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別罰她們,是我自己作的?!鼻剌高煅手嫠齻冝q解。 “自己貪杯,還有臉哭?”秦耀虎著臉敲了敲她的腦門。 久違的親昵,叫秦莞再次濕了眼眶,“我還病著呢,哥哥就兇我!” 秦耀緩了臉色,扯了條帕子給她擦淚。 他自小拉弓舞劍,手指粗硬,秦莞的面頰如剝了殼的雞蛋般柔滑嬌嫩,被他稍稍一碰就刺刺的痛。 若是從前秦莞早不干了,此時她卻貪戀這絲微不足道的痛感。 如果這是一場夢,她祈盼永遠不醒。 秦莞閉了閉眼,努力扯出一抹笑。 秦耀以為她累了,粗手粗手地把她塞進被子里,囑咐了些“好生養著不許再胡鬧”、“受了委屈告訴哥哥”之類的話,方才頂著那張面癱臉走了。 喜嬤嬤親自去送。 四個大丫鬟擦干眼淚,陪著秦莞說話。 “大郎君可真疼姑娘,一聽您落了水當即騎著快馬從營里趕回來,衣裳都沒換就來了一方居!” 秦耀并不是秦莞的親兄長,而是她的大伯父定遠侯的獨子,從血緣上說兩個人只是堂兄妹。 不過,秦耀的生母走得早,當時定遠侯尚在遼東,房內連個妾室都沒有,秦莞的母親韓瓊便把秦耀接到身邊撫養,直到秦耀入了遼東大營。 在秦莞心目中,母親和長兄就是她最親的人。 然而,在她十八歲那年一場宮變讓長兄被亂箭射死,大伯父拖著半截殘臂于靈堂之上咳血昏厥,秦家險些亂了套。 憶起往事,秦莞心內劇痛難言。 丫鬟們見她臉色不好,好生服侍著她安歇。 秦萱閉上眼,默默祈禱:母親保佑,就讓她陷入這夢里永遠不醒吧! *** 時間匆匆過了十余日。 連日來,秦莞睡著的時候多,醒來的時候少,整日里亂糟糟地做著夢,偶爾醒來亦是頭腦昏沉,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其間不斷有人來看她,秦莞隱隱地有些意識,卻睜不開眼。 她的伯父定遠侯也來過,還從太醫署請來一位大夫。大夫說秦莞只是精神不濟,多睡睡反倒利于身體恢復,家里人這才放下心。 這日清晨,一方居的小丫鬟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打開格扇窗。 熹微的晨光透過輕薄的紗帳,床上嬌美的少女緩緩地睜開了眼。 碧綠的芭蕉葉被風吹動,輕輕地拍打著朱紅的檻窗,清清淡淡的花香,唧唧喳喳的鳥叫,暖暖的晨光,一切都無比真實。 盡管匪夷所思,秦莞還是信了,這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十五歲這年,一方居還在,彩練和喜嬤嬤也還在,長兄沒有死,她也沒和魏如安那個人渣訂親! 秦莞抹去臉上的濕漬,露出一個灑脫的笑。 這下是真的活過來了。 她趴在窗臺上,貪婪地看向窗外。 小廚房里飄出煮豆飯的香氣,灰撲撲的雀兒站在井臺上嘰嘰喳喳地啄著谷殼兒,丫鬟們聚在廊下笑嘻嘻地嘮著閑話。 “方才我和彩練去街上買蜜餞,看到一隊披甲配刀的武將騎著大馬從街上跑過,沿街的商販說打頭的那位是鎮守西北的梁大將軍?!陛p輕柔柔的聲音,是飛云。 “你可看清了那梁將軍長什么模樣?”語氣溫溫和和,是明月。 “將軍的馬跑得太快,我沒瞧見,只瞅見一位提著紅纓槍的小將軍,生得怪俊的!”清清脆脆,是彩練。 清風剛好經過,打趣道:“你沒追上去投個香囊、扔個果子啥的?” 彩練白了她一眼,“人家是梁大將軍的嫡長子,賢妃娘娘的親外甥,論出身、論才干怕是尚個公主都使得,哪里是我等奴婢高攀得起的!” 清風捏捏她的臉,“瞧瞧,我不過說著玩兒,你倒認真了!” 聽著丫鬟們打鬧,秦莞不由地陷入了深思。 她記得,那位在邊關立下赫赫戰功的梁大將軍最后的結局并不光彩,據說是不奉御詔,擁兵自重,被扣了個造反的帽子。 此后,他的長子梁楨還真就造了反,幾番鬧騰之后落了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令人驚奇的是,梁家一門男丁悉數獲罪,唯有那個梁小將軍帶著三十萬梁家軍占領了西北數州,在夏國與大昭的夾擊下活得好好的。 說來也是個奇人。 唔…… 秦莞晃了晃腦袋,八桿子打不著的人,平白無故想他做什么? 她只要利用這五年的記憶護好長兄,護好秦家,同時找到魏如安的姘頭,為自己報仇雪恨就好。 此時此刻,秦莞怎么也想不到很快她就會見到那位姓梁的“奇人”,并牽扯出一生一世都剪不斷的羈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按個爪呀~不要養肥,求陪伴! 第3章 鮮衣怒馬(修) 定遠侯府一共有三房。 長房主君是襲了爵的秦杲。