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洗干凈的粗瓷碗**掉水,陳長庚提著控了一會兒放在鍋臺:“家具、廚具、米面、調料,我也托大堂兄置辦,新房要晾些日子,堂兄會叫人來烘房,這些jiejie都不必cao心。被褥衣裳……” 麥穗連忙阻止:“這些我行別老麻煩堂兄?!?/br> “嗯”陳長庚微笑,他也是這么想的。抬手把抹布擰干,粗瓷碗一個個擦干凈。陳長庚低頭看灶下麥穗,淺笑:“我知道jiejie能干,只有我離開jiejie不行?!?/br> 又是這種笑,明明是笑,卻仿佛后邊藏著一個哭泣的小崽崽。麥穗心疼的不行:“怎么不行?我定期給你做鞋襪托人送去,軍營吃喝不愁有什么不行的?!?/br> 我一個人難以安眠,陳長庚在心里默默回答,嘴上卻說:“還有棉袍衣褲,軍營供給的都不合適?!逼鋵嵵灰_口,三公子什么都貢他最好的。 真是嬌氣,麥穗嘆息繼續嬌慣:“行,棉袍衣褲我也給你縫好?!闭f完麥穗想到什么,一臉著急:“這不行,你還在長,我做了尺寸也不一定對,不如你就穿供給的湊合?!?/br> 陳長庚幽幽看著麥穗,還沒走就嫌我累贅,麥穗被看的渾身發毛,努力挺起胸膛堅強:“你別這么看我,我沒說錯?!?/br> 陳長庚目光在女兒驕傲鮮嫩處流連一會兒,慢吞吞:“我可以給你寄尺寸?!?/br> 有請人量尺寸的功夫,你怎么不請人直接縫好?幾百幾千里來回送,好玩? 不過麥穗聰明的沒揭開這一層,陳長庚這會兒就像小孩兒上學,總會故意鬧出許多事兒,你要不應他天知道還要生出什么事兒。 “行”麥穗痛快答應。 陳長庚收拾好鍋碗,拉麥穗起身回房,從麥穗炕柜里拿出一個紅綢包。一雙沉甸甸赤金蒜薹鐲攏到麥穗手上,這蒜薹鐲比蒜薹還粗一圈,麥穗估摸怎么也有一斤重。 “這個雖然粗俗,可是能頂百兩銀子……” “你什么時候藏得這些,也不對”麥穗問:“你哪來的銀子?” 經常撒謊的男人忽然發現賬又對不上了,不過聰明男人腦子快。陳長庚慢吞吞:“那天店家有喜打三折?!?/br> “那你怎么不多買幾對,不就發了?”麥穗驚喜。 陳長庚頓了頓繼續慢吞吞瞎扯:“不許多買”然后立刻拿起一副蝶戀花銀耳墜,“等jiejie耳洞長好了換這副?!便y閃閃亮眼。 麥穗接過來喜滋滋反復看:“這是什么花層層疊疊好漂亮,蝴蝶也好看,兩對須子卷起來跟真的一樣?!?/br> 你喜歡就好,陳長庚眼睛深深看著麥穗無憂笑容,想把這笑容刻在心里,常常慰籍自己。 “還有二十來兩銀子?!眱蓧K五兩白花花官銀,還有一些散碎的攤在帕子上。 麥穗抱怨:“你可真能花,一百兩就剩這么點?!笔骤C褪下來耳墜擺進去攏在一處,然后整個包起來藏到炕柜最底下。 陳長庚看著麥穗忙碌背影,嘴角無意識澀澀微笑,這算什么,你喜歡我可以造一間金屋給你。 “所以娘娶jiejie給我收拾?!毙ξ⑽⒖粗溗虢┯?。 麥穗覺得挺不自在,但轉念一想陳長庚也沒說錯,娘確實買自己給崽崽當媳婦,沒毛病。麻利合上柜子,麥穗大大方方:“趕緊去睡明天一早要趕路,張連劉丙還在聊城等你?!?