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隨后九節鞭如游蛇一般,精準點在幾人腕上。打手們頓時脫力,尖刀木棍紛紛掉在地上,這下再不敢戀戰,拔腿便朝外面跑了出去。 老掌柜見狀也想溜,卻被另一個小廝提了回來。 柔柔姑娘又跟小廝去后面,搜找出來兩個伙計。 那倆伙計見有打手,一直縮著沒敢出來,這下見到了祁垣,又看到了掌柜的,什么都明白了。 接下來,掌柜和倆伙計都被小廝帶去了一邊,開始了仔細盤問。祁垣則拿著厚厚一摞賬本,聚精會神地核算起了賬目。 日薄西山之時,賬本都過了一遍,祁垣心中也翻起了巨浪。 藥鋪自然不是賠錢的,只不過是這掌柜的看彭氏不懂,故意欺主,停了原本的買賣,只跟妓院和打行勾連起來,賣些見不得人的虎狼之藥,再將錢收入自己囊中。最近幾年,這人更是仗著跟打行熟悉,做起了放賬收利的勾當。 怪不得自己那天來買去火的藥,這掌柜的壓根兒不給,還攆著自己去余慶堂。敢情這藥鋪子一直在掛羊頭賣狗rou! 祁垣氣得不輕,想要扭送他去見官,卻又擔心自己入獄后,這廝想辦法讓人解救出來,自己白忙活一頓。思來想去,干脆讓小廝將這惡棍一頓拷打,先跟他追要這些年鋪子的錢。 接下來幾天,有三個煞神跟著,祁垣辦起事情來果然順利的很。 那掌柜的自然不會老實交出來所有,還回來六百多兩銀子后,這人便去找了訟棍,揚言要告祁垣。 祁垣才不怕他去告,別說自己手里證據確鑿,但是看這罪名,自己頭上都通敵叛國罪懸著了,哪還怕他這個? 他大搖大擺,今日讓人把鋪子重新布置,照著他畫的改來改去,明日又讓人改院子,還把小樓修了修,準備出日后彭氏和云嵐住的地方。 方成和來過兩次,一次是他不放心,出來看看祁垣,跟他講太傅也會想辦法。第二次是祁垣找人把他叫出來,把鋪子轉手賣給了他。 “我認識的人不多,子敬兄和阮兄都是官家子弟,不好接手。給其他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只能托你保管了?!逼钤贸鑫臅?,平靜道,“這鋪子先不用開張,現在誰都不知道以后如何,如果萬一……” 方成和盯著他,眼睛瞬間就紅了:“逢舟,沒有萬一?!?/br> “有也沒什么。就當丑話說在前頭罷了?!逼钤吹剐α似饋?,“萬一我回不來,大哥你就替我好好照看這鋪子,等日后事情過去了,再交到云嵐手里?!?/br> 云嵐一個姑娘家,只有銀子還是不夠的,總要給她留點東西傍身。祁垣現在早點脫手,萬一將來祁家被查封,也不會查到這個鋪子上來。 方成和張了張嘴,只得應下。 有中人幫忙,手續交割倒是很快。祁垣辦好這些,回到伯府,陪了彭氏兩天。 官差來的這天,天氣格外炎熱。 祁垣正在彭氏那邊陪著一起吃飯,便聽前面吵吵嚷嚷。母子倆對視一眼,未等說話,便聽到的外面有人喊:“……速速捉拿朝廷重犯,休得胡攪蠻纏……” 祁垣深吸一口氣,就地跪倒,朝彭氏拜了三拜,“母親,保重?!?/br> 他說完起身,內心卻出奇的平靜,轉身朝外大踏步走了出去。 小院門口已經有幾個禁婆準備進去抓人了。 祁垣推門出來,外面的人見他出來,愣了愣,便推搡著他往外院去。 到了外院,有幾人過來給他上了枷鎖,十幾斤重的木枷鎖鎖住了他的脖頸和雙手,祁垣被壓地晃了晃,還未站穩,就見又有人提來了手腳鐐銬。 祁垣看著那對鐵鏈子,眉頭跳了跳,就聽旁邊有人問:“不過是提審,先上這刑具做什么?” 有人撇了祁垣一眼,朝那人低聲說了兩句。 那人聽完“哦”了一聲,卻有些不耐煩:“戴這些東西,何時能趕到午門?到時候誤了時辰,又是你我受罰?!彼f完皺眉看了看祁垣,揚起下巴,“把東西拆了帶著,快到午門的時候再夾上?!?/br> 說完嘀咕了兩句,發著牢sao先走了。 沉重的枷鎖又被取了下去,祁垣活動了一下手腕,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這伯府一眼。 夏天最熱的時候差不多過去了,再過一月,便是秋闈。