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祁垣“哦”了一聲。徐瑨低頭看他。祁垣的脖頸一片粉紅,被他看得目光又想躲閃,卻低聲道:“你剛剛那樣……聲音真好聽?!?/br> 徐瑨的喉結滾了滾,才壓下去的沖動又翻騰了上來。 “哪樣?”他的眸光沉沉,低頭拿鼻子蹭了蹭祁垣的臉,貼在他耳邊問,“這樣?” 祁垣咽了口水,一副想看又不敢看他的樣子,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徐瑨在心里暗罵一聲,這下卻再也忍不住,不容他反抗的吻了下去。 —— 祁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等他睜眼的時候,外面已經大亮了。 室內荷香清淺,外間的桌子上擺了幾樣點心,有個穿著沉香色云綢衫兒的丫鬟正在那擺弄花瓶。 祁垣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喊了聲:“銀霜?” 那丫鬟聞聲轉身,卻是一張生臉。 祁垣愣了愣,這下徹底醒了。 小丫鬟笑著走過來,朝他福了福,柔聲道,“三公子去大理寺了。祁公子是現在用飯,還是等會兒?” 昨晚的事情轟地一下涌到了頭上,祁垣只覺自己滿肚子都是徐瑨的口水,嘴里也都是那人的味道。他臉上一熱,脖子也跟著紅起來,連徐瑨的丫鬟都不敢看,忙擺了擺手:“等,等會兒吧?!?/br> 那丫鬟盈盈一笑,福了福便出去了。 祁垣在床上坐了會兒,又看了看外面的日頭??礃蝇F在至少要辰時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鬧的太晚,自己竟然睡到了這個時候。徐瑨去大理寺,定時要一早就走的,多半沒怎么休息。 祁垣傻笑了一會兒,想到大理寺,又想到會審,漸漸又笑不出來了。 現在的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今天要去收鋪子,還要把芙蕖香丸交貨。祁垣算了算,覺得時間有些緊,又怕彭氏在家中擔心,便起來自己凈面漱口,不等這邊安排飯,徑自回家去了。 府上的下人們看到祁垣回來,卻是個個變了色。祁垣一看便知他們肯定是聽說了會審的事情。通敵叛國之罪非比尋常,若真坐實了,這邊怕是要滿門抄斬。 這些丫鬟婆子,小廝壯仆,之前仗著彭氏軟弱可欺,日常衣食都要盤剝一番,背地里也沒少做賤人。如今大禍臨頭,他們的賣身契卻在彭氏手里捏著,若彭氏不放,那大家要么跟著殺頭,要么被流放。 往日的惡奴如今個個成了可憐人一般。祁垣去跟彭氏回話,才進院子,便見里面跪了二十幾個人。婆子丫鬟穿綢裹緞,比彭氏的都鮮亮。壯仆更不必說,有在門房從來不肯給他們通報的,有在祁老太太那邊,曾經提棍攜棒要打自己的。 祁垣心中冷笑,懶得再看他們一眼,徑直掀開簾子,脆生生朝里喊:“娘?!?/br> 屋子里卻也滿滿當當地站了許多人。 祁垣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這才高興地叫了起來:“虎伏!” 虎伏曬黑了不少,聽他聲音也早跑了過來,深深一福,“少爺!虎伏回來了!” 彭氏正跟周嬤嬤說話,見他回來,高興地站起來,招了招手。周嬤嬤又跟一屋子的陌生丫鬟小廝朝祁垣行禮。 “這些都是你舅舅的人?!迸硎现钢蝗δ吧南氯?,笑道,“你挑幾個吧,都是會功夫的?!?/br> 這里面五個丫鬟,四個小廝,個個都跟祁垣差不多高,黑黢黢的,身形挺拔,站姿跟旁人也不一樣。 祁垣心中驚奇,見虎伏在一旁探頭探腦,知道他們是一道回來的,又笑了笑:“讓虎伏選吧?!?