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祁垣看他表情,淡淡一笑:“滅門知府,破家縣令方兄,這個可能,齊家老小可不敢賭?!?/br> 方成和默然,半晌后嘆了口氣,“你是已經有主張了吧?” 祁垣不再拐彎抹角,點了點頭:“齊府若把銀子捐給太子,或可免此一難。所以師弟有三求,一求方兄帶我進入斗香大會,二求方兄透露,此次賑災銀最少要多少。三,祁垣想求方兄一幅畫?!?/br> 祁垣肅衣再拜,懇切道:“如此,祁垣感激不盡?!?/br> 方成和定定地看著他,這次沒有再扶。 “我答應你便是?!狈匠珊娃D開臉,低聲道,“逢舟,幸好……你不會入朝為官?!?/br> 當夜,祁垣讓虎伏把買來的酒菜全送入方成和房中,又備好筆墨,熱水,換洗的衣物,以及兩個伺候的小廝。 他自己去了耳房,和衣臥下,虎伏又來送飯,祁垣仍是沒胃口,他還是硬吃了下去,不為別的,明天斗香盛會,自己也需要體力。 正房的燈火徹夜未滅。 隔日一早,方成和將晾曬一宿的畫紙收起,交給祁垣。倆人都換上了新的衣衫,下人們已經備好了兩輛車馬,祁垣登上前面那輛。 陳管家已經在里面等著了。祁垣把畫交過去,又細細囑咐了一遍。 開門鼓遠遠響起,車夫揚鞭,兩輛車齊齊朝披香宮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斗香大會寫的太慢,明天爭取一章發完 第60章 這是祁垣第二次進入披香宮。因太子會來,所以東園已經被兵卒層層護起,其余人只能由錢府正門進入,先在后花園,即西園內賞花斗香,待傳旨時再進入東園。 這錢府卻比祁垣想象的大的多。單是府門之外的石獅便足夠氣派,府門正對面的卻也不是影壁,而是一排兵丁所住房屋。東西兩側也各有角門,女客們走西路,沿途曲廊亭榭,風景最美。 陳管家帶著齊府的文書,驗過之后經由東路進入,東路建筑精致緊湊,不同房院放置著各種香料香器,供參加斗香之人取用。 方成和是文人士子,因此驗過木牌之后,帶著祁垣從中路入內。中路的各處房屋大殿都已被封,但走廊屋舍都是楠木相隔,一看便知是極盡富麗之處。 方成和走的很慢,目光一一巡過這大殿各處,神情有些復雜。祁垣也想到了原身的那句評價,只是他不清楚這位錢將軍是何人物,所以并沒多大感慨,唯獨走過正殿,看到院中所植樹的幾株海棠后,微微“咦”了一聲。 方成和回頭看他。祁垣自覺失態,指了指那幾株海棠,“沒想到這里還有海棠樹?!?/br> “海棠又為蜀客,意指漂泊在外的游子?!狈匠珊偷?,“錢將軍客居京城,所以在府中遍植此樹,以慰思鄉之情?!?/br> 果然,從正殿往后,神殿,佛堂……直到后花園,竟是到處可見各種海棠,這規??氨葥P州齊府了。祁垣心中暗暗稱奇,等進入后花園,遠遠嗅到各種奇香,他才漸漸回神。 斗香原本是文人士子之間的風雅趣事。凡是斗香之人,各攜名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焚燒香品,嗅其味,看其形,再以此賦詩填詞,寫書作畫,相互唱和。 這種事情自然跟商戶無關,祁垣之前也沒接觸過,但他知道禮部這次既然要辦成當朝盛事,自然會有大手筆。然而即便有了各種猜測,當他進入西園之后,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 明明是金秋時節,這西園之內卻是群花錦簇,嬌杏粉桃、傲菊艷李、青松翠柏,草木回環,竟分不出春秋之別,只覺滿眼的錦云爛漫,蝶飛蜂舞。 方成和也恍惚了,見身邊的一株老松散著清幽香氣,驚訝道:“這松樹也會產香?” 祁垣湊近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這是熏陸香,”祁垣道,“大食國的東西,樹木長在深山之中,當地人用斧頭砍其樹皮,凝出的樹脂便是熏陸香?!?/br> 方成和一愣:“這還是大食國的樹?” 祁垣搖頭:“這是松樹,熏陸的形狀與古松相似,這是有人故意做出砍傷,將樹脂粘上去,以假亂真罷了?!?/br> 他說完一頓,再環視園中疊石流水,桃李杏荷,不由一頓。 “這里不止這棵樹,”祁垣指了指,“這些……全是假的?!?/br> 方成和大吃一驚,湊近旁邊的桃樹端詳半天,才發現這些花樹果然都是假的。