若是自己有去無回,那順天府神童便是因父屈死……祁垣心想,如此一來,自己倒也也不欠他的了,終歸沒辱他這才子之名。 幾個吏卒在后面呼吆喝六。 祁垣深吸一口氣,恍惚回到當日自己帶著一眾小廝招搖過市的時候。他挺胸抬頭,微微揚起下巴,朝著門外大步走了出去。 第51章 臨近午門時,先前的那個校尉頭頭才讓人把枷鎖鐐銬都給祁垣鎖了上去。 木枷鎖壓得人不得不彎腰承受,鐐銬更是重若千斤,讓人寸步難行。祁垣平時嬌生慣養,此時卻硬氣的很,一聲不吭的受了,拖著鐐銬往前走。 那校尉回頭看他幾次,于心不忍,又折回他的身側,一手把木枷抬了抬,竟卸去了大部分的重量。祁垣看出他格外照顧自己,沖人點點頭。然而便是這樣,等到了午門,他的衣裳也早都濕透了。 午門下卻是早已等了許多人,單是穿著官服的便有十幾個。 最正中的倆人一人頭戴烏紗帽,身著緋色常服,胸前有彩繡孔雀補,腰上束著金革帶。另一人也頭戴烏紗,卻穿著雜色圓領袍,胸背為獬豸補子。 獬豸乃是善辯曲直之意,看來這人是都察院的人,只是另一個三品大員,卻不知道是刑部的還是大理寺的。 祁垣不敢多看,余光瞥見幾人后面有個頎長身影,正是徐瑨,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旁邊有另一人跪趴在那,頭發散亂,看不見面目。祁垣被人壓著跟那人跪在一處,就聽上方有人尖聲喝問:“……所跪之人可是犯人高崖和祁垣?” 那高崖應聲,祁垣還未說話,就聽上面人道:“各杖五十,打著問話!” 兩側有校尉應聲,還未過來,又聽另一人道:“慢著!” 那位緋色常服的官員慢吞吞開口,對著剛剛下令的人道:“蔡郎中,問案要緊?!?/br> 原來這位三品大員乃是大理寺卿朱儼。剛剛下令的是刑部湖廣清吏司郎中蔡義生。今日會審,刑部和都察院才是主審,蔡義生打定主意要先收拾掉祁垣,天氣炎熱,五十杖刑下去,不死也能去掉半條命。此刻朱儼出口阻攔,他自是不愿。 但他不過是六品郎中,朱儼卻官居三品,蔡義生心中暗惱。今天刑部侍郎沒來,在場眾人,只有朱儼和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周溫官職最大。他不得不假做詢問周溫,并使以眼色。 周溫卻不停地擦汗,沒有看他:“天氣向熱,問案要緊?!?/br> 蔡義生沒辦法,只得勉強揮手,讓掌刑之人退下。 接下來問案倒是跟他所料的差不多,高崖招供,兩年前,祁卓進入崖川之后,便選了一隊親兵人馬日日cao練,教習各種戰術隊形,并讓眾人只聽命于他。高崖自然也在其中,后來數次戰役,這隊親兵或提前出去打探軍情,或跟著祁卓掠陣助威,漸漸成為祁卓心腹。 直到去年冬至,西川王兵力大損,引咎乞降。眼見戰事將停,祁卓卻假傳軍令,命左參將時現帶兵五千,暗中率軍越過獨水河,進攻西川。西川王由此大怒,舉兵反抗。我朝大軍反應不及,時將軍全軍覆沒,西川全局盡毀于祁卓之手。 高崖跟另兩個親兵被敵軍俘虜,這才知道祁卓暗通西川軍已久,曾屢次透露軍情。等到最后,這人更是痛哭流涕,哭訴自己不該畏死偷生,然祁卓通敵賣國,兇惡異常,不死不足以慰諸將士之魂。 一旁有人錄完高崖口供,又讓其簽字畫押。 祁垣聽他講得字字泣血,極為蠱惑人心,不由心驚。這高崖的供詞十分流暢煽情,要么是供認事實,要么便是早已編好,熟記于心。 他對崖川戰事絲毫不懂,刑部蔡郎中又來審問他,祁垣自然不認,連口稱冤。 蔡郎中再次怒喝,命人行刑,好生拷打。 兩邊掌刑校尉再次過來,卻又見徐瑨突然越眾而出,阻止道:“且慢!” 蔡郎中是打定主意要逼供的,祁垣年紀不過十六,又是讀書人,屈打成招最為容易。哪想到今天屢屢受阻,大理寺的人今天偏要跟自己作對不成? 蔡郎中勃然大怒,卻又忌憚徐瑨身份特殊,只得連連冷笑道:“徐公子可是要包庇此犯?” “此案涉及謀反,事關重大,如今案情未明,蔡大人怎知祁公子一定是案犯?”徐瑨走出來,擋在祁垣前面,“若大人執意用刑,難免有屈打成招,濫及無辜之疑?!?/br> “好一個濫及無辜!”蔡郎中霍然站起,再也掩飾不得,指著他怒道,“本官辦案,豈容你小小評事在此撒野!