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莊侯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溫柔,卻還有些讓人看不懂的失望,“只是……花還沒開好?!?/br> 他站起身,把小池扔回地上,毫不留情地一腳踩上了他的胳膊。 小池身體猛地一顫,將那幾乎脫出口中的痛呼,重新咽回肚子里。 他藏在袖子中的匕首,被莊侯踩下來的這一腳,角度變換后,直接插進了他的胳膊里。 冷汗瞬間就從臉上滑了下來,可是小池一聲也不敢出。 莊侯察覺了嗎? 幾乎是下一刻,小池就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他發現了!他一定發現了! 莊侯慢慢的說:“不知為何,我有種預感……你不會讓我失望?!?/br> 他腳下一點點加力,匕首緩慢地扎進手臂,劇烈的疼痛讓少年瘦弱的身體顫抖。 這個人沒有一絲憐憫和慈悲。 在莊府服役十年的總管,他說殺就殺,就算是和他有床榻之親的王公子僥幸撿回一條命,后半輩子也是生不如死。 莊侯手段的殘忍暴戾,讓人聞之心寒。 不能求饒,求饒也沒有用,這個魔鬼,不會心軟。 而且小池幾乎下意識知道,莊侯不喜歡別人求饒。不到最后一刻,他什么都不能招。 冷汗順著額角留下來,頭發黏在了小池汗濕的臉上,他的眼光微微有些渙散。 只能到這里了嗎? 小池不合時宜的想,這房間真的太熱了。 父王和母后在焚燒行宮時,在生命最后一刻所感受到的,也是這樣的溫度嗎? 緊接著,莊侯抓著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莊侯的看著他的眼神,依然像是在俯視螻蟻,只是他輕輕地拍了拍小池的臉,臉上多了一份玩味。 他聲音溫柔了些,“帶刺,有趣……是朵名花?!?/br> 就在這個時候,安靜的莊侯院子外,突然傳來了喊聲。 “少爺——無侯爺令,不得入內!” 莊侯驀然抬頭去看,就見緊閉的房門被“嘭”的一聲推得大敞四開。 他的獨子莊衍身穿一身鎧甲,顯然是剛剛從軍隊中回府,還來不及換衣服就聽到了消息,直接闖進了他的院子。 第49章 莊衍是莊侯唯一的繼承人, 在侯府里身份貴重, 但凡有點眼色的下人,都不會主動去得罪少爺。 但莊侯的親衛卻不在此之列,他們只效忠于莊侯,即使少爺擅闖, 他們也會不客氣地攔下。 莊衍沒有拿著他的長戟來, 若是帶著武器擅闖父親宅院,那意味實在是不敬且不詳。 他赤手空拳,對上了佩戴刀劍的親衛依然游刃有余。沒人攔得住他,只看見他像游魚一樣閃開眾人圍堵,進了父親的屋子。 見莊衍闖進屋里, 親兵連忙跟進門來請罪。 莊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你們下去?!?/br> 幾個親衛紛紛躬身行禮,出去時還帶上了門。 莊衍一路奔來, 顯然是一刻不停, 他胸膛有些急促的喘息, 在確定了小池的位置后, 便立刻沖了過來。 莊衍手合并章, 劈向莊侯頸側, 莊侯向后側閃一步,父子頃刻間過了一招。 莊侯松開了抓著小池脖子的手,這人一離手, 就被莊衍接了過去。 莊侯眼中有一絲驚訝, 退后幾步, 氣度厚重平穩,語氣平淡道:“功夫又進步了,用不了一年,你會徹底超過我?!?/br> 而莊衍聽到這句稱贊,卻一絲喜悅之情沒有,他只是低頭檢查剛剛才回到懷抱中的少年。 他問小池:“你怎么樣?” 小池的衣袖上逐漸滲出血跡,他立刻用另一只衣袖遮住了。 這個時候,行刺莊侯的動機不能暴露,因為他帶著匕首,這件事沒辦法解釋。 聽到莊衍問他,他也只是咬著唇,蒼白著臉,默不作聲的搖了搖頭。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 莊衍猛地抬起頭,用他父親從未見過的神色,帶著兇意道:“這是我的人,你不能動他?!?/br> 莊侯看了看那柔弱依偎在自己兒子懷里的少年,居然笑了一下,“頭一次跌進溫柔鄉,就被迷成這樣。說你是我的兒子,誰會相信?” “美人如花,不可常得。既然尚在花期,就好好享用吧?!?/br> 莊衍的憤怒在眼里燃燒,“他才十五歲!