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一雙手飛速伸過來,扶住了她要倒下的身子,顏若栩定睛一看,竟是陸垣蟄。 “公主,無事吧?”陸垣蟄的手心一片溫熱,隔著衣物清晰的傳來。 顏若栩勉強整理了情緒,苦笑一下,此刻若說無事,定然是口是心非。 進屋屏退左右之后,墜兒上了熱茶,隨后抬眼看了二人一眼,覺察到氣壓十分低沉,她輕輕退了出去,掩上門后心中暗道,只盼陸長公子有法子說服公主。 陸垣蟄隔著一層朦朧的燭火,看向顏若栩,放柔了聲音,“公主別急,執意求娶嫡公主不過是胡人的一個幌子,退一萬步說,公主真的嫁過去,邊城也未必能保全,蕭昌呈引著百官跪在宮外頭,也是存心給陛下壓力,想要公主你離開大燕,如此,便少一人知道他的把柄?!?/br> 他這番話字字在理,每一句都在寬慰她,顏若栩聽在耳中,臉上露出個難看的笑。 “陸公子,可現在邊城的局勢如此危急,若真的不允胡人,城內的大燕士兵怎么辦?城內的百姓又怎么辦?待修通糧道,只怕不是失了城池,就是餓殍遍地?!?/br> 陸垣蟄的目光暗淡下來,他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難道公主要……允了朱邪拓?” “是?!鳖伻翳蛩坪踝隽藗€重要的決定,話說完,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有些事情,本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話音方落,天空中滾起幾個驚雷,轟隆幾聲巨響之后,大雨傾瀉而下。 陸垣蟄正想開口,顏若栩已經站起身,背對于他,緩緩道:“陸公子請回吧,或許當日我便不該拉你下水,事到如今,只望公子仍舊心有社稷,今后繼續為百姓謀福,我在此謝過公子?!?/br> “公主!來日方長,不能只看眼下,還需做長遠的打算?!?/br> 陸垣蟄的手撐在桌案上,垂下頭,臉一半沒在陰影之中,這番話說出來卻沒有底氣,長遠考慮歸長遠考慮,可眼下該當如何? “陸公子,請回吧?!?/br> 顏若栩閉目,聽著屋外大雨肆意,那喧囂的風雨之聲,無形中堅定了她的心意。 掩上的門被從外面推開,墜兒從門外走進,候在一側,猶豫很久,方小聲道:“陸公子請?!?/br> 大雨傾城,整座宮城除了漫天雨水,還有御書房中徹夜燃燒的燭火。 王青幾乎是奔跑著撲入內室,撲通跪下,“陛下!公主往宮門外去了!” “什么?!” 乾景帝萬分震驚,瞳孔驟然放大,起身行至門外,不假思索便走入雨幕之中。 “陛下,陛下!” 王青撐著一柄傘追在皇帝身后,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涼意襲人。 方才與乾景帝同在書房議事的文武官員見狀,也紛紛跟在身后。 雨水在地面行成縱橫的小水流,腳步紛沓,濺起一簇簇水花。 皇宮的正門之外,還有十幾位官員跪在雨中。 乾景帝的心被揪緊,他緩緩走出宮門,神色陰沉。 以蕭昌呈為首的官員立即叩首,高呼一聲陛下萬歲,請陛下降旨。 陛下?乾景帝苦笑不止,他的雙目里好像有團已經熄滅的火,全然都是暮色,被臣子脅迫的皇帝,哪里算是九五至尊。 顏若栩被趕來的御前侍衛攔住,只能透過那一彎宮門看見簌簌不斷的雨水。 天邊劃過幾道銀色的閃電,隨即雷聲震天。 暗夜之中,皇帝的心一點點沉下來,被風吹斜的雨澆灌在他的披風之上,沿著下擺滴滴滾落。 