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兩人對視一眼,都暗叫不妙。 這座鐵房子里無窗,唯一的出口是大門,而他們還沒有找到去往門口的路。 敵人集體回撤,準備油這種易燃之物,這怕是要……倒油進來,放火燒死里面所有的人。 池罔腦子一轉,就明白過來原因。這莊子里的人連這些他們關起來精心豢養、用以聲色娛人的小美人都要一起弄死,這是要埋葬什么秘密。 他看了眼那之前為他帶路的男孩,此時正背著從池罔懷里接過去的姑娘,想到了他之前提到的“貴客”,怕都是些身份貴重的人,而他們在這山莊做的事不能見光,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 池罔深吸一口氣,“我帶路,咱們沖出去?!?/br> 這話是對所有人說的,砂石機警的會意道:“往左走百米,向右轉直行,我給你指路?!?/br> 和尚卻說:“這群孩子跟不上我們的速度,你我一人開路,一人給他們引路。我打前鋒……” 還不等子安說完,池罔已飛身而出,見狀他也只得吆喝了一句,“走!” 孩子們強忍慌張,緊跟在子安身后奔跑起來。 池罔一路向外走,他需要率先沖出去阻止外面的敵人點火,自然一刻不能停頓。但是他在每一個岔路時,也留下了自己的痕跡——他會從自己的身上撕一片白布扔在地上,指出自己經過的方向。 子安一邊擔心他在前面會遇到危險,怕自己來不及出手保護。盡管他也知道,以池施主現在的能耐,其實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 但是子安在那些記憶碎片的夢境里,他見證過池罔的一部分塵封的過往,見過那個無力保護自己的稚嫩少年,便不受控制地心生憐惜,面對如今強大的池罔,下意識里都會有這種保護欲。 可是他還要為這群孩子護送帶路,只得按捺心中的焦急,所幸關鍵時刻,這群孩子里沒有拖后腿的,都咬緊牙關,全力奔跑。 他接過那個昏迷的女孩,讓跑在最后面的那個為他們帶過一段路的男孩也追上前面的隊伍。 沒過多久,在最前面跑著的孩子突然摔了個跟頭,把后面跟著跑的孩子也給絆倒一片,那摔倒的孩子撐著地面重新站起來,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東西道:“地上怎么這么滑?咦,這是……油?” 子安神色肅然,快速道:“快起來,繼續走,一刻都別停!” 第89章 和尚帶著人往靠近門口的方向走, 便開始聽到外面的聲音。 有重物從外面甩進來的重重著地聲, 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叫喊,“別扔火!別扔火,我還在下面——??!” 子安便知道池罔已經在外面動手了,越到這種時候, 越是不能自亂陣腳。子安清點人數, 把摔倒的那幾個拎起來,確認所有救出來的孩子都跟上了隊伍,迅速向大門口趕去。 外面的冷風吹了進來,大門口那厚重的鐵門半開半闔,而里面有三四個在地上打滾的敵人, 子安一眼掃過去, 便知道池罔將這幾個人的大腿骨擊碎了,現在癱在地上, 根本沒有辦法靠自己出去。把人打殘了扔進來, 多少對外面的人來說算個轄制, 讓他們在放火時猶豫是否要一同殺死同伴, 為里面的這些孩子爭取更多的時間逃出去, 地上一片的油污, 有菜油,也有煤油,顯然是從外面倒進來的, 已經蔓延開來。而外面只要一點點火花, 就可以將里面的幔帳木具瞬間點燃, 變成一片漫天大火。 子安趕到大門處時,便看到一個火把被扔了進來,他身影極快,于千鈞一發之際在那燃著的火把即將落地前,一抓接在了手里,隨即舉高離開地面。 可是火苗已經從火把上掉落,那一星星火苗即落在油面上,實在讓人無暇細想,子安來不及去想別的對策,便用胳膊一撈,將火苗攬到了自己身上。 外面的聲音傳來:“快點火!他只有一個人攔不過來,別讓他的那個同伴出來……” 子安便知道,池罔在不能殺人的前提下獨自一人應付八面來敵,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一刻,他甚至沒有在意自己身上燃著的火苗,就沖了出去。 他的判斷沒有錯,池罔看到第一個自己沒有防住的火把被扔到后面后,當機立斷地改變了策略。這種時候不能再心慈手軟,只會讓敵人愈發猖狂,因為他們本就無所顧忌。 必須要逮一個殺一個,不能給他們第二次站起來的機會。 池罔突然開始近身rou搏,抓住就近的一個人,在他驚恐的眼神里,就要擰斷他的脖子,直接掄起他的尸體去擋火苗。 ……卻被靠近的子安拍了拍他的手,池罔的動作瞬間停頓了一下。 “不殺人?!弊影猜曇艉茌p,卻顯得很溫柔,他將自己的僧衣披到了他的身上,隨即不敢多看地閃身走開,替過了另一邊的防御。 池罔心神一清,剛起來的殺意被他壓了回去,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套上了這讓他有些嫌棄的僧衣。 