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他怎么可能會直接從雪域領域到這種地方來? 他身在江北紫藤村,如今雖開春天氣轉暖,寬江漸漸解凍,但他也決計不可能毫無所覺的被人帶到江南,出現在千里之外的禪光寺。 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下面的棍刑還在繼續,子安一聲不吭的跪在石板地面,任由掌門的持戒棍結結實實的打在他挺得筆直的脊背上,直到打出了一片血跡斑斑,固虛法師依然沒有住手的痕跡。 池罔眉頭緊皺的看著下面的情況,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讓他理解產生了困難。 緊接著,他看到了另一個更加讓他難以置信的人。 ……那是砂石。 在僧人中,砂石不知道從哪偷了件僧衣穿在身上,他終于有衣服穿了,因此顯得很快樂,走的也很大方。 他毫不避諱地直接從這僧人的身體里穿體而過,那僧人仿佛完全沒有看見他似的,不過他們確實也看不見砂石。 砂石早就死了,現在變成能量體后,除非他自己特意顯形,跟本不用擔心會被別人看見的問題。 于是他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不過走著走著,看了看周圍的氣氛,也有點不如剛才的底氣十足了。 懲戒堂前十分安靜嚴肅,禿驢們的表情沉默肅穆,這讓砂石都難得感到了一些莊重。 他們在圍觀什么? 砂石從眾人身體里飄了出去,決定去一探究竟,可是當他走到最前排時,就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持戒棍重重落下,砂石看著那棍子雨點般落在子安身上,幾乎是目瞪口呆的。 搞不清狀況的他手足無措的站了一會,猶猶豫豫走到了子安身邊,仗著他看不見自己,在子安被冷汗浸濕的額頭上戳了戳,“活該挨打,讓你肖想我家小池,他那么好看,能剃光了頭發,然后出家跟你在一起嗎?不行,我不允許這門親事!你給我死心吧!接受來自于我的挑戰吧!” 在聽到砂石聲音的那一刻,又一棍打在了子安的背脊上,不知是因為劇烈的疼痛,還是因為他真的察覺到了什么,本來閉著眼睛默默忍耐刑罰的子安,突然地睜開了眼,視線極之銳利。 明明知道他看到自己是不可能的,可還是有那么一刻,砂石覺得他是真的看到了自己。 于是砂石頓時慫了,嚇得跳了起來,“媽呀!好嚇人,你想干啥?” 作者有話要說: 僧人:師兄到底破了什么戒? 子安:……不可說。 第105章 身后的棍棒仍在落下, 子安眼神從空中緩緩下移,盯著眼前那一片石板。棍子砸在他厚實的肩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只是忍耐著一聲不發, 仿佛在默默思考什么。 他心中有愧,不能與外人道, 修行之人妄動凡心,再起yin邪之念, 便是大罪過。 是以這頓棍刑, 他挨得面不改色、心甘情愿。 砂石近距離圍觀,知道這固虛老和尚可沒留手,他聽那聲音都覺得疼,但子安卻一聲不吭的忍耐下來, 這種忍耐力, 也是讓人佩服。 仗著沒人看的見他,砂石在旁邊蹲下來, 心驚膽戰地看著眼前的懲罰, 又過了好一會, 子安終于把這兩百棍挨完了,固虛法師才放下了手,神色莊重道:“子安,從今日起你不許外出, 自行反省?!?/br> “……是?!?/br> 挨了這么重的罰, 子安不用人扶, 居然還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他后背的鮮血順著衣服淌下來,卻依然挺得板直。 砂石都能看到他的冷汗從額頭留下來,然而他卻仿佛渾然不覺這份痛苦,依然恭敬的向固虛法師行了一禮,才轉身離開。 池罔在樓頂看著下面的動靜,見砂石搗亂也沒人看得見,變不去管他,只是此時他的心中不禁又多出來了一個疑惑——這盆兒是做錯了什么事,才被固虛掌門這樣責罰? 這懲戒寺附近聚集了許多和尚,固虛法師也走了出來,他到門外的空地處,把所有的佛門弟子都留了下來,當眾一同背誦戒律,默背佛經,以今日之事引以為戒,當虔誠修行,不存二心。 躲在佛寺塔尖頂端后的池罔本想離開,結果現在固虛法師位置一動,讓他的行動增加了很大的難度,這里不如平地般行走自如,池罔必須要攀著樓體才能回到地面,可是他一動,就定會有注視著這個方向的和尚,立刻發覺他的存在。 若下面的都是平頭老百姓,以他的速度倒也不用太過擔心,可是這幫和尚都會武功,若是有人看到他,接下來池罔就要在佛寺的僧人交手。 池罔不認為自己會輸,但他擔心當自己落到這一群沒有頭發的禿驢的中間時,可能會因為長時間憋氣而當場窒息。 池罔不能動,砂石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腿來了。