風雨是喧囂的,此刻宮門外卻又靜謐異常。 那年不過弱冠的青年人,便是在此刻一步步走來。 他有雙長而略細的眸子,黑發用綢帶束于腦后,一身落拓的青色寬袍,踏著風雨步步走來。 衣服濕透了,發稍也在滴水,陸垣蟄跪地向乾景帝行禮后,揚起下頜,脖頸處連出一條利落的曲線。 “臣陸垣蟄,斗膽有一事求于陛下,請陛下應允!” 乾景帝的目光落在這面生的青年身上,那人眼底的光,令他想起了從前金戈鐵馬的歲月,那般銳不可擋。 “何求?” 陸垣蟄迎著皇帝復雜的目光,面不改色,雙手交疊覆于額前,恭恭敬敬再次叩首。 “臣求陛下賜婚我與長公主!”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驚訝無比,安靜片刻之后,滿目嘩然。 隔著那如濃霧似的雨幕,陸垣蟄與乾景帝目光相對,前者堅毅而后者略帶審視。 “你再說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我是一本正經的作者 接下來,算是要開新地圖了,女主男主不會繼續憋屈噠 第28章 “臣陸垣蟄, 求陛下賜婚,臣與公主情深篤定,望陛下恩準?!?/br> 陸垣蟄說的懇切, 那肆虐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撲撒在他身上, 水柱沿著額角滑落, 再順著眉毛蜿蜒, 迷了他的眼。 他的名字乾景帝聽過,不正是那日在皇后宮中, 那首童謠里唱的陸郎么。 乾景帝蹙起眉,聽說這人的風評素來不佳,可是今日一見卻頗感意外,那般率直坦誠的姿態,以他識人的經驗來看, 不似陰險狡詐的人。 “好大的膽子!你是什么身份,求娶公主, 你也配!” 蕭昌呈領著一幫大小官員跪在這宮門之外,用意乃是消磨皇上的決心,他就是要演一出苦rou計,達到自己的目的。 眼看著就要成功, 卻被這混小子斜插一腳, 不免氣急。 陸垣蟄抬眼,冷凝著蕭昌呈,嘴角一勾,露出個不屑的冷笑。 “配與不配, 自有陛下做主, 這兒沒你說話的分,還是?蕭大人自以為位高權重, 能替陛下決斷?” 蕭昌呈怒火沖天,狠狠瞪了陸垣蟄一眼,隨即轉向面對乾景帝,匍匐一拜,“陛下,臣絕無此意,萬萬不可聽這豎子胡說!” 今日他們跪在此地求皇上降旨,本身就是一招險棋,若是成了,陛下嫁女,蕭氏會博得個忠良直臣的美名,威望大漲,無人能蓋過起風頭。 若是敗了,陛下怪罪下來,對以蕭氏為首的黨營將會是重擊。 “蕭大人可是心虛了,既然無此心,何以急著表忠心呢?” 陸垣蟄俾睨著,眼底泛起一片嘲諷之色。 做久了人上人,蕭昌呈已經許久沒被人如此當眾譏諷,況且此人不過是他眼中一個輕狂小兒,竟然也敢口出此言。 “陸垣蟄,因我心存敬畏,才向陛下做解釋,哼,乳臭未干的小兒,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不知輕重,不合時宜么?” 蕭昌呈出手指著陸垣蟄的鼻子,雙目幾乎能噴出火來,他滿臉感慨,模樣倒真的像那一心為國的忠良。 “邊城被困至今已月余,情況危機,大燕建國數百年,一直巍峨屹立,若是因你國本受損,你就是千古的罪人!陸垣蟄,老夫勸你一句,莫要再次胡鬧,任性妄為的后果,你擔待不起!” 陸垣蟄靜默,待蕭昌呈說完那番慷慨陳詞,他伸出雙手,啪啪啪,掌聲清脆。 “不知蕭大人說此番話,午夜夢回,會不會因心虛而輾轉難眠,誰是大燕的罪人,大人心中明鏡一般?!?