父親,我并不像你那樣,十四五歲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莊衍,長幼尊卑,君臣之序,你的圣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莊侯的聲音非常威嚴,“我是你父親,幾月未見,我不指望你恭賀我凱旋而歸,但見面就干預我后院之事,你以為自己在干什么?” “凱旋而歸?”一向溫和的莊衍,居然露出諷刺的神色,他一步不退,“你攻破了羅鄂國,踩在千萬尸骨之上的凱旋,讓東邊血流成河,尸橫滿江,這便是你要的凱旋而歸?” 莊侯瞇起眼,“羅鄂突襲我江北東邊的關口,他們動手在先,我怎能不斬草除根?留著他們休養生息、伺機卷土重來?我教你兵法,你便學出這個德行?” “這和你教過的兵法又有何關系?”莊衍憤怒難言,似乎這些怨怒在他心中積攢已久,今日終于爆發。 “我這邊明明都已進入和談的階段,羅鄂國王為何會突襲我東邊關口?父親,你捫心自問,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莊侯紋絲不動的問:“我該知道些什么?” 莊衍怒道:“羅鄂本是江中島國,慘遭地震天災,本就國土十存一二,再也不是我們敵手。在你出兵前,我已與羅鄂國國王接觸過,他不愿發動這場必輸的戰爭,因此有和平投降之意——父親,你敢說不知此事?” 小池眼露驚愕之意,莊侯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片刻間掃過,又轉回莊衍的身上。 “羅鄂國王和我有數封書信往來,在你血洗羅鄂前,我已與他達成協議——如若他率族人投降,我會妥善安頓他的國民,對待羅鄂族民,一如對待江北百姓,絕無任何偏差歧視?!?/br> 莊衍語氣十分急促,“就在三個月前,我甚至還潛入東邊邊境,與他在私下見過面。他見過我后,便同意了我提出的勸降,他甚至說起她的女兒至今并未婚嫁,愿意與我莊家聯姻,希望在他們受降后,由我出面來保護他們家人的安全?!?/br> 小池不敢置信的望向莊衍。 莊衍一身銀色細鎧,在燭光下閃著冰冷的光芒。他身形筆挺,此時臉上的表情,卻像一團燃燒的烈火。 “可是就在我答應了他請求之后,馬上就正式進入勸降階段時,父親你又做了什么?” 一向平和的莊衍,此時眼中閃爍著極為憤怒的火焰,“你竟然差人,去討要羅鄂王后嫡出的那一對絕色的龍鳳胎!要收為己用!” “明明即將就要促成的和談,就這樣被你徹底破壞!你向來愛美色,這名聲早就遠傳到了羅鄂國,那羅鄂國王膝下只有這一雙兒女,如何能受得了這樣的侮辱?聽到這消息后,當夜便突襲我軍東邊的關口,這才導致了這一次戰爭的發生!” 莊衍憤怒得胸口急速起伏:“本來根本不需要發生這一切!為什么要殺那么多無辜的人?” 聽到莊衍的指責后,莊侯沉默了片刻,“這么生氣,是因為我攪和了你的親事?” 莊衍被他說得一愣,可是回過神,心中立刻燃起不可置信的憤怒,“這和我的親事有什么關系?我從沒見過那女孩!答應羅鄂國王的要求,也是讓他安心罷了!” “確實?!鼻f侯居然點了點頭,“你的名聲比我好多了,又是我唯一的繼承人。他把女兒嫁給你,既不辱沒女兒的公主身份,又能保證他女兒一生過得安穩無憂。成了莊府少夫人后,你自不會虧待她,更不會虧待她所有的王族親人?!?/br> 莊侯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戾氣,“自古成王敗寇,又何須多費口舌?當我踏破羅鄂國門后,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在我們觸手可及之處,想拿便可以拿去,又何須取得任何人的首肯?你既然喜歡那女孩,早點和我說,我便把她抓來給你?!?/br> “我現在和你爭辯的,和那羅鄂公主沒有任何關系!”莊衍的眼中透露著一種失望,他難過道:“羅鄂國王怎能容忍自己心愛的一雙兒女,往日里養尊處優的王子和公主,受到淪落為姬妾、孌寵的這種侮辱?他帶著全家在行宮自焚,還不能說明他的立場和態度嗎?我在東邊關口被襲后,還是一直主張繼續和談,那個時候,本來還是有機會避免這一場屠殺的!可是父親你絲毫不聽,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出兵血洗了羅鄂?!?