/br> 夜不知幾時,只知秋夜涼如水。許是起了秋霧,天上淡淡的幾顆星子縹緲微亮,臺階潮潮被秋霧打濕。陳長庚披著外衣在麥穗門前徘徊,從聊城分房開始夜夜如此。 今晚是最后一晚,陳長庚停下腳步側頭看麥穗屋門,以后山高水遠,他連這樣在jiejie門前徘徊的機會都沒有了。腳下微轉,陳長庚走到麥穗門前,抬起一只手貼在木門上。 絲絲縷縷濕涼寒意順著手心滲入胳膊,陳長庚想起無數夜晚他和麥穗緊緊相依。麥穗身上永遠溫熱馨香,讓他安眠。 一寸寸撫摸木門,冰冷的觸感粗糙的紋理,通過指尖肌膚一絲一點傳進大腦:jiejie,下次再見我就是你的丈夫,你心愛的丈夫。 陳長庚把臉貼在冰冷粗糙的木門上,閉上眼想象麥穗柔軟馨香的懷抱,讓他沉醉的懷抱。再一點時間,再一點心計,你終會身心都歸我。 夜悠遠沁涼。 第二天陳長庚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拉著麥穗,在村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到大路口。停下腳步陳長庚轉身面對村人:“送到這里就好,以后我妻子拜托諸位多多照拂?!?/br> 村人紛紛應和,陳進福帶頭應承:“長庚放心,只要陳家有人,必然不讓人欺負麥穗兒一分一毫?!?/br> 陳長庚點點頭回眼看麥穗,一縷秋風刮過麥穗薄薄劉海兒,發絲輕輕浮動。陳長庚伸手輕輕拂過麥穗劉海兒,少年手指玉白細長略顯稚嫩。 麥穗定定望著陳長庚,下一眼不知哪一年哪一月。 “少則三年多則五載”陳長庚許諾,扶住麥穗胳膊輕輕踮腳,在麥穗額頭落下一吻,承若“jiejie等我回來娶你?!?/br> “嗯”麥穗一眼不錯望著陳長庚“打仗別往戰場上跑,自己小心記得添衣加飯?!?/br> “嗯” 秋生看著難舍難分的兩個人,心里這幾日翻騰的那個念頭,越發明亮堅定。走出人群雙膝跪地:“小叔,帶我去當兵”以后我替姑姑守衛你,也為娘掙一份榮耀。 陳長庚定定看向秋生,秋生仰頭眼神清澈坦蕩。陳長庚點點頭:“起來吧”有眼色的村人,立刻把另一匹戰馬牽過來,韁繩寄給秋生低聲囑咐:“好好干” “嗯”秋生接過韁繩。 陳長庚再次向村人致意,最后看一眼麥穗,把她被風吹落的幾根碎發別到耳后,轉身牽馬往前走。 秋陽涼涼中帶著絲絲柔柔暖意,懸在藍天上,不是很刺眼仿佛遮著一層白紗,蒙蒙的。偶爾細細秋風掠過,像佳人肩頭鮫綃冰涼細膩。 麥穗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陳長庚背影手指漸漸握緊泛白:崽崽……舍不得,日夜相伴十年麥穗舍不得。 陳長庚似乎心有所覺,轉身麥穗正一眼一眼望著他,眼里千萬不舍。陳長庚心中劇痛,扔掉韁繩飛奔回來,一把將麥穗緊緊抱進懷里。 這一刻沒有算計沒有謀劃。 是的,這幾日他拉著麥穗,故意在眾人面前親密,就是防止有人趁虛而入。但是此刻他拋下所有心智所有算計,心心念念只有麥穗。 “jiejie記得想我要天天想,我也會天天想你,每個月都會給你寫信”舍不得、舍不得、無數個舍不得在心里糾葛。