嚴肅的定遠侯也略略頷首,露出一絲笑,“可是韓家郎君送來的?” “是,舅舅剛好到南邊采買貨品,就順帶著購了些應季的瓜果隨船運過來?!鼻剌腹郧傻卮鸬?。 有韓家這個好親家,秦昌臉上有光,連帶著對秦莞態度也好了不少。秦莞把一碟芒果放到他跟前的時候,他還賞臉夸了兩句。 秦茉哼了哼,酸溜溜地說:“不過是些歪瓜酸果,有什么稀奇的,也值得你這樣顯擺?二jiejie的舅家年年往府里送,他家果園比金明池還大,也沒見二jiejie說什么?!?/br> “城南農戶家的麥田比皇城都大,這怎么比?蕭家舅舅園子里長得是什么,大meimei送來的又是什么,你可見過?” 說話的是秦三叔的大兒子,秦二郎,他從筐里撿了個山竹,在手上掂了掂,道:“就這么小小一筐,不說價錢幾何,單是從南地送過來的船資運費就能把蕭家舅舅園子里的瓜果都買下?!?/br> 秦二郎隨了秦三叔,是個狐貍性子,很少如此直白地懟人,只是今日實在看不過秦茉如此不敬長姐,連帶著把蕭家也給貶了,就是為了敲打敲打那對不作為的父母。 秦昌向來偏心,不僅沒體會到二郎的用心,還把他也給怪上了,沉著臉瞪了他一眼,又責怪般看向秦三叔。 秦三叔慢悠悠地剝著荔枝殼,權當沒看見。 紀氏一心喂著小兒子,臉上笑意不減。 反倒是蕭氏,笑著說:“我兄弟家就是種地的泥腿子,如何能跟韓家阿郎比?茉兒也是,在家里胡亂說說沒人怪你,去了外面可不能隨意開口,免得叫人笑話了去?!?/br> 溫溫和和一句話,輕輕巧巧地把矛頭指到了秦茉身上。 偏生秦茉聽不出來,還以為蕭氏在給自己解圍,感激道:“謝母親教誨?!?/br> 秦萱不像蕭氏這么有城府,一臉尷尬和憤恨。她恨秦茉口無遮攔,更恨自己沒有秦莞那般強勢的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