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小池,我在你這邊溜達了許久,都沒能找到邊界,你這里和我的不一樣,真的好大啊?!鄙笆P著腿,與池罔對坐在雪地上,“沒事的時候我會繼續溜達的,看看能不能找到邊界……對了小池,你想找我說啥?” 池罔在這里的感覺很舒服,讓他感到安全。這讓他更愿意和砂石說一些關于自己的過去,“今晚在那莊子里救出來的這些孩子,讓我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br> 砂石露出了惋惜又難過的表情,“他們好可憐啊?!?/br> “他們雖不幸,卻還得等來一個我,為他們主持公道,并為他們的以后鋪路。若是能放下這段過往,未來自然有很好的生活等著他們?!?/br> 池罔想起過去的事,長長嘆了口氣,“而在當年諸侯亂戰那段時間,有著很長一段時間的混亂無制,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沒有人愿意來出頭……仔細算來,我當年是第一個有這種想法的,救了不少我同族的子民,將他們北遷西雁關外?!?/br> 這么漫長的時光,足夠人將許多事情遺忘。 但有些事池罔回憶起來,依然歷歷在目,清晰宛若昨日。 那一年他還是“小池”待在莊府上時,莊衍答應了與他一起出去游玩,卻不想臨到了約好的日子,莊衍被一個老和尚給突然叫走了。 莊衍并不是毫無防范,無論出不出府,他都會留下心腹保護小池,外出時更是親身陪伴,寸步不離。 自從上次出游時小池莫名遇襲,被沉到江里差點淹死后,莊衍就十分警惕了,更別說上次溺水一事十分蹊蹺,他仔細排查后居然一無所得,這讓他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而此時既然他不離開莊衍的院子,這些保護他的人,就在莊衍的院子里守著。 可是這些站崗的護衛,防得住不懷好意的宵小,卻防不住極擅輕身功夫的頂尖高手。這樣的高手來去無蹤,所以無跡可尋。 變故便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在小池獨自一人留在房間里看書時,他的窗子被打開了,一個人迅速地跳進了他的房間里。 小池還來不及呼叫示警,就已經被來人靠近一把捂住了嘴,將他的聲音堵回了肚子里。 電光火石間,他看清了這個人的臉,一瞬間驚恐漫上心頭,手腳都變得發冷——他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冰冷的江里,差點被自幼就熟悉的江水活活溺死。 那是一年前在江上殺光莊衍整船護衛、將他扔到水中的人。 他記得這個人的臉,記得他站在船上看著自己溺水的模樣,記得他不能屏息避水,只得讓江水嗆進他的肺,痛苦不堪地沉入江底。若不是莊衍及時跳進水里救了他,他怕早已化作江底被蝦蟹分食的一具尸骸。 脖頸后傳來劇痛,在失去意識前,小池的最后一個疑問是“他怎會在莊府中?” 此人將小池打橫扛起來,從窗戶迅捷的飛了出去,沒驚動莊衍院里的任何人,帶著小池就這樣從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再次恢復意識時,小池先聽到了車輪輾軋地上石子的聲音,身下所躺的地方也在時不時的顛簸。 ……這是在馬車上? 失去意識前的記憶涌入腦中,小池猛然睜開眼,卻發現長長的睫毛似乎刮過了什么厚布,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的眼睛被罩了什么東西,馬上摸索著去解下來,可是他剛剛摸了一下,就聽到一個近在咫尺的聲音問道:“醒了?” 他的雙手,被一只有力的手從蒙眼的黑布上抓了下來,手的主人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意味,“乖乖的,不要動,我們就快到了,我不想把你綁起來?!?/br> 小池的身體立刻僵住了,他啞聲問:“你……你是誰?” “既然已經聽出來了,何須明知故問?” 