雙臂一寸寸收緊,緊的肌rou微微顫抖,陳長庚恨不能把麥穗揉進自己骨血,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記得想我?!?/br> “嗯”麥穗兩眼淚花閃閃,伸出雙臂回抱住陳長庚稚嫩纖細的腰“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回來。 秋生站在不遠處牽著馬,看著緊緊相擁的兩個人,眼里淺淺微笑。 第49章 陳進福家廚房出來幾個村婦,起先一個懷里兩摞粗瓷大碗手里一把筷子,回頭笑著招呼:“快幾步,干活的該餓了?!?/br> 餓也未見得有多餓,這幾日天天白米細面,哪個肚子不沉甸甸的。只是多少年沒吃過這人吃的吃食,他們一頓一頓盼著吶。 后邊兩個喜笑顏開,手里端著大盆熱氣騰騰燉菜,油亮油亮冒尖:豆腐、豆芽、白菜幫子,肥厚的rou片誘人舌低生津。 另有一個同樣干瘦農婦滿臉笑容,端著一篩子谷堆樣軟宣宣白面饅頭跟在后邊:“來了來了”一邊應一邊不忘回頭討好,“他姑,放著別管,待會兒我們回來洗?!?/br> 麥穗笑著應:“沒事,嫂子們直管去忙?!?/br> 二妞坐在灶下看著人走遠了,跟忙著洗鍋的麥穗低聲:“這樣吃太費,有雜面窩頭都了不起?!边@幾年他們啥沒吃過,樹皮草根沒少嚼。 麥穗袖子高高挽起,拿著竹刷‘唰拉唰拉’洗鍋,胳膊特別有力:“沒事,都一個村的,趁蓋房給大伙填填肚子?!?/br> 二妞滿眼羨慕:“你真好,嫁給小叔當官的?!?/br> 麥穗笑笑另起個話頭:“這幾天一直想問你,你什么時候嫁人的,怎么老在娘家?” 二妞有些不好意思,掠掠耳邊碎發:“今年春上嫁的,你認識,咱村二狗?!?/br> “哎!”麥穗不干了,放下竹刷“嫁誰不好干嘛嫁我死對頭,二狗那混混能配你?你忘記咱們一起揍他的日子了,你還是不是我姐妹?” 二妞重新給鍋洞添上柴,故意調戲麥穗:“我可不是你姐妹,我記得將來你和小叔圓房,我得叫你一聲小嬸兒~” “你個死妮子”麥穗笑的惡狠狠,支著**兩只手來捏二妞臉頰。 “走開,走開”二妞坐在樹墩上,左擋右防笑的不行“快走,給我弄一臉油?!?/br> 麥穗笑:“就給你弄一臉油,誰叫你笑話我還嫁我死對頭?!?/br> 兩個人笑鬧一陣兒安靜下來,二妞扯扯自己揉皺的肩領神色靜靜:“去年張遼手下過來,我不小心被抓是二狗拼著命救了我?!?/br> “他那條胳膊?”麥穗大概猜到什么。 “嗯”二妞點點頭“就是那會沒的?!?/br> 廚房外一個人高瘦人影悄悄走了,他原本想給妻子幫把手沒想到聽見這個。廚房里麥穗點頭:“救命之恩以身相報”??人影隱約聽見,身體一僵幾乎狼狽而逃,一條空蕩蕩袖筒別再后腰。 二妞抿抿唇,將不聽話的碎發再次別到耳后:“二狗待我極好?!蔽⑽⒎杭t的臉頰,訴說少女動情。 麥穗嘖嘖稱奇,想不到當年美人計的美人竟然rou包子打狗了!看來這三十六計也有走岔的時候。 “二狗他娘最刁,沒難為你吧?” “二狗他娘前年為了救二狗和公公,被匪兵砍死了?!薄前伞宦曇桓殬渲Ρ徽蹟嗳舆M鍋洞,火苗被壓暗,然后洶涌燃燒。 