/br> 莊侯臉色沉了下來,“他敢偷襲我軍東邊關口,自然就要承受相應的下場和后果!你姓莊,你體內流著我的血,怎能如此軟弱?和談?和什么談!” “非要讓羅鄂血流成河,才能讓大江南北,都知道我們江北騎兵的威名!敢與我莊家為敵,便是下一個羅鄂的下場!” 見莊衍眼里沒有絲毫悔意,莊侯怒氣愈盛,“這次攻打羅鄂,我故意留你鎮守后方,不許你上前線,就是想讓你用這段時間好好反思自己的過錯??墒悄憔尤粵]有絲毫自覺!今天居然還站到我面前,來指責你父親的赫赫戰功?” “你這模樣,讓我想到你娘?!鼻f侯看著莊衍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她便是如你一般的善良軟弱,所以到了最后,她什么都沒能得到!我一向很滿意她作為我的妻子,讓你遺傳了她的相貌、和我們身上最好的資質!” “你文武雙全,習武資質比我還好,行軍列陣謹慎周密,遠遠超出同齡人的應有的水平和心智。我為你請來的名儒,沒有一個不夸贊你的,稱你若是他日為主,必然是造福天下的仁善之君。善娘為我誕下了你,你完美的繼承了我們最好的一切!” 莊侯眼中的厭惡不加掩飾,“可在這樣的亂世,要‘仁愛良善’作什么用?就是被窮酸儒生所夸獎的‘仁善’,是我最不希望她傳給你的!” “你流著我的血?!鼻f侯傲然道:“為什么會有這樣幼稚又可笑的想法?” 小池在旁邊看著,他永遠都忘不了莊衍那時的神情。 在那一瞬間,莊衍眼中,似乎有什么東西熄滅了。 莊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幼稚、可笑……這就是你對我娘的評價?這就是你逼死她的理由?” “是她自己過于軟弱,無法承受!”,莊侯一直喜怒難測的涵養,終于在此時破功,對著他唯一的兒子怒道:“如此無用,如何當得了我莊家主母?她有百般好,但就這一點劣性,是我最不喜的,卻偏偏在你身上傳承了個十成十!” 莊衍沉默許久,搖搖頭道:“我該感謝我娘,這是她……留給我最好的東西?!?/br> 莊衍望向父親的目光充滿了冰冷,“我娘彌留之際,曾掐著我的手,逼著我答應她一件事——我從沒和你說過?!?/br> “娘臨死前,叫我永生永世,都不要成為像你一樣的人?!?/br> 莊侯愣住了。 莊衍感到無比的疲憊,他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當他牽起小池的手時,終于看到他衣袖落下的血跡。 他神色微變,一把抱起小池,從莊侯的屋子里轉身離開。 他臨走前,聽到莊侯低聲問:“十多年來……這句話,你為何從沒對我說過?” 莊衍沒回頭,“因為你是我父親。我曾經以為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影響、改變你的做法……但是我剛剛才想明白,原來從一開始,娘就看得比我透?!?/br> 莊衍走了出去。 天已經很黑了,莊衍這一身銀鎧的溫度,和茫茫夜色一樣涼。 小池的臉貼在莊衍的胸前,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可是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他埋在莊衍懷里,臉貼著鎧甲甲片,那是一個在不自覺間表達了依賴的動作,也是一個隱藏起所有心緒、試圖緊閉心門的姿勢。 一回到莊衍的院子,就看見在門口焦灼踱步的梁主管,他看見少爺無恙回來,大喜過望。 但他很快就愕然的看著,少爺抱著那妖精,目不暇視的直接回了自己的臥房。 因為少爺歸來的喜悅在心頭散去,梁主管皺起眉頭,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地望向少爺臥房的方向。 回到了居住月余,已經開始感到熟悉的環境,小池那緊繃的一根弦,終于松弛了下來。 莊衍連鎧甲都來不及脫,就迅速吩咐人準備開水烈酒、和細布綁帶,然后就拿出了一個藥箱,藥箱十分精巧,小格子的拉環上刻出了一只只姿態各不相同的蝴蝶。 只是他此時無暇細看,就被莊衍的動作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