他在這里誰也不認識,左看右看,就跟著子安走了。 子安走出懲戒堂時,附近還有一兩個平日里與他交好的師兄弟見他這模樣,就想去告假去攙扶他回到他的住所處,卻被子安一一婉拒了。 或許是因為今日出了這種大事,掌門又當眾訓誡講話,禪光寺里面一派肅穆安靜,氣氛不同尋常。子安獨自一人回到了住處,謝絕了拿著藥追上來,主動提出替他療傷的同門師兄,然后關上了大門。 子安獨自居住在一間小房間里,除了床榻、一張木桌和靠墻的木柜外,并沒有別的什么裝飾,看上去十分簡陋樸素,雖然他在佛門頗有聲名,卻仍然自守清修,不為五感享受所累。 這也讓跟著他進來參觀僧侶住宿的砂石心中愈發疑惑,這和尚看起來挺規矩的,咋就被打了呢? 子安把同門所贈的藥放在桌面,扶著桌邊坐在了那木凳上,砂石都輕輕替他松了一口氣。 他本以為盆兒打發走人,這是準備給自己上藥了,可是接下來的發展,砂石就是想破了頭,也不可能想得到。 當子安聽著門外的同門師兄弟走遠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砂石左右環顧,沒在這房間里見到人,正在奇怪這和尚是在和誰說話,一回頭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子安,眼神如電的鎖定了他,重復道:“你是怎么過來的,砂石?” 這一刻,砂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震驚,他整個人哆嗦起來,“你你你……你怎么可能看得見我!還聽得見我說話?別人分明都看不見我的!”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小池呢?他現在在哪里?”子安臉上血色盡褪,神色非常嚴肅,“別告訴我你是通過異維領域的暫時通道跟著我過來的……我分明已經關閉了那通道,怎么可能……” “領域”這兩個關鍵字讓砂石打了一個激靈,他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而一看砂石的臉色,子安就知道了答案,他肅容斥責道:“什么都不知道,你還敢如此冒險!你可知道那是薇塔的核心功能,就這樣在里面貿然穿梭!” “薇……薇塔?雞爪子嗎?”砂石迷茫道:“我們之前明明在紫藤村,怎么突然來到這里?我不知道……不對!你怎么會知道‘領域’和‘薇塔’?你不就是一個長得有點帥的普通和尚嗎!” 面前的人明明是個和尚,可是他所說的話、他所做的事,卻沒有一件像一個普通的和尚。 砂石只覺得,他似乎從來都沒認識過眼前的這個人。 “你從她的通道里過來的時候,會被分解成最基礎的能量單位,與此同時你的防御系統被瓦解,她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記錄了對你的數據加以分析,你給她提供了一個反擊的機會,現在,你該立刻返回小池身邊,不能再擅自……” 子安的話戛然而止,“他也來了!不對,他怎么能真的過來?” 砂石握緊拳頭追問:“進入小池雪原領域還留下腳印的人,是你吧?我們能通過領域的通道來到你這里,反向來推,你是不是也能……” 想到這個可能,砂石不寒而栗,“啟動自檢!” “我不是你的敵人,把時間和能量省下來,立刻準備重寫你的核心防御?!弊影采裆脸恋拇驍嗟?,“上次修補悖論時,我就發現這個時間截點有異維度領域,尋找許久,卻沒想到……” 子安眉頭深鎖,他的手在空中一劃,在空中鋪開了自己的控制臺。 那一瞬間,就連砂石都忘記了呼吸——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他能見到眼前這樣的景象。 無數個cao作窗口像黑夜中的星辰一樣鋪開,一眼望不到頭,各自進行運算和監視的窗口上流過的信息此起彼伏,就像是交替閃耀的璀璨星光,壯觀而浩瀚。 而身處中心的子安,仿佛在一瞬間完成了許多東西,而這種變化,作為一個能量體的砂石,卻可以清楚的感知附近發生的變動。 砂石收回目光,仿佛是察覺到危險似的瞇著眼睛,猛地后退幾步。 他慣常柔軟和氣的奶音,也在此時低沉下來,有了冰涼的質感,“這是雞爪子的東西吧……禿驢,你可以隨意使用她的核心功能,那么你到底是誰?” “你來這里,是要做什么?你想對小池做什么?” 砂石無比認真的追問著,“雞爪子一直想在規則內,以最小的代價殺掉小池,她陣營中的房薰、步染,更是根據雞爪子的任務,一步步抹殺池罔在這個世界里留下的痕跡……那你呢,你和她們是一伙的吧?你又是來做什么的?” 子安平靜道:“這要問你自己了,當年你又是為什么啟動了你的‘干擾程序’組件,將我拉到這里來?” 砂石驚疑不定,“什么?” “你自己說呢?”子安后背的傷口未愈,臉色愈發蒼白,“你之前被雞爪子斷線,是我親自趕過來把你重啟的,你的糾正升級,都是我給你重新做的,你說我是來做什么的?” 