莊侯看著手里的信卷,另一只手搭輕佻的拍了拍小池的后腰,“聽到我說話的聲音,你身上都繃緊了……這么怕我?” 他們所在的馬車不知駛向何處,一個突然的顛簸后,小池爬起來的身體向前一沖,栽倒了莊侯的身邊。 他眼睛被蒙著,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莊侯身上的熱氣撲到他的臉上,讓他大概估算出了自己離他的距離,立刻向后挪去。 小池小聲請求道:“侯爺……可以把蒙住我眼睛的布取下來嗎?” “不行,你有幾近過目不忘的本事,讓你看一看,說不定就被你記住了?!?/br> 小池立刻道:“奴才粗笨,怎么有這種本事?侯爺說笑了?!?/br> 莊侯的臉上帶著莫測的笑意,摸了摸他細滑的側臉,“別自稱奴才,你可是王族貴胄,羅鄂最后的王室血脈,豈是那些低賤無趣的孌寵可以相比的?你和他們不一樣?!?/br> 這個人仿佛魔鬼一樣,用這樣溫柔的話,撕開了小池一直以來密不透風的偽裝。 莊侯在笑,他似乎發現了什么令他非常滿意的東西一樣,“我特意去打聽了一些舊事,羅鄂儲君王子不僅精熟水性,還自幼聰穎,同一本書讀第二遍,就可以通篇背誦,還說這不是過目不忘?而這樣聰明的孩子……這么能忍,這就很有意思了?!?/br> “我之前第一次懷疑你的身份時,就派了我身邊的心腹去把你扔進水里,你居然寧愿活活被淹死,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我這才解除疑心?!?/br> 莊侯語氣轉冷,“當時為了你之事,與我兒子鬧得有點僵,我想莊衍多個心愛的漂亮小玩意,正在興頭上,我倒也不需要去多加干涉。所以我略略試探過后,就這樣放過了你?!?/br> 莊侯這樣攤開來說,定然是已經掌握了關鍵的證據。小池聽見自己的牙齒格格打顫,他想說自己不是羅鄂的王子,卻也知道這樣蒼白的辯解,沒有一絲一毫的說服力。 果不其然,他聽到莊侯道:“讓我重新對你起疑心的,卻是南邊坐擁良田精兵的時桓。據我多年的觀察,這位時侯素來神秘冷淡,一向男女不沾,幾乎沒有任何沾親帶故的關系。這樣的人,總不至于在南邊聽了幾句關于你的美色傳聞,就遣使來以一座江南城池相換,向我來討你?!?/br> “時桓來使后,我便立刻重新開始調查你。這次一查下來,還真讓我找到了一些舊事?!鼻f侯悠然道,“他與羅鄂國倒有些長期的貿易來往,據說早些年難得與你父王有幾分交情。想必是聽聞羅鄂王族罹難后,想出手庇護這位故友之子,好保全這一點最后的血脈?!?/br> 莊侯把手從他的臉上向下移去,“你厲害,溺水那一次,能在這樣有限的信息下猜出是我的試探,小小年紀,能對自己這么狠,差點就把自己活活淹死?!?/br> 小池身子向后躲,他看不見,只想極力避開莊侯在他身上游走的手。他退到車內角落無處可退處,卻被莊侯一把掐住了脖子,逐漸收緊力道,“我一向喜歡斬草除根,卻第一次在你身上走了眼。所幸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以你的性子,現在對莊衍的乖巧柔順,恐怕都是不得已的忍耐,真給你個機會,你定會從泥里爬出來,爬到最高的地方,等到那一天時,你定會成為我莊氏一族的勁敵……” 莊侯似乎嘆了口氣,“你已經還把我的兒子給迷住了,放任你繼續在他身邊待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折在你手里?!?/br> 馬車停了下來,有人恭敬在外面道:“侯爺,我們到了?!?/br> 扼住喉嚨的手被挪開了,小池劇烈的咳嗽著,一時什么也說不出來,只顧得上急促的汲取著空氣。 莊侯卻在瀕死關頭放過了他,反而伸手把他撈了過來,穩穩地抱著他的身體,走下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莊侯:我當年的判斷都應驗了,兒子到底沒能過這一關美人關。 第91章 小池不知道自己被抱進了什么地方, 莊侯步子很大也很穩, 他能感覺到微涼的風吹在他身上。