秦杲發妻早逝,如今主院只有他和獨子秦耀兩個正經主子。 二房的主君叫秦昌,便是秦莞的父親。 秦昌原配姓韓名瓊,是昌黎韓家的女兒,也是秦莞的生母。繼妻蕭氏原本只是一名貴妾,韓瓊去世后她因救皇子有功破例扶了正。 秦昌還有兩個妾室,各生下一位庶女,一個是三姑娘秦茉,一個是四姑娘秦薇。 三房主君叫秦晏,愛妻如命,除了正妻紀氏連個通房都沒有。紀氏也是個有福氣的,入門后接連生了三個兒子,就算有人想說嘴都不成。 定遠侯治家嚴明,雖然先武國公夫婦早逝,三房卻一直沒有分家,日子過得還算和睦。 秦莞病著的這些日子,各房沒少往一方居送東西,這次秦莞去請安也沒空著手,然而得到的回禮比送出去的還多。 轉眼就到了谷雨時節。 這日天氣有些陰,秦莞一大早起來在游廊上散步。 一方居是定遠侯府景致最好的地方,在秦莞十歲那年,由定遠侯做主分給了她這個秦家唯一的嫡女。 ——那時候蕭氏還沒被抬為正妻,她的女兒秦萱只是一個庶女。 整個院子建在湖中心,不設院墻,只圍了一圈游廊和水榭,湖上建著九曲橋,橋上搭著涼亭。 沿湖種著各色花木,春季有垂柳,夏日有清蓮,早秋之時成片的海棠競相開放,到了冬日又可伴著紅梅在冰上戲耍。 秦莞喜歡牡丹,叫人在東廊下辟了一方牡丹園。 園里有數十株名貴的牡丹苗,有在登州做生意的舅父送的,有母親生前買的,也有秦莞自己跑到洛陽花市上淘的。 谷雨時節,園中的花苞將露未露,透著那么一丟丟嬌羞的粉色,別有一番韻味。 秦莞正看得入神,飛云匆匆走來,柔柔地說:“姑娘,主母來了?!?/br> 她口中的主母便是秦莞的繼母蕭氏。 蕭氏性子溫婉,從前做妾時便和秦莞的生母韓瓊關系極好,當家以后也從未怠慢秦莞,反而把她和親生女兒秦萱一樣看待。 因此,秦莞一直很敬重這位繼母。 聽說她來了,秦莞忙整了整衣裳迎了上去。 蕭氏遠遠地看到她便露出溫溫和和的笑,“看來是大好了,到底是精神了些?!?/br> “有勞母親掛念,莞兒拜謝?!?/br> ——雖不是生母,然蕭氏如今居于正位,這些年對她愛護有加,于情于理秦莞都要叫一聲“母親”。 “一家子母女,做什么這般客氣?”蕭氏抬起手,憐愛地摸了摸秦莞的釵發,“怎么穿得這般素凈?倒顯得越發清瘦了?!?/br> 秦莞晃晃腦袋,笑言:“左右不用出門,這樣輕省些?!?/br> 蕭氏親昵地戳戳她腦門,“你呀,就是懶?!?/br> “還是母親了解我?!鼻剌缸隽藗€鬼臉,惹得蕭氏一陣笑。 母女兩個攜著手進了堂屋。 清風沒讓小丫鬟們動手,親自給蕭氏上了茶,明月、飛云兩個大丫鬟也恭敬地立在旁邊伺候。 不知怎么的,彩練從小就不喜歡蕭氏,每次她來了那丫頭就躲著不出來。即使被硬扯出來也是扎著腦袋,從不會說些討巧賣乖的話。 一來二去,秦莞也就由著她去了。 好在蕭氏并不計較,坐定之后,略略寒暄了兩句便說起了正事:“十五那日是瓊jiejie的冥誕,我今日過來便是同你商議,還是像往年那樣去娘子廟敬香么?” 秦莞一聽,連忙起身屈了屈膝,“此事本該莞兒前去請示母親,倒叫您辛苦來這一趟?!?/br> 蕭氏將她扶起來,說:“你這丫頭又客氣了,我左右無事,你這一方居景致又好,權當散步看景了?!?/br> 秦莞趁機道:“等牡丹開好了,我天天叫人剪了最大的那朵給母親簪發?!?/br> “好,我一準兒日日戴出去顯擺?!笔捠闲τ卮蛉?。 屋內一派和樂。 笑過一陣,又回到了方才的話題。 按照蕭氏的意思,是想把韓瓊的牌位請到相國寺,省得秦莞年年往娘子廟跑。 娘子廟建在汴京郊外,出了南薰門還要走上三十里,一直到石橋村。路途遠,秦莞又不肯讓太多人跟著,蕭氏不放心。 上一世蕭氏也是在這時候提出把韓瓊的牌位請到相國寺,秦莞同意了。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那里。 想起死前的劇痛和折磨,秦莞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蕭氏關切地問:“身子可是還難受?” 秦莞搖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多謝母親掛懷,許是風涼了些——牌位之事且再等等罷,難得石橋村的百姓一片赤誠,若是突然換了地方倒叫他們多心?!?/br> 蕭氏見她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說,只夸了夸一方居的花木便帶著婆子丫鬟們走了。 不過兩刻鐘,蕭氏跟前的儲嬤嬤又回來了,帶了許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