/br> 虎伏忙不迭地拉了一個最黑的小丫頭過來,那丫頭又喊了兩個小廝,三人高高興興站在了一塊。 彭氏看了看,又選了個長得俊些的給祁垣,這才讓這一屋子的人下去,只留了祁垣說悄悄話。 “周嬤嬤她們昨晚便回了,捎了你舅舅的信,我不敢留著,昨晚看過便燒了?!迸硎系吐暤?,“你舅舅說,老爺的事情,他已經在想辦法解救了?!?/br> 祁垣這才想起彭氏娘家也是當官的。 “怎么救?”祁垣問,“舅舅知道我父親怎么樣了嗎?” 彭氏搖了搖頭。 “他跟你外祖一直在想辦法打聽,但你父親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連衣裳都沒看到一角,哪想如今突然冒出個親兵來?!迸硎蠂@了口氣,“你舅舅怕其中有詐,所以便求了他的座師,看看找些門路,代為說情?!?/br> 她說到這,想起祁垣什么都不記得了,又低聲補了一句:“你外祖和你舅舅,都是楊首輔的門生?!?/br> 楊首輔便是上一任的內閣首輔,幾年前因病致仕。以前因朝中有個楊太傅,又有楊首輔,所以常人經常以“大小楊”稱之。 只不過這位小楊致仕之后,內閣中其他幾位大臣大約怕他再被啟用,所以把他座下門生或貶官或外放,幾乎大半都攆出了京城。 彭氏的父親本是侍講學士,結果被以同僚犯事為由,降職到桂陽做州同知。彭氏的哥哥,當年做了幾年翰林編修,理應再進一步,卻被外放為延平通判。 京官和外官有天壤之別,好在這倆人都是忠心愛民之人,這幾年在地方上做的不錯,考績也十分優秀。 今天這些會功夫的丫鬟小廝,便是他舅舅這幾年找人訓出來的可靠護衛。 祁垣不覺大喜,忙把徐瑨安慰他的話也跟彭氏說了。 “如今,我們也沒什么能做的,就等著這刀往下落了?!迸硎闲牢康乜粗钤?,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細嫩的臉,“到時候他們來拷人,為娘先去。我是個婦人,他們不好隨便用刑?!?/br> “到時候再說?!逼钤Υ驍?,安慰她道,“還沒到那一天呢,我們該吃吃該喝喝?!?/br> “好?!迸硎蠎艘宦?,又笑了笑,“聽你的?!?/br> 祁垣陪她說了半天話,又拿了那鋪子的文書地契,出門時,卻見院子里跪了一地的惡奴都不見了。他不知道是彭氏狠心了一回兒,還是那幾個新來的打手清理的,心里暗暗哼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虎伏一回來,小院里便熱鬧了起來。祁垣這下有了幫手,指揮著大家把那芙蕖香從地下挖了出來。安排虎伏帶著人去送香丸,他自己則點了新來的三個人,徑直去了那家藥鋪子。 鋪子里依舊冷冷清清,掌柜耷拉著眼皮,見他進來也沒出聲。 祁垣這次拿了文書地契,有底氣的很,張口便喊:“掌柜的在哪兒?” “您哪兒位?”掌柜地覷了他一眼。 祁垣抬眉:“我是你們家少爺!” “是您啊,”掌柜的卻道,“來給我們結錢嗎?” 祁垣剛開始還以為這掌柜的不認識自己,這下一聽,明白了,這老家伙早就知道自己是誰。 “結錢?”祁垣不愿跟他啰嗦,“行啊,先把賬本拿出來給我看看?!?/br> “這鋪子就是個賠錢貨,這兩年伙計都跑光了。若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我也早走了?!闭乒竦年庩柟謿馄饋?,“少爺您是整日玉食錦衣的伺候著,哪懂買賣上的事情,現在張口就要看賬本?” 祁垣心里冷笑,他就讀書雖不行,但算賬可是商戶人家的吃飯本事,齊家再沒出息的子孫輩,也沒有個不會算賬的。 “少啰嗦?!逼钤櫫讼旅?,“你給不給?” 掌柜的看他神色凌厲起來,眼睛瞇了瞇,竟然有恃無恐道:“你先給結了工錢再說?!?/br> 祁垣被氣了個夠嗆,張了張嘴,就見旁邊的黑臉丫頭一彎腰,隨后手里卻是多了一條九節鞭出來。 