這花朵或用絹做,或用紙疊,極盡輕薄嬌妍之態。又因各花之上有內侍擦涂上的香料,竟然以假亂真,果真招了滿園子的蝴蝶和蜜蜂來。 祁垣臉色幾變,疾步走向遠處的幾株紅梅樹,果然,那梅花的花蕊中各點了一點香末,味道赫然是齊府的返魂梅!他又轉身直奔荷池而去,然而這次卻不用湊近,便已經分辨出來了。 他賣的那筆芙蕖香丸,都用在這了。 薔薇水、雪蘭香、勝茉莉香、荔枝香……不僅齊府的,各家的花香都在這了。 祁垣看著荷池,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怪不得小蔡氏買來的返魂梅價格奇高,怪不得那小丫鬟口氣那么大,他做多少芙蕖香丸都能高價收走。原來是被禮部的買去了。 估計禮部官員是想悶聲做大事,悄悄囤了這許多花香香料,不讓別人猜出他們的意圖來??墒沁@滿園的香料,上萬兩的銀子都打不住。朝廷又要香戶捐錢,今天卻又搞這排場。 商戶們對皇家之事不敢有異議,但齊府今天要當出頭鳥,主動捐銀……這簡直是要找罵了。 不遠處有幾名國子監的新舉人疾步朝方成和走了過來。方成和本就有才,上書之后更成了眾舉子之首。祁垣遠遠看了一眼,便自己走開了。 他知道這斗香盛會,一半的熱鬧便在這西園之上。這西園占地四十多畝地,要等大家都在其中魂牽夢繞了,太子才會出面,這樣排場才足。 天家氣派,果真不同凡響。 祁垣暗自冷笑一聲,自顧自往池邊一處僻靜的水榭而去。然而他雖然長高不少,臉蛋卻愈發顯出原來粉雕玉琢的樣子來,此時唇紅齒白,雙眸清凌凌的跟汪了水似的,才一入園便引去了不少目光。 那些浮浪子弟見他只穿了一身玉色襕衫,還當他是誰家的小秀才或者扮成書童的男寵,此時個個意動,只覺這幾分稚氣幾分風流的小公子太少見,因此你推我讓地挨個過來搭訕,想問個名字,又或帶到自己那邊玩玩。 祁垣起先詫異,等打發掉幾個之后,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再看那些人雖還守禮,但眼神火熱,祁垣猛地一愣,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徐瑨。 這使得他愈發心煩意亂,整張臉都熱了起來。這下也不愿往前去了,只往旁邊拐道,走了幾步,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下。 然而心里卻遲遲平靜不下來,再一想,今日這些世家子弟都在園中尋歡作樂,徐瑨卻在苦地辦差,也不知此時他是在查案還是在救災?路上有沒有遇到匪寇?他只帶了游驥一人,裝了幾塊干糧,又有沒有渴著餓著? 祁垣越想越覺心急,恨不得立刻寫封回信過去,好好問上一遍。又有些生氣,這人寫信回來,也不知道多寫幾句,那兩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說自己是獨守空房的思婦,他是出門的丈夫嗎? ……不要臉。 祁垣臉上一紅,只覺今天這太陽也太足了一些。他揪著衣領,正要扇扇風,就聽不遠處的林子里,似乎有人低低呻吟了一聲。 “好熱……”那聲音極為柔媚,竟聽不出是男是女,祁垣直覺不對,支棱起耳朵,就聽那人低低地喚了一聲,“殿下……” “閉嘴——”另一人的聲音卻十分冷靜,只沉聲道,“你翻過身去,若再敢出聲……自己去領罰?!?/br> 祁垣聽到有輕微的悶哼以及異樣的撞擊聲傳出,呼吸一窒,卻不敢耽擱,瞄了眼周圍暫無侍衛,飛快地矮身一溜,趕緊跑了。 第61章 太子領差歷事,如今又要主持大會,能出現在園中還讓別人稱一聲殿下的,恐怕沒有別人了。 祁垣輕手輕腳地快步跑開,等回到園中時不覺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周圍,果然只有自己剛剛去的那處空寂無人,恐怕那邊本來有人守著,剛才對方一時疏忽,又讓自己湊了個巧。 不過太子這么早便過來著實令人意外。祁垣怕自己不小心招了對方的眼,這下老實了許多,也不再往別處去了,只在荷池附近晃悠,看著各處文人雅士提筆蘸墨,寫了小箋,掛在假花假樹上應景。 日頭一點一點升起,直到正午,卻也不見太子傳召。 眾人在園中都乏了,因知道會有賜宴,所以每人僅帶了一兩名小廝帶些香品以及替換的衣物,如今只能各自找了亭樓歇腳,餓著肚子繼續等。 