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麥穗彎下腰,兩手捧住小蘿卜臉頰穩穩拔起來:“跟jiejie說叫什么名字,不說不放你下去!”笑瞇瞇嚇唬。 水蘿卜擠扁的小嘴巴豎起來,艱難報上名字:“吳文淵,姨姨” 笨,比崽崽笨多了。崽崽小時候賣拐棗,都是趕著人家嬸嬸叫jiejie,奶聲奶氣那叫一個可愛。 “不許叫姨姨,要叫jiejie知道嗎!”虎臉。 “哦”水蘿卜連忙點頭,麥穗笑瞇瞇揉揉人家沖天辮,對周圍一群小蘿卜威脅:“沒見過jiejie來上學?再看給你們一個個拔起來?!?/br> 小蘿卜們一哄而散,老先生看著可樂壓下唇角微笑:“都坐好,開始上課?!?/br> 麥穗是個插班生,當然聽不懂人家上什么,但是她也不耽誤功夫,把先生給的描紅鋪在桌上一遍遍練習。 下課了,小蘿卜們踅著腳,伸長腦袋偷瞄麥穗寫什么,屁股往后撅的老遠準備隨時逃跑。 一個小蘿卜驚訝發現:“姨姨,你才學人之初!” 另一個小蘿卜嫌棄:“你的字好丑?!?/br> 水蘿卜想幫幫新來的姨姨,可是不等他小腦袋找出說辭,新來的姨姨猛地站起來!小蘿卜們像是受了驚嚇的小鳥一哄而散。 麥穗追出去抓住最后一只,用腿裹著兩手揪著小蘿卜倆耳朵,一副惡人嘴臉:“你說什么?” 很不幸這個小蘿卜就是嫌棄字丑的,小孩子嚇的兩眼淚汪汪:“沒說什么~”快哭了。 “jiejie的字漂不漂亮?”虎著臉兇巴巴。 “漂……漂亮……”就在小蘿卜要‘哇’一聲哭出來時,麥穗忽然笑了,抱起小蘿卜高高轉圈飛揚:“哈哈哈” ‘哇……?’哭了一半的嗓子扯了彎兒,變成驚訝變成驚喜:旋轉的世界伴隨著清脆悅耳笑聲,好像春天樹林里的風。 “哈哈哈還要,還要”小蘿卜在空中開心的要飛上天,家里爹娘都不帶他這樣玩。 四下里躲開的小蘿卜,看著院子里旋轉的姨姨和小伙伴,神情從驚嚇變成羨慕,一個個跑過來圍著麥穗裙角上上下下蹦跶:“jiejie、jiejie帶我飛” “帶我、帶我” 還有機靈的蹦著討好:“jiejie最漂亮了,帶我” 水蘿卜也蹦跶:“jiejie帶我” 麥穗停下來笑瞇瞇:“jiejie字漂亮嗎?” 小蘿卜們你看我、我看你,半晌終于有一個為了玩兒,昧良心走出來:“好看” “哈哈哈”麥穗一把舉起他高高飛起“丑就丑怕什么,過上幾天jiejie就寫漂亮了” 上房老秀才看院里和孩子們玩得開心的麥穗,摸著胡子微笑:根子上就是個好姑娘,生機勃勃簡單快樂。 窗外麥穗兒笑瞇瞇問水蘿卜:“為什么要帶你飛?” 水蘿卜想半天:“我以后教jiejie寫字” 切~誰稀罕這個,麥穗嫌棄:“你應該說‘因為我漂亮啊~’”想當年,五歲的陳長庚就是這樣,奶聲奶氣理直氣壯,惹得姑姑嬸嬸買他一文錢一把拐棗。 水蘿卜從善如流挺挺小胸脯:“因為我漂亮”驕傲的小眼神蔑視一眾小蘿卜。 “哈哈哈”麥穗一把抓住水蘿卜飛起來。 院里少女的笑聲和孩子們的笑聲攪在一起,清脆悅耳讓人心情愉悅。老先生想,陳長庚當年休妻的那個事兒,大約是粒塵埃,風一吹再尋不到蹤跡。 過年了家家門上大紅對聯,襯的白皚皚雪地鮮艷好看,再加上三三兩兩爆竹聲,孩子們歡笑聲,這是時隔多年第一個有年味的年。 麥穗謝絕大堂兄好意,堅持在自家過年,兩碗熱騰騰餃子并排放在炕桌上,麥穗趴在桌上,一遍一遍練著‘長庚’兩個字,她想早點學會寫字。 軍營里熱鬧非凡一年只此一次,兵士們人人有rou有酒劃拳取樂,將軍們聚在一處歌舞升平。陳長庚喝了幾杯酒,笑著推拒再來的:“實在不勝酒力,失禮失禮?!?