直到他聽到厚重的大門聲在自己身后關閉,那風的感覺就消失不見了。 他便猜測,他這是被關到什么密不透風的地方了。 莊侯說:“這里其實與莊府離得不遠,莊衍差不多也該發現你不見了?!?/br> 等到莊侯終于把他放下來的時候, 周圍都是暖洋洋的, 他眼前的布終于被解了下來,面前的房間燃著蠟燭,四處都看不見窗戶,就是穿的不多也十分暖和,有一群人垂手站在莊侯身后。 小池重獲光明, 便盯著莊侯的臉, 不錯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試探道:“侯爺, 我平生從未見過時桓, 對他毫無印象, 以一人換一城……這種荒唐之事, 侯爺居然相信?” 莊侯沒說信, 也沒說不信, 他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也想看看時桓到底想做什么……反正,你也不能在我兒莊衍身邊繼續待著了?!?/br> “你跟我來?!鼻f侯吩咐了一聲, 小池明白這是在和他說話, 如今身陷這種境遇, 他也沒什么反抗的力量,他咬著牙看了看周圍的人,只得順從的走了過去。 莊侯推開一扇門,幾乎是有些親密的攬著他的肩,與他一同往里面走。 很快,小池便知道這地方是用來干什么的了。 濕熱的空氣,甜膩的熏香,嚴密的看守,yin靡的訓練,新鮮年輕的身體,風情各異的美人。而其中不少人,都帶著明顯的羅鄂長相,一個個高鼻雪膚面容十分艷麗。 小池整個身體都僵住了,慌忙轉頭避開眼前的景象,莊侯擰過他的下巴,逼著他直視面前的這些人,在他耳邊道:“自從羅鄂亡國后,江北一側帶有羅鄂長相的美人,一直頗受權貴青睞,甚至現在南岸也非常搶手,我這里教出來的,拿出去都能賣上很昂貴的價錢?!?/br> “這就是你的臣民如今的境遇……他們在哭著等人去救呀,你可是羅鄂的王儲,你為什么不救他們呢?” 他被迫看著眼前的景象,莊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成了后來許多年里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對,就這樣看著……”莊侯滿意道,“你曾經是忠臣夸贊的儲君,如今從云端上跌落的王室貴族,到如今以色娛人,依靠莊衍才能保全自己周全……這就是你啊,現在的你和他們,又有什么區別?” 說到這里,莊侯觀看著他的表情,他臉上帶著隱隱的笑意,似乎是想看他崩潰的模樣。 他本來是渾渾噩噩的站在那里,極度的羞恥讓他牙關格格打顫,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腦子里卻瞬間劃過了一絲清明——絕不能讓他看到我崩潰,這是他最想看的,那就不給他看。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走到莊侯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什么。莊侯聽后,臉上的笑便淡了些,他上下打量小池的身形,點頭道:“要把你送給時桓的話……從我莊子里出去的人,若是什么都不會,那便是砸了招牌?!?/br> 江北權貴皆知,莊侯與人回禮,其中第一等的禮物就是贈送美人。 莊侯本就喜歡美色一道,從他府上調教好送出來的人,不只是貌美身柔,更是溫柔解語懂風情,夜半時有這樣一位美人相伴,那是何等快活之事。能得到莊侯送的美人,在江北吹捧出去,都是一件很有臉面的事。 他指著小池道:“這個孩子留下來,你親自教教規矩?!?/br> 旁邊之人諂媚道:“侯爺好眼光,這孩子模樣真是好……呵,奴才定竭盡全力,不負侯爺對他的愛寵?!?/br> 卻沒想到莊侯聽了這話非但不笑,反而神情變得冷漠,滲透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威壓,“記住我的話,只需教導,讓他在旁邊看看就行,不許任何人碰他……若是能多得些閑暇,我甚至想親自教他?!?