他一身單薄的衣裳,被他一路走一路撕,剩的布確實不多了,甚至還有一條袖子被他自己撕成幾片,剛才扔在地上用以記號之用。他一邊的肩膀也露了出來,只靠另一邊袖子可憐地連著剩下的布掛在身上。 衣擺比齊腰處還要短一點,露出小巧的肚臍,皮膚白得在夜里透出一種珍珠似的玉潤光澤,就算在夜里天黑,看不清他過分昳麗的容顏,莊子里敵人的眼神都緊緊黏在他身上,有意無意地想去一睹真容。 想到池罔剛剛以這副模樣在外面御敵,子安心里便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惱怒,此時他分擔了池罔這邊的壓力,連手臂上的燒傷一時都感覺不到了。 池罔此時正將那件僧衣套在身上,卻發現……這僧衣怎么也壞了一條袖子?他剛剛自己撕袖子,又換了一件斷掉袖子的衣服,也是巧得微妙了。 行吧,他現在沒時間糾結這個。 子安的加入使得剛才膠著的局面開始發生了變化,他兩人聯手向前壓制,推進了作戰線,為后面的孩子出來提供了空間。 只是剛才池罔背對著他穿衣服的時候,和尚無意間一瞥,看到了那漂亮的腰上,居然還有兩個腰窩……但這其實沒有晃了他的眼。 讓他分心的,其實是他看到池罔后肩下的皮膚上,似乎……有一片紅色的印記? 那不是燒傷,他附近的衣服沒有焦痕。和尚來不及細看,卻記在了心上。 孩子們已經從鐵房子里走了出來,看到外面這架勢,卻也沒有過分慌亂,按照子安的引導,一步步移到安全的地方。 有了和尚的加入后,這邊也控制住了局勢。池罔沒下殺手,卻下了狠手,他手到之處就是骨頭咔嚓碎裂的聲音,直到他看到孩子們被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遠離了被火燒到的風險,這才開始破莊門,進行最后一道突圍。 走出莊門后,無人敢追上來,能打的都被池罔捏斷了骨頭,剩下的自認打不過,都躲了起來。 而這個時候,援軍終于姍姍來遲。 那是池罔許久未見的無正門下屬余余,他帶了人匆匆趕來時,莊子里大局已定。 余余沒趕上幫架,但可以幫忙善后,他分了人去處理莊子里的敵人,又分出人手安頓這些剛剛救出來的孩子。 一行人狼狽的到了附近無正門的客棧里,池罔接過藥箱,先給和尚丟了一瓶燒傷藥。 子安簡單道了聲謝,就幫著池罔打下手,處理起那自盡姑娘的傷勢,給她重新包扎了手腕傷口,又開了固本養元的湯藥。 和尚的燒傷不嚴重,便給池罔處理起手上的傷勢,他同為醫者,用藥分量自然心中有數。 他取得了池罔的允許后,就直接從他的藥箱里開始拿藥,他磨了一些藥粉,又去拿成藥混對,池罔看了一眼,發現門道很對,完全不用自己cao心,但他看了片刻,就覺得有些奇怪,“我的藥放在哪里,你怎么會這么清楚?” 子安擦了池罔手上的血,認真的撒藥包扎,“之前在江北處理瘟疫時跟在你身邊,看你拿過藥?!?/br> 他手法嫻熟,很快就把池罔的手重新包好了,池罔覺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對,卻也一時沒細想。他眼前還有別的事沒處理,他起身與余余去了個僻靜地方,子安知道他這是要商議門內事務,于是便守禮的回避了。 余余的到來不僅帶來了池罔的藥箱,還帶來了無正門的消息,但余余先為自己的遲來請罪。 池罔沒有因為這個動怒,他更關注的是別的事,“流流那邊的形式,是不是已經很不好了?” 余余神色沉重的回答:“門主明鑒,我們這次來遲,便是因為地方門人的故意引錯了路線,他們敢這么為難,無非是得到了總壇身居高位之人的授意?!?/br> “代門主房流公子收到您的信號,便讓我帶人趕過來。不過我們這一走,他那邊就更獨木難支了……門主,您最好早點趕回去?!?/br> “我知道?!背刎椟c點頭,“剛剛那個莊子的主人,便是這次門內帶頭反叛我的便是朱長老侄女婿,江北鼎盛布莊的張老板。他這處莊子,便是用來招待附近名門官吏娛樂之所,我從江北西邊過來正好路過,就順便端了這yin窩?!?/br> 池罔抬頭看了看漆黑夜色,“你親自來負責安頓這些孩子,還有家人的著人送回老家,不愿歸家的就根據他們喜好擅長,在無正門的產業里為他們找份做工,或者讓他們自謀生計去。記住,每個孩子都賠些銀兩,從我賬上走,待遇優厚些,務必要妥善安頓好?!?/br> 余余嘆息道:“門主宅心仁厚,我定然不會怠慢。只是門主,請允許我與您一同返回無正門,如今門內局勢動蕩不明……恕我直言,多一個人也多一份力,請讓我隨身護持?!?/br> 池罔卻微微一笑,示意余余去看那個不遠處的和尚,“看到那只禿驢了嗎?他一路跟著我,甩都甩不掉,他武功醫術皆有些造詣,我與他同行,想遭人暗害怕是很難,你安心做你的事吧?!?/br> 聽了這話,余余便知道池罔已經做了決定,不需要自己再來干涉,當即應道:“是?!?/br> 只是他起身離開前,又瞥了一眼池罔穿在身上這折了一只袖子的僧衣,不僅覺得有些古怪,細想起來更是有些微妙之處,便搖搖頭不予言表了。 