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節
…… 奉命監國的謝安忽然準備巡視西疆,還要帶上唯一的皇子謝璋,韋氏自然極力反對。 若是離開皇城,他們的苦心謀劃的計劃多半要落空,而謝璋也將“孤身一人”“深陷敵手”,怎么能叫他們不慌張失措? 韋后親自出面,請謝安一聚,在宴席上,這位母親臉色蒼白的勸說他收回成命,姿態極低,幾乎說得上是哀求,仿佛認定了這一撒手,兒子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她強扯出笑容說,畢竟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西疆路途遙遠,又是窮山惡水的蠻荒之地,更何況謝籍臨走之前委派謝安監國,自然應該安守帝都,哪有輕易離開的道理。 可憐天下父母心。 見她如此戰戰兢兢,姚玉容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并沒有故意嚇唬他們的意思,但他們自己腦補害怕成了這樣,足以體現出在他們的心里,他們與“謝安”是多么的不共戴天。 姚玉容只能有些無奈的恭恭敬敬道:“叔母說的很有道理。但叔父對璋兒期望極高,這次也是叔父下令,要求璋兒前往西疆巡視?!?/br> 這話是個借口,韋后也根本不信。她恨的咬牙,心道,如今一國玉璽都在謝安手中,圣旨簡直要多少有多少,旁人也難以分辨真假,她說是謝籍下的令,又有誰知道是真是假? 可謝安這邊絕不松口,禮部那邊都已經開始準備儀仗了。 在韋氏眼中,這多半就是謝安在趁機斷絕他們的后路,此去西疆,謝璋絕對兇多吉少。 就在韋氏差點狗急跳墻,準備鋌而走險,再次刺殺謝安的時候,謝璋來了。 這個身處漩渦中心的少年,在進門前,抬頭看著那塊寫著“韋府”的牌匾,看了很久。 這個府邸里的人,為了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們說著是為了保護他,是為了他好……卻好像從沒有人,想過要問問他的想法。 …… 見到韋家家主的時候,謝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這是后輩向長輩的行禮,韋家家主有些不敢全受的微微側身,半避了開來,然后連忙回了一個臣子向君主的回禮——縱然不是太子,皇子也仍然是君主。 待他直起腰來,謝璋便開門見山道:“監國大人找了我?!?/br> 他已經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意的稱呼謝安為“摩詰哥哥”了。 少年將一卷卷軸從袖中抽出,放在韋家家主面前,平靜道:“他給了我這個?!?/br> 老人的目光落在卷軸上,沉默了許久。 那會是什么? 謝安交給謝璋,又讓謝璋轉給他的東西……是警告,是威脅,又或者……干脆就是一張圣旨? 那一瞬間,一種未知的恐懼幾乎要將韋家家主擊倒,但他繃緊了身體,僵直了片刻,終于還是鼓起勇氣,伸手將它展了開來。 只是掃了一眼,老人就像是被人猛地錘斷了脊梁一般,瞳孔擴大,臉色猛地漲紅,又倏忽慘白了起來。 “不可能……她怎么會知道!怎么可能——” 他囫圇掃完整張卷軸,原本端坐筆直的脊梁,就驀的佝僂了起來。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又再三確認了一下上面的內容,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昭示著他內心的波濤洶涌。 “她……他……”韋家家主有些語無倫次的更換了好幾個代詞,哪怕在旁人聽來,并無不同,可只有他知道這其中意味著怎樣的心理交鋒——繼續對抗“她”?還是放棄所有的計劃,就此服從“他”? 老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過了很久,他才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屈服的閉了閉眼睛,以“男性”的“他”代稱道:“……他想怎樣?” 謝璋沒有聽出這個字眼里蘊含著意義,卻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了臣服和畏懼。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之前與“謝安”見面時的情形。 那時,她和顏悅色的將卷軸交給他,態度溫和的看著他說,“你先看看這個?!?/br> 那卷軸之中,是足以摧毀整個韋氏,且讓韋后,甚至謝璋,一起萬劫不復的證據。 當然,包括行刺的計劃。 那林林種種,事無巨細,仿若就在現場,親眼所見一般的細膩筆觸,叫謝璋一瞬間感到了一種仿佛滲進骨髓之中的顫栗——他的四周,也被人如此嚴密的監視著嗎? 在他無法看見的死角與黑暗處,到底隱藏著多少雙眼睛,一直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姚玉容,然而對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讓人捉摸不透。 他的腦海里飛快的閃過無數個念頭——母后說謝安心懷二心,對他不懷好意;外公和舅舅們總是憂心忡忡,告訴他要小心防備;人們都說,謝安會與他爭搶皇位…… 所以,他們是對手嗎? “他”終于,要對他下手了? 那么他該怎么做? 謝璋感覺自己的背上已經滲出了冷汗,他想,他要跪下表示順服,乞求她相信自己對這些事情都一無所知,并未參與嗎? 如今“他”比他強勢太多了,軍權,政務,幾乎盡皆在謝安的掌握之中。 他有什么反抗之力? 可是謝璋想的清清楚楚,脊背卻一直挺得宛若勁松翠竹。他垂下了眼眸,心亂如麻,緊張慌亂,表面上看起來,卻鎮靜至極。 他是謝籍之子。 他是謝家之子。 