/br> 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蕭昌呈緘默片刻,他抹了一把臉,將手背于身后,“我自問心無愧!哼,我等在此都是為了江山社稷,不似你這般,只顧自身之私?!?/br> 陸垣蟄大笑,笑夠了方對乾景帝道:“求陛下賜婚!臣身邊有幾百親兵,個個驍勇善戰,臣愿領兵親赴邊城,解邊城之困局?!?/br> 顏若栩終于沖出宮門之時,觸目所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以區區百人解一城之圍,這不是送死便是癡人夢話。 陸垣蟄仰頭,看見一臉蒼白的少女立在宮門之前,滿眼的震驚。她身子纖細,近日更是消瘦不少,除去那總是倔強的雙目,顏若栩是帶幾分嬌弱的。 不知道是為何,他總覺得這位傳言中極受寵愛,身份尊貴的公主,其實過得很苦,只是她不愿示弱,什么都不肯說。 那日他帶著糖塊赴約,是想著女子多嗜甜,她縱然心有不快,嘴里能嘗到幾絲甘甜,那也是好的,沒有那拉住他不放的賣糖小兒,沒人有那個膽子,都是他胡謅哄人的話。 顏若栩的目光與陸垣蟄撞在一處,她眼中似有無數的疑惑,握著傘柄的手用力,骨節處泛起青白一片。 陸垣蟄幾不可察的笑了笑,朝著顏若栩所在的方向伸出一只手,目光堅定,下巴輕點。 在場眾人的目光有了焦點,都集中在他們二人身上。坊間早有傳言,陸家長公子與嫡長公主有情,只是這傳言無憑無據,雖然來勢洶洶,卻沒人真的知道真假。 包括此刻膽戰心驚的蕭昌呈,當日那首污穢的童謠,便是經過他屬意,由手里的爪牙散布出去的。 迎著眾人灼灼的目光,顏若栩一步步走近,她腦中一片混沌,思緒如同一堆亂麻,叫她有話而不知如何開口。 陸垣蟄一直望向她,待她走近身側,毫不猶豫的握住了她的手。 顏若栩低頭,像是受了驚嚇那般。 那雙手沾滿了雨水,可手心的溫度guntang,大概是常年使用刀劍,指尖與掌腹磨出了厚繭。 陸垣蟄的眼是暖的,他便這樣堅定的握住顏若栩的手,面向乾景帝道:“陛下,給臣一次機會,也請給公主一次機會?!?/br> 此刻眾人無話,沉默良久,方聽乾景帝道:“朕允了,賜陸家長子陸垣蟄御劍一柄,守將見其劍如見圣旨,另外封其為宣威將軍,明日即赴邊城,若安然而歸,就是公主駙馬,朕親自主婚?!?/br> “陛下,萬萬不可,陛下?!?/br> 蕭昌呈臉色驟然一白,提聲高呼,連連叩首。 乾景帝看了他一眼,頭也未曾回顧,轉身回宮而去。 自始至終,皇帝從未想過要將顏若栩送去和親,現在有人站出來給了皇帝一個臺階,他自然要下。 若是那一腔孤勇的少年當真能夠平安而歸,將顏若栩交到此人手中,他百年后也可安心。 雨勢漸收,空氣里泛起一股雨水的腥氣。 蕭昌呈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望著乾景帝消失的背影,身子驟然一抽搐,繼而目光似刀,狠狠向陸垣蟄剜來。 “哼,你當真以為自己是戰神在世嗎?不過是去送死罷了?!?/br> 這話原說的不假,邊城之局若這的這么好破,也不至于月余都無人想出來法子,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能有什么能耐。 陸垣蟄扭頭,不甘示弱的回敬道:“我若是死了,不是還有蕭世子做伴嗎?蕭大人若想要世子無恙,最好別輕舉妄動?!?/br> 蕭昌呈神色一冽,甩了一把袖子,憤憤離去。 翌日一早,陸垣蟄清點了身邊的親兵,即刻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