這些到了客棧都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逃出生天的孩子們,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真的重獲自由身了。不知是哪一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沒一會就哭了一片,客棧頓時一片哭聲繚繞。 池罔不想哄孩子,一聽哭聲就頭疼,交代了余余溜了。只留和尚一個錯失先機,被這幫孩子立刻圍了過來,一個個哭唧唧的給他道謝。 池罔南北兩邊折騰一天,著實有些倦了,他著人燒水梳洗,便想熄燈休息,卻沒想到這個時候有人找上門來。 沒想到開了門,是那個還穿著他外袍、被他從莊子里救出來的男孩,那男孩比別人機靈,居然能繞過門口護衛,自己過來找池罔。 見池罔應了門,男孩頓時有些面紅耳赤,當即給他跪下磕頭,別的也不多說,只說了一聲“謝謝恩人”,便砰砰磕頭。 池罔無奈的把人拉了起來,那男孩下意識得抿禁衣服,盡管那外袍已經系得緊緊實實了。他只是想將自己的身體遮好,似乎這樣就能改頭換面,把之前那不光彩的身份也一同扔掉。 他這份心情,池罔竟也能體會。那男孩看著池罔,自慚形穢地低下頭,“我……我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br> 男孩呆呆道:“您會武功,還有這么多人聽您號令……您有這樣惹人覬覦的容貌,卻有能力保護自己,不至于淪落到我這樣卑賤的地步……除了伺候人外,我沒有任何其他的長處,連生存都需要仰仗他人施舍,我真是……真是非常羨慕您?!?/br> 那一刻池罔沒說話,黑夜里,他的神情變得很冷淡。 冰冷的沉默讓人不安,那男孩也意識到這樣說并不合適,神色不免有些驚慌。 這個時候,男孩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小施主,還不去休息?這么晚了,在他這里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子安:這位小施主,你不能在他房里過夜,只有我能睡,所以死心吧。 第90章 把門口的禿驢和男孩都打發走后, 池罔用力甩上門, 任誰再來敲門,都不給開了。 如今能說上話的只有一個砂石,砂石倒是乖覺,“怎么感覺你不太開心?” 池罔上了床抱膝而坐, 半晌才道:“砂石,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br> 月夜寂靜,砂石也知情識趣的不多話,只是安靜聆聽,這讓池罔多少有了些談興。 池罔過了好一會才說:“在我還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時,那個年代和現在不一樣?,F在是太平盛世, 久無戰亂, 而我那會卻是看著沐北熙天下一統的?!?/br> 池罔沉默片刻,看著眼前空空的房間, 似嘆了口氣, “砂石, 你能出來嗎?聊天的話, 還是想看著人說話?!?/br> “我可以拉你進來, 你不要嫌棄我只穿一條小褲衩的樣子就好?!?/br> 在池罔再次睜開眼后, 他來到了那片茫茫無際的雪原,面前有一個穿著樹葉褲衩的砂石沖著他笑,“我也喜歡面對面說話, 要看到對方的表情和反應, 這才是真正的對話?!?/br> 池罔微微笑, “你這句話,我也聽別人說過。如今重新聽到,倒覺得有幾分親切?!?/br> 砂石笑瞇瞇的娃娃臉靠的很近,似乎用自己原本模樣見到池罔這件事讓他很高興。 池罔已經不再問“這里是哪里”這種問題了,因為砂石之前給出“領域”的說法,并不能從實際上解釋任何關于這里的現象。 “這真的不是夢境嗎?”池罔問。 “不是夢?!鄙笆瘮蒯斀罔F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你的身體從剛才的房間里已經消失了,你的身體整個分解了,然后重組在這里,這里的存在規則和我們所理解的很不一樣,我這么說你可能不懂,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不過沒關系,你這么聰明,猜一猜就懂了。以現在你的程度來看,再過些時日你自己就能進來了,都不用我拉你一把的?!?/br> 池罔皺眉道:“我不明白?!?/br> “我也不明白!”砂石歡快道,“你慢慢想,反正你比我聰明,能者多勞嘛。你若是想通了記得順便也告訴我一聲。我死了許多年,醒來后就是在那個花園,最近才到了你的領域來玩,我也一直沒太搞清楚我自己是個啥?!?/br> 人不要臉則無敵,砂石大大方方承認自己與池罔的智商差距后,把所有關鍵難題甩給池罔自行參悟,重新變回了無憂無慮的傻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