即便性命落于旁人之手,也絕做不出那搖尾乞憐的不堪之態。若是“謝安”認定他也參與其中,他的哀求除了丑態畢露,又有什么用處? 若是“謝安”調查的清清楚楚,自然知道他并不知情,那又何必用他解釋? ——說到最后,最關鍵的只有一個。 “監國大人,是什么意思?” 姚玉容卻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她只是繼續問道:“你覺得國法,維護的是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越到結尾越卡文……憋了我三天終于寫出來了嗚嗚嗚嗚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玖玖 24瓶;sf 10瓶;杜家大川 5瓶;無期、樓蘭月瑾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這是一個試探。就像是入學時的摸底考試, 考察學生的基本水平, 是否偏科,又有哪里不足。 當然,姚玉容很有耐心。她做好了謝璋很多方面可能都不符合要求的準備,并不打算一言不合就直接判他出局。但她縱然平易近人, 身份地位卻天然的就會給人極大的壓力。尤其是謝璋與她之間的關系, 還要更加微妙復雜一點。 他可能會把她當做敵人,小心戒備,謹慎多疑, 難以平常相對。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謝璋的態度很好。 不卑不亢, 既不因為自己弱勢,而向她屈媚, 也不因為防備,而對她無禮。 別的不說, 起碼韋氏在氣度這一點上, 把他教的很好。 姚玉容看見謝璋猶豫了一下, 才回答道:“我認為,國法是為了維護道德?!?/br>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和善的問道:“怎樣的道德?” “孝于父母,信于朋友, 忠于君王?!?/br> 沒有差錯的回答,但也沒有驚喜。 姚玉容盯著他,沉吟了片刻, 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故意藏拙——假裝自己不夠聰明,不會對“他”造成威脅,就像她前世看過的那么多宮斗里描寫的那樣,韜光養晦,扮豬吃虎。 這么一想,盧湛果然很不一樣。作為君王,居然有著和自己最大的“敵人”開誠布公的勇氣。他說的沒錯,如果談話不能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那就只能在拐彎抹角,相互揣測中浪費時間。 去他的政治的藝術。 “這個問題,是你父親給你的作業。他……還有我,不僅僅只有你的母后和她的家人——我們都對你充滿了希望。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對嗎?”姚玉容嘆了口氣,卻不知道自己的話,謝璋會信幾成——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許不能令他信服,只能再把“謝籍”抬出來?!澳阋呀浭粴q了,你父親的意思是,你乃謝家玉樹,不可閉塞于深宮之內,所以最好外出游學一番。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會與你一起,目的地已經定下了,便是西疆?!?/br> “韋氏的事情,暫且不提,這一路上,你都可以好好想想。只有這一個問題——國法維護的是什么?而按照你所想的國法,韋氏又該當如何?” 該當如何? 謝璋看著眼前的韋氏家主,垂下了眼眸,只覺得內心一陣煎熬——他不知道謝安要做什么,那種無法掌握的感覺,令他焦躁而又不安。 真的是父皇的意思嗎? 謝安會傷害他嗎? 韋氏該當如何……即便他如今還沒有插手政務,卻也知道——其罪當誅。 難道,謝安會愿意放過他們?還是說,只是耍著他玩? 他不愿把謝安想成那種耍弄權術的jian臣,他一直記得幼時“他”牽著自己的手,對他說話的神態溫柔又和煦。 “他”的手柔軟而又溫暖,笑容溫和又親昵,會捏他的臉頰,會把他的頭發拆開梳成辮子,會帶著他玩鬧…… 是和充滿威嚴的父親,端莊優雅的母親都不一樣的存在。 那時候他們是那么的親近,是他除了父母之外,最喜愛,最依賴,也最信任的人。 他總是一睜眼就想去找他玩,但是那個時候,謝安就已經非常忙碌了。 謝璋并不是那種被寵壞的任性的性格,他善解人意,教養良好,從不會給別人造成麻煩,但是,總是耐著性子等待,對于小孩子來說,還是過于折磨人了。所以一旦有空閑牽住謝安的手,謝璋就一直不想放開。 但現在……謝安的笑容似乎并無變化,可他卻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什么都不想的賴在他的身邊了。 到底是誰改變了? 謝璋如今看著“他”,哪怕近在咫尺,也像是隔著天涯一般遙遠。 他摸不清“他”的心意,也無法令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有時候,他真想對“他”大喊,皇位什么的,你如果想要就拿去吧,我根本不在意! 也想問問“他”,你真的想要這個皇位嗎?為此,你不惜會傷害我嗎? 可是母后的期望,韋氏的尊榮,以及對自己的保護,都讓他只能緊緊地關上心扉。 “暫時收手吧?!毕氲竭@里,謝璋看著自己的外公輕聲道:“……至少等我從西疆回來之前,不要再做什么了?!?/br> …… 撒罕納斯沒有想到,回家的機會來的如此突然。 作為“人質”,他早就做好了一輩子都無法離開北梁的準備,但這一次,他負責一切護衛事宜,護送謝安與謝璋一路西巡。 外人都覺得“謝安”非常大膽,因為“他”做的這些事情,每一件都讓文武百官們心驚rou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