這一等便又是一個時辰過去,西園之中卻始終沒什么人,連個傳話的內侍都看不見。漸漸的,便有人忍不住嘀咕起來,小聲討論著今日到底還召不召見了,這眼看著就要未時了,該不會太子沒準備好,又或是忘了吧…… 更有膽大的,說起了二皇子最近辦的幾樣差事,如何如何體面,如何如何周全,赫然有了比較之意。 祁垣聽的暗暗心驚,他卻是知道太子就在園中的,這會兒見周圍人閑言絮語不斷,方成和又被幾位國子監生眾星捧月般圍在假山疊石處,連忙快步走過去把方成和拉開,免得他也一時大意,惹了口禍。 那幾位監生見他過來,卻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祁垣掃了一眼便明白了。這些人都是修道堂里跟任彥交好的同窗,只不過此次鄉試并未中舉,漸漸又被任彥等人疏遠了。 今天這是又扭頭來找方成和敘舊套近乎了。 祁垣心里冷笑,知道這些同窗以前就瞧不起他,連招呼都懶得打,拉著方成和的胳膊就走。方成和見他主動來尋自己,自然二話不說就跟著走。 那監生果真看不慣祁垣,在一旁冷聲道:“祁公子,你在監中整日霸著方兄也就罷了,如今你都出監了,還要讓謹之兄替你作詩答題不成?” 祁垣腳步一頓,莫名其妙地看了那人一眼:“我讓他作詩干什么?” 監生嗤笑道:“這斗香盛會,本就是文人雅集,吟詩作對之處。祭酒也是看我們幾個精于詩詞品鑒,所以特意帶我們前來助興,倒是你,什么都不會,混進來做什么?” 祁垣不想理他們,但見這人咄咄逼人,不由停下腳步,譏誚道:“誰說我不會作詩?” 那監生愣了下,幾人對視一眼,皆是不信。 方成和怕祁垣尷尬,悄悄握了下祁垣的手腕,示意他可以幫忙。 祁垣卻沒看他,只輕咳一聲,搖頭晃腦道:“進得園來文字多,不成詩文不成歌。滿園放些狗臭屁,有才何不早登科?” 此話一出,那幾個監生齊齊漲紅了臉。祁垣得了便宜,嘿嘿一笑,又怕這幾人惱羞成怒再來打他,便趕緊拽著方成和溜了。 那幾個監生后知后覺,再想要找他理論,然而這里花遮樹掩,哪還有祁垣的影子?幾人氣憤不已,卻也不好追著不放,又被人奚落一通,倍感無趣,稍站一會兒便各自散了。 等這幾人走開,假山后面卻轉出兩個人,都是尋常秀才打扮。個高的那個膚色稍暗,不過二十多歲,八字眉,高鼻梁,另一人尋常身量,雖然也稍改過容貌,但仍能看出原來清麗的樣子。 高個子似乎對剛剛幾人很感興趣,在這里稍站,掃了眼一旁梅樹上的花箋,慢吞吞地笑了起來。 “水剪冰綃裁一枝,木秀林頭濯胭脂,待將數九寒消盡,便是春風得意時?!边@人搖搖頭,嗤笑道,“罵的不冤,你看這滿紙寒酸氣?!?/br> 后面那人也仰頭去望,卻只淺淺一笑。 前面那人問:“你應當跟祁垣認識吧,當年初來東宮之時,你不是還夸過他?” “當年的確驚為天人?!焙竺嫒艘活D,卻轉而道,“如同今日見到方謹之?!?/br> 這倆人正是太子周昀和伴讀文池。倆人好生易容一番,又扮了秀才入園,如今已經閑逛了半天。 這西園的排場于皇家之中不算什么,太子自然不當回事,但如今西南戰事吃緊,山東又逢大災,朝廷拿不出銀子,父皇不舍得動內庫……所有人都沒錢的時候,他這卻突然整了這么富麗堂皇的一出…… 太子知道之時便連連冷笑,心道便是自己,都想上書好好彈劾一本了。 然而當時西園已經布置完成,斗香盛會也是萬眾矚目之事,他若推倒重來定是不行了。 幸好身邊兩位伴讀,陸惟真精通國典律法,文池擅人情世故,二人合議之后,這才借科舉之事,把禮部的一眾官員給借機隔開,將斗香盛會的大權獨攬身上,那邊查著此事主使,往來關系,這邊他再從長計議,慢慢處置。 禮部官員之中自然不少忠良之臣,那張勛也是好官。但太子勢單力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文池從中周旋數日,今日才回到他身邊。 “你對旁人倒是不吝夸獎?!碧硬恢每煞?,轉而端詳他,“這妝誰給你畫的?” 文池疑惑地抬眸,隨后明白過來:“我自己。剛剛……匆忙,就拿黑粉抹了抹?!?/br> 太子點頭,“這樣反而更像惟真?!?/br> 文池臉上登時浮起一層難堪的薄紅。太子仍是仔細看他,目光微動,文池微怔一瞬,便又順從地垂下了頭。 “東殿如何?” 二人又挑著僻靜地方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