來人!” 兩側刑部兵卒聞聲上前一步。而幾乎同時,一直默然不語的大理寺眾人也齊齊往前,配刀出鞘。 蔡郎中大駭:“爾等想謀反?” 徐瑨冷笑一聲,反問道:“不聽你的召令便是謀反,蔡郎中是拿自己當陛下了不成?” 蔡郎中只得恨稱不敢,又轉聲對大殿方向連表幾句忠心。 徐瑨年輕氣盛,文采不俗,又是皇親,蔡郎中暗惱自己口舌之上占不了便宜,只得轉而問朱儼,“朱大人,我們刑部辦案,自有刑部的辦法,大理寺是不是管太多了?!?/br> 朱儼悠然地搖著扇子,半天后笑了起來。 “蔡大人何出此言?”朱儼笑瞇瞇道,“我大理寺卿之職,本就是掌邦國折獄詳刑之事,以三慮盡其理,一曰明慎,以讞疑獄;二曰哀矜,以雪冤獄;三曰公平,以鞠庶獄。此案疑點甚多,又只有高崖一個證人,豈可草率定罪?倘若他是故意誣枉忠將,傾亂朝政,蔡大人如此行事,豈不是也有構陷之嫌?” “你!”蔡郎中大怒起來,“你大理寺是不是不把我們刑部放在眼里?!” 兩邊人馬眼看要打起來,一直不說話的左副都御史忙出來打哈哈:“兩位大人息怒息怒!都是為了查案,不值得,不值得?!?/br> 朱儼也道:“的確不值??崾顚彴?,還要被六品郎中大罵,周御史,咱倆這三品官看來都不值錢了啊?!?/br> 此話說完,大理寺眾人便都笑了起來。 周溫只得苦笑。 蔡義生咽不下這口氣,然而刑部本應是刑部尚書或侍郎過來,刑部尚書稱病在家,那左右侍郎又不聽他干爹招呼。蔡義生這才想辦法取而代之。哪想千算萬算,竟吃了這官職的虧。 可他明明記得,干爹跟都察院的人打過招呼,這周溫一向耳聰目明,十分知趣的,今日為何活起了稀泥? 此時不僅是他,連徐瑨也暗中納悶起來,不過都察院的人不摻和,此事便好辦了許多。 最后案件仍是不清,周御史建議去搜查物證,蔡郎中這才下令,將祁垣二人壓去大牢,擇日再審。 刑部和大理寺又為了下哪個大獄爭了一番,最后只得折中,去了都察院的大獄。 祁垣出了伯府大門后便一口水沒喝,在太陽地里跪了這許久,不由有些頭暈目眩。那校尉頭頭應該也是刑部的人,大約見蔡郎中憤恨不已,回來的時候便沒敢幫他。祁垣帶著手鐐腳銬,夾著枷鎖,幾次差點倒在路上。 身后有個吏卒喝罵了幾聲,踢了他幾腳,倒是被那校尉給攔住了。 祁垣暈暈乎乎,舌尖咬著一口氣,等進入大牢之后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卻只見頭頂的小窗上漏進一點光亮,也看不出時辰。 牢中還有個老頭子,滿身臟污,正縮在角落里閉目休息,見他醒了,踢了塊餅子過來。 祁垣本來還怕有毒,后來一想,姓蔡的陰險小人,肯定會先折磨自己一番,哪能這么痛快讓自己死?更何況這是都察院大獄,徐瑨既然想辦法沒讓自己進刑部,多半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他顧不得許多,拿起餅子咬了一口。 那餅子難吃的要死,祁垣被噎地眼前一黑,幸好老頭又遞過來一個水袋。 “謝謝老伯?!逼钤攘丝谒?,忽然一愣。 自己身上的枷鎖鐐銬竟然都沒了。 那老頭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一頭亂發蓬成雞窩,見他發愣,竟還笑得出來。 “定是你家人使了銀子?!崩项^道,“你才進來,就有人把刑具給你去了?!?/br> 祁垣知道這是徐瑨的安排,心中忽就安定下來,彎唇一笑。 老頭見他低頭輕笑,卻是猛然怔住,撩起頭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祁垣一抬頭,便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嚇了一跳。 老頭見他兔子一般跳開,愣了一下,這才呵呵笑了起來。 “你叫什么?”老頭問,“怎么年紀輕輕,也入了這大獄?” 祁垣不愿跟人多講,只道:“我叫祁垣,被人誣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