/br> 武將軍粗獷慣了,笑道:“你得練啊,瞧瞧玉面小郎君成了粉面小郎君,來來來再喝一杯!” “不敢不敢,家里賢妻再三叮囑,決不許長庚飲酒過量?!标愰L庚笑著拱手。 “你老婆又不在怕什么,來來喝”武將軍伸出胳膊想要攬住陳長庚肩膀,陳長庚一個巧妙躲避站在一邊,笑道:“君子持之以方” “得得得,你們這些文官掉書袋子頭疼”武將軍捂腦袋找別人去了。 陳長庚避過高聲祝酒的喧囂人群,走出煙酒暖氣熏人的大帳,帳外守衛扶著長戈行禮:“大人” “辛苦了,下值后早些去伙房,給你們留的有酒rou?!标愰L庚矜持而不自驕。 “謝大人關心”守衛再次行禮 點點頭陳長庚邁著步子走了,穿過幾處篝火,喝酒劃拳的士兵紛紛起身行禮,陳長庚笑著點頭過去,遠遠走到清冷處。 除夕夜漫天繁星點點,地上處處軍帳。軍帳間歇幾堆篝火通紅,劃拳聲哄笑聲不時隱約傳來。 陳長庚再往遠處走幾步,冬季濕寒之氣纏繞在他手指臉脖。這里已經是南方,冬季無雪只是濕冷的厲害,那些冷氣黏黏濕濕貼在肌膚上。 青合下雪了吧,陳長庚仰望星空,jiejie,今晚你在堂兄家過年嗎?腦海里刻畫出她笑語明媚的樣子,jiejie今晚你有沒有想我,有沒有給我下餃子,有沒有把我的餃子和你的放一起。 jiejie那么疼他一定放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餃子還有jiejie明媚笑臉。陳長庚眼眶慢慢酸澀,手撫上胸口,下邊揣著麥穗剛來的信。她說‘jiejie知道了,知道……咳咳你’‘咳咳’?窘迫害羞的她多么可愛,陳長庚笑了。 大年初一走年,麥穗早早在家備下大盤花生、核桃,嶄新銅錢。一大早孩子們穿著新衣裳,再不濟也是干干凈凈,一個個笑著跑著爭先恐后往麥穗家來。小人兒們精著吶,這里肯定有好吃的。 “姑姑,姑姑”圍著麥穗又跳又鬧“新年吉祥!”也有“姑奶奶,姑奶奶”棉敦敦豆丁擠不進來的。麥穗笑著一個個揉腦袋,語氣兇巴巴: “都給我老實些,花生一把核桃一人兩個,外帶一個油炸果子,亂摸的剁手!” ‘嘿嘿嘿,哈哈哈’小家伙們仰臉笑,不過也沒人敢不聽話,姑姑/姑奶奶 真會揍人的。 皮猴子們鬧著來笑著去,手里滿滿當當懷里還有兩枚銅錢壓歲。等該來的都來了,麥穗也收拾收拾去大堂兄家拜年,晚上回來油燈久久不滅,麥穗趴在炕桌上加油練字。 時光就好像草長鶯飛,順著草尖嗖嗖瘋長,四月底秋生拿著信來找陳長庚。這是家鄉來的信和以往都不同,信封上的字,不是以往端方字體,而是略顯粗糙的字。 這字體秋生認識,是大堂伯的。說它不同不是因為信封里鼓鼓囊囊,顯得不平整還很厚,秋生用手捏了捏,這是什么? “大人,青合信來了”秋生在帳篷外恭敬低頭。 陳長庚撩開簾子,看見秋生低頭雙手奉上的信,先是愣?。耗莻€寫信先生怎么不會疊信紙了,這么厚這么丑……忽然心靜止了然后鼓跳如雷,一個從沒期盼過的事情似乎發生了! 陳長庚一把奪過信捏一捏,軟軟斜松邊,是不會疊的人所疊。腦海里想起那個笨笨的傻瓜,半低頭跪在桌前努力把厚厚信紙疊平,腮邊細發隨著胳膊用力微微擺動。 力持鎮定揮揮手,秋生告退后陳長庚走回帳篷,不一會兒一向鎮定平淡的副糧官沖出帳篷,跨上馬飛馳出營。 秋生在后邊看著,低頭略一思量恍然明白什么。再抬頭看揚鞭而去的人,半天不知是鎮定還是死寂翻身上馬追出去。 春風在耳邊刮過,心臟在胸膛狂跳,馬蹄濺著嫩草飛馳在云端。陳長庚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當他的心飛回來時,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隱隱一帶矮山淺淺一條小河,遠遠近近稻田整齊,水田間細碎波光。