砂石眼中露出白光,子安未做防御,讓砂石對他的情況進行了掃描,果然砂石臉色緩和了些,“……你是零零二?怎么會有零零二?我的天,我有好多事想問你……” 砂石掃到一個關鍵的警告,頓時轉了話題,訝異問道:“等等,你現在這個紊亂是怎么回事……人格回歸,身份混淆?這是什么意思?你看看進度條都到95%了,你這再不處理一下,小心自己玩完?!?/br> “本來已經有所改善,卻沒想到我做了一個夢……”子安似乎有些不愿啟齒,“說來慚愧,我在夢中犯了戒,這便是我平日修行中動了念,有了罪。夢醒后更是古怪,我陰差陽錯的進入了雪域里,還發現了一直找不到的異維領域,后來不知如何脫身,只得開啟薇塔的功能送我回來?!?/br> “然后一回到禪光寺,我便去掌門處領罰,誦經懺悔,卻沒想到一睜眼,就看到了你?!?/br> 砂石臉色古怪道:“你還真是個和尚???” “請尊重我個人的宗教選擇,我以前就吃素信佛……不說了,小池要過來了,你和他都不能在這里多待,在產生更多錯誤的邏輯前,立刻回到你們該在的地方去?!?/br> 剛剛還挨了一頓棍子的子安表情無奈,他撐著身上的傷站了起來,“但可以不要把我們今天的交談告訴小池嗎?不要讓他懷疑他真的來過禪光寺,在江北的人突然出現在了江南,這本就不符合邏輯?!?/br> 砂石毫不猶豫拒絕道:“我不會瞞他的,不行?!?/br> “你告訴他,會產生新的悖論,你還記得上一次的緊急抽調嗎?你被關小黑屋,便是為我緊急修復所有的因果線,后來危機過去后,我又獨自修復了整整一個冬季才將當前截點穩定住?!弊影采钌钗艘豢跉?,“而且,異維度領域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你真的了解嗎?” “為什么定點傳送到這里后,別人看不見你,但小池卻擁有身體,可以被別人看見?這你想過沒有?” 砂石癟著嘴,“……我都不知道小池也過來了,不過我知道為什么別人看不見我,那是因為因為我死了,變成了能量體?!?/br> “不,真正的原因是……你以為你死了,他以為他活著?!弊影菜坪跤行﹫猿植蛔×?,他雙手一推,砂石覺得自己的身前突然就想有了一只手,把他推進了一個看不見的地方。 他聽到和尚最后一句話,“今日之事,切勿追究,這對你我都好?!?/br> 送走了屋里的砂石和摸到屋外的池罔,子安來不及松一口氣,還有一事在他心中高高懸起——那片雪域若真的可以打破空間的限制,讓砂石和小池到千里之外的禪光寺里來,那么他也曾踏上過那片茫茫白雪,還是在做了那樣一個夢之后…… 子安立刻搖了搖頭,他對池罔產生那般念頭已是大錯,那件事不可能是真的。 若真是他在無意識間,也不小心去了一趟池罔所在的紫藤村,對小池行輕侮之事……他相信池施主不會就范,以池罔的武功,可以直接打死他的,又怎么可能任由他胡作非為? 果然只是個夢罷。 他想到此,又給了自己一巴掌——對小池如此不敬,滿心yin邪之念,這已是犯了戒律,可是兩百下持戒棍打在身上,都沒能讓他悔改,這當真是無藥可救! 眼下有許多事做,他卻心煩意亂的只想把自己泡到冰水里,好好冷卻一下全身火熱的血。 數個時辰后,江北紫藤村。 池罔醒來時天已大黑,他床邊燃著一只蠟燭,照出此處正是蘭善祖宅。 ……可是他分明記得的是,他眼前最后一個景象,是南邊禪光寺盆兒的僧房前。 這一天里發生的事,都太不合常理。池罔在一瞬間,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才產生如此離譜的幻覺。 房門打開,房流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看到池罔醒了,頓時精神一震,“小池哥哥,你醒了?我之前來你屋外叫你,見你許久不應,便冒昧而入,正好看見你暈倒在地上……” 池罔的嗓子因為久未沾水,聲音有些沙啞,“你大概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就是你……你傳人把浴桶抬出去后?!狈苛飨肫鹬霸谧咸倩芤娒鏁r,被池罔莫名掐住他脖子的事,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懼怕,卻還是讓自己笑開,露出池罔最喜歡的笑容。 他的脖頸上還有池罔留下的烏青手印,甚是駭人,但他卻如若無事的把池罔扶起來,柔聲說:“阿淼姐說,你可能就是這段時間太累了,所以才倒下了。最近別的事都放下,好好養養身體,你先喝點熱湯,我再去叫阿淼姐過來……” 池罔坐起身體,一只手制止了他的動作,“你先給我去查一件事?!?/br> 感受到池罔不同尋常的態度,托著湯盅的房流收斂了笑容,“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