那個曾倚在門口刻薄他們的精干婦人,沒了。鍋沿升起裊裊白霧,鍋里能聽到細密‘嘶嘶’水聲,那是鍋底密密麻麻小水泡,沖上水面的聲音。 二妞聲音夾著白霧在麥穗耳邊飄蕩:“幸虧小叔臨走時讓大家挖洞躲藏,咱們村是方圓幾十里最好的統共不過死了二三十人?!?/br> “你還記得王善吧他奶奶還在,估計是咱們周圍最高壽的?!倍ぢ曇魶]什么波動,苦的有些麻木。不是誰都能像麥穗一樣,熬盡苦難依然明媚向上。 麥穗心思有些沉,干脆利落解下圍裙:“我去給王奶奶送點吃的?!?/br> 二妞提醒她:“看到王善別奇怪,他瞧見阿常被吃,嚇的有些傻?!卑⒊P兆勘人麄兇笕龤q,小時候不太和他們玩,麥穗只隱約記得一對粗黑眉毛。 裝饅頭的手頓了一下,麥穗不知朝誰發火,憋住氣哐里哐當給碗里按四五個饅頭,饅頭冒出來,有一個骨碌碌滾到案上。 麥穗胸口起伏看著饅頭,那饅頭在案板上滾了一會兒停下,底兒朝天晃悠晃悠,幅度越來越小最后靜止。麥穗面色清冷把饅頭撿起來放進木函,又舀滿滿一大碗燉菜端起來:“我去看看” 一手一碗走進王善家,院里一樣火燒洗劫,墻壁裂縫煙熏火燎,屋頂茅草幾處新舊補丁,正屋開著門,門洞黑咕隆咚。 “王嬸兒,王嬸兒在家沒?”麥穗揚聲“王叔?” ‘咚’一聲不知什么落地,然后急慌慌人影出現在黑咕隆咚門洞,王善傻呆呆看著麥穗:“你怎么來了?” “笑話,一個村的我怎么不能來?!丙溗攵酥胱哌M門洞“起開,擋路?!?/br> 王善有些犯傻站著不動,被麥穗一拐子戳到一邊。麥穗笑瞇瞇走到炕邊,跟炕上蓋著破絮的王奶奶說話:“奶奶,我是麥穗兒還記得不?” 王奶奶臉皮枯瘦花白頭發有點蓬亂,精神倒好也笑瞇瞇:“記得,長庚媳婦兒嘛,那一年你們偷去縣里賣拐棗,長庚丟了你還挨了頓打?!?/br> “奶奶記性真好!”麥穗把碗放到缺一豁的炕桌上,轉頭對王善平靜臉“去打水給奶奶洗手好吃飯?!?/br> 王善縮肩耷背偷偷從眼底瞟一眼麥穗,慢吞吞垂著手抬腳出屋門。麥穗看的心里一陣陣堵,坐在炕沿死死忍耐。等半天不見人來,麥穗騰一下起身‘咚咚咚’出去,發現王善低頭站在廚房門口一動不動。 麥穗這個氣呀:“我說你在哪兒杵桿子呢?”堂屋王善娘想出來,被王善爹拉?。骸皠e去,說不準麥穗兒能把阿善扳過來?!?/br> 王善木訥半天:“不然我叫我娘來打水?!?/br> 麥穗冷笑:“洗臉水你不會打,你手廢了還是腳廢了?” “我”那些閃著冷光的大刀,血盆大口牙齒間rou糜,光怪陸離充斥眼前。 “啊啊啊??!”王善抱著頭滿院子亂竄,麥穗冷眼看著:“要是真有匪兵,你這樣早就被抓了?!?/br> 像是被人定身般,王善抱頭彎腰保持倉皇奔逃的樣子定在那里。麥穗走下房臺一步步走到王善面前,冷聲:“廚房有什么你不敢進去?” 王善抱著頭一點點蹲下團緊,渾身瑟瑟發抖:“刀、廚房有刀?!?/br> “有刀怎么了?”麥穗走到王善腿邊低頭看著他。太陽微微偏中,將她的影子蓋在倉皇的王善身上。 “刀,我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