陳長庚翻身下馬扔了韁繩,在河邊坐下從懷里一手護著掏出鼓鼓囊囊信封。 信封是打開的,信紙卻沒拆開,大約是主人只抽出來看一眼又塞進去了。 抽出厚厚一疊墨跡斑斑的信紙,微微骨節的手指小心展開: “長庚見字如面,字好圈寫” 看著那個圓圓的圈,陳長庚臉上的笑像五月陽光,清澈澄凈沒有一絲陰霾,是‘好難寫’吧,笨蛋。笨蛋兩個字,淺淺含在舌尖親昵難言。 “年前我去圈上讀書了,” ‘鎮上’笨蛋 “先生沒變,學堂里好多小孩,有個圈漂亮的小孩兒圈可愛” 陳長庚抿嘴,圈漂亮是很漂亮還是不漂亮,圈可愛是很可愛還是不可愛?為什么上個學都有人勾你心思。 “不過比你小時圈差遠了” 哼,陳長庚酸酸的心才算好一點。 “也沒你小時圈圈明” 略一思索陳長庚就明白了,是‘沒我小時候聰明’笨蛋,眼里又浮起明明亮亮的笑容。 “二妞嫁給二狗了,你的美人計也不怎么樣”陳長庚挑眉還有這回事兒? “王善嚇圈了,不過過日子沒問題”嚇傻就嚇傻,陳長庚還記得,那一年王善差點拆了他把戲,更討厭他愛給jiejie身邊湊,嚇傻正好。 長長一封信字很丑大小不勻,可陳長庚卻全身心陷進去,一會兒喜、一會兒嬌、一會兒不屑、一會兒酸,七情六欲全在臉上。 最后是“jiejie想你,妻張人人字” 陳長庚酸酸軟軟笑,手指輕輕摸那個大大丑丑的‘想’字,嘴里輕喃:笨蛋,目字少一橫,心字少一點,寫的字都跟你一樣眼瞎少心眼兒,傻瓜…… 陳長庚慢慢仰面躺下,把麥穗的信蓋在臉上,傻瓜,笨蛋……甜甜膩膩余音裊裊。他想起那一年教麥穗寫字,麥穗指著‘穗’字說 “這什么字啊嚇死人了” 麥穗說:“要不我叫‘人人’,張人人多好聽”人字最好寫,陳長庚胸膛微微震動,傻瓜。 滿紙的圈圈,他想起那一年麥穗在他眼睛上畫了兩個圈,下邊是兩個人字。陳長庚想他是圈圈,麥穗是人人,原來他們的緣分那么早就定下了。 圈圈在上邊,不是某個傻瓜說的她在上邊,這點需要強調。 陳長庚又想起那一年教麥穗寫字,麥穗最后死活不干,對著他得意抬起下巴,一轉身歡快飛了“去玩嘍~” 墨跡斑斑的紙下邊,一滴淚從眼角流下,滑過鬢角沒入青絲:jiejie,我每次寫信一再注明‘穗兒吾妻,夫陳長庚’不過是為了一遍遍催眠你,強迫你記住彼此身份。 jiejie你知道嗎,時至今日我還在算計你強迫你……萬千愧疚在心里。jiejie你怎么能這樣好,這樣疼我舍不得我難過。 又一滴淚沒入青絲。 jiejie,沒關系我能等,等你喜歡我。 第53章 算著陳長庚該收到信了,麥穗有點擔憂,那么多圈圈長庚能看明白吧?寫的那么丑,也也不知道長庚喜不喜歡,麥穗還清楚的記得,當年陳長庚嫌棄的小眼神。 麥穗‘嗤拉、嗤拉’把納過鞋底的線繩拽緊,老針在頭上篦篦,油亮針尖挨著上一針密密納下去。 管他呢,敢不喜歡就揍他,知道學字有多難嗎?整整四個月,她差點沒把手練斷。還有那個穗字太難寫了,她可不想叫張麥圈。麥穗有點抱怨,當年她娘怎么不給她起名叫‘一一’張一一好聽又好寫,意頭也好唯一的姑娘。 手上鞋底是新捎回來的尺寸,麥穗比劃過,比自己的鞋大一圈。也不知道長庚現在多高了,算一算再過四個月就滿十六了。 屋里‘嗤拉嗤拉’納鞋聲,屋后‘咯咯噠’雞聲。 秋生娘走進干凈整齊的院子,左右看看她也是佩服麥穗的:青磚青瓦房,院墻上爬著絲瓜、豇豆、葫蘆,正屋前兩棵柿子樹,翠綠綠的看著就叫人喜歡。 “麥穗兒在家沒?”一邊搭聲一邊往里走。 “在呢,慧嫂子進屋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