/br> 似乎剛剛收到的消息十分緊急,讓莊侯無法坐視不理,他起身離去,臨走時,卻突然停住腳步,轉身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無論時桓要你一事,是局是計還是真,我都想做一件事?!?/br> 他蛇一樣的目光黏在小池的身上,“……花還沒開,還要再等等再說?!?/br> 莊侯離去后,他被留在了這個讓他頭皮發麻拼了命想逃開的地方,這里沒有窗,所有的門都有人看守,直到后來,他才知道這是莊侯一處宅子的地下暗室,自然無窗可逃,當年不會武功的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逃出去。 沒有日光透進來,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過了多久?;蛟S是十天,或許是一個月,或許是更久。但他知道,這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光。 他得到休息的時間不多,身心極之疲憊時,反而卻無法入睡,這樣不見天日的地方可以剝奪一個人的希望,他見了太多隨波逐流、自甘墮落的面孔,便知道他們早已絕望的放棄自己了,從身到心變成了欲的造物。 莊侯最后的吩咐成了他的保命符,卻也成了他的折磨,他不斷的想,這個魔鬼要做什么? 而他被關在這里,莊衍知道嗎? 想到莊衍,小池便生出些微渺的希望,少爺現在一定在找他,只要能堅持住,無論他會在這里遭遇什么,只要能活下去…… 然后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心中這一點希望,就像冬夜冷風中搖曳的微弱火光幾近熄滅,為什么莊衍還不來救他?他是已經忘了他嗎?少爺與莊侯到底是血脈相連的父子,或許在權衡之后,莊衍并不愿意忤逆身為尊長的父親,最后選擇了放棄他。 可是當莊侯的話回蕩在他的腦袋里,他就會前所未有的痛恨起自己。他已經淪落到需要男人來保護周全的地步,這和一只被豢養的玩物又有什么區別? 以前他在莊衍的庇護下靜靜等待著時機蓬勃生長,他讀了莊衍那么多的書,學的那些東西,卻在絕對的權勢武力前,仍然如此不堪一擊。 他想若是能活著出去……他愿意用一切代價,來換取力量。 保護自己的力量,保護他人的力量。這處牢獄里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莊侯的譏嘲拷打著他的魂魄,他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出身,讓他如鯁在喉,夜不能寐。 莊衍沒有來,在漫長的等待后,他第一次被從地下帶到陽光之下,他的眼睛都有些不適,恍惚著穿過院落進入主院。 他終于見到的人,仍然是那親手把他送進來的魔鬼。 小池被帶到來后,靜靜站在一旁,他沒有開口說話。過了許久,莊侯才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走進來。 進到屋子里,便發現這屋子的墻壁里……掛了數幅美人繪像,有衣衫半解欲說還休,有矜持清雅脈脈含情,不論男女,無不是眉目逼真傳神,情態各有神韻。 小池一眼掃過,發現里面卻沒有莊侯的原配夫人善娘子,善娘子的畫被莊侯掛在了莊府中,供府中人觀瞻。而這個無人知曉的隱蔽院子中,卻藏著這樣多無人知曉的隱情。 莊侯坐在桌前,桌上鋪開紙筆,溫水化開丹青。他放下手中的筆墨,點了點頭,“瘦了些,不過更標致了……現在的你,讓我很想為你畫一幅畫。我為你準備了一套衣服,換上它?!?/br> 他身后的床榻上有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一衣服,他抖開看的瞬間,就認出這是自己身為王子時,曾經穿過的一套衣服。 屈辱讓他的手都在發抖,而莊侯的聲音響起,卻將他推向更深的深淵,“自己換……或者我給你換?!?/br> 第92章 小池最終還是主動換上了那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