祁垣:“……” 黑臉丫頭一言不發地看向祁垣,祁垣愣了下,遲疑地點了下頭。 那掌柜的看這丫頭抽鞭子,臉色一變,正要大聲喊人,便見眼前光影一閃,隨后破空聲至,耳邊突然炸開一聲脆響。 祁垣眼見那鞭子貼著老掌柜的耳邊甩過去,如劈劍一般,竟將后面的藥柜甩出來一條厲痕,不由嚇地抖了抖,轉身就抱住了旁邊小廝的胳膊。 那小廝一愣,隨后好笑地拍了拍他。 “賬本?!毙⊙绢^利索收鞭,面無表情地朝前一指,“還是耳朵?” 第50章 祁垣之前找人三催四催,這賴皮掌柜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今天他找上門,這人更是敢視而不見,他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甚至要見官才能解決這樁麻煩,哪想到小丫頭一鞭子抽過去,老掌柜當場便慫了,哎哎吆吆地討饒起來 祁垣這下有了依仗,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桌案上很快摞起一疊賬本,祁垣翻看了幾頁,放到一邊,又找出幾年前的翻了翻,頓時沉默了。 掌柜的看他這樣,便在后面叫苦連天,又說支撐這鋪子如何不容易,以前夫人要用錢了就時不時著人來取,如今小少爺長大了,也過來查他帳,全不顧他這些年在店里的不易。 他只當祁垣年幼,又是個讀書人,這些年連伯府大門都沒出,肯定什么都不懂。在那佯哭半天,又道:“少爺,如今這鋪子是支應不下去了。您要手頭不寬,略微照顧幾個錢也行。小的離鄉這么多年,早就想回去看看了?!?/br> “你要走?”祁垣摸了摸那紙,搓了幾下,氣得笑了出來,“待我查完帳,你便是想留也留不下的,現在想走?沒門?!?/br> 他把上面一本薄薄的簿子往前一丟:“賬本呢!” 掌柜的臉色微變,“賬本都在這了,少爺這是何意?” “這些?”祁垣好笑道,“掌柜的,你是膽子太大還是為人太蠢?這蜜合紙才造出來兩年,你庚子年的賬本就已經用上了?” 蜜合紙乃是江蘇所出,因其不易蟲蠹,入水不濡,所以很受賬房先生喜歡。后來造紙人又在其中加入了**等料,紙張自帶清香,更是風靡一時。 祁垣雖然讀書不行,筆墨紙硯上卻只肯用最好的,這蜜香紙才產出來,齊府便給他買了許多。算起來也就兩年前的事情,庚子年可沒有這種香紙。 老掌柜沒想到在這種事情上露了馬腳,心中暗罵,卻仍辯解道:“小少爺是讀書人,豈不知天外有天,蜜合紙又并非只一家能造,如何就斷定庚子年沒有?” 他冷笑一聲,仍揪著賬本道:“更何況賬本原原本本都在上面,執著這些細枝末節又何用?少爺若不懂,只看總薄最后便知虧盈。這賬本上一筆筆一道道,可都記的清清楚楚?!?/br> 祁垣看他嘴硬,支使小廝搬了一把椅子出來,放在堂中。藥鋪子里半天沒有人來,祁垣便吊兒郎當地翹腳一坐,開始翻看。 賬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高一行第一行,普通人可能看不懂,對祁垣來說卻是小菜一碟。 “那先看總部。交關總薄、貨總薄、雜項總薄……嗯?”祁垣問,“你這只一本?” 老掌柜這才暗暗吃驚起來,道,“這鋪子小,一本就夠了。用三冊的都是大商戶?!?/br> 然而心底卻開始打鼓,讀書的秀才哪能知道這些名字? “行吧,那流水賬擱哪兒呢?日清、銀清、貨清,這些不看怎么對賬?”祁垣又翻了兩下,道,“你這總薄也不對,人名綱頭……損益綱頭……” 他念念有詞,末了一笑:“怎么,還有人銀俸股……你是銀錢股還是人力股?去年既然血虧,哪來的該分銀?” 老掌柜越聽臉色越白,這人連這些都懂?這絕不可能是才學了來唬人的。 他交的這幾本賬簿都不全,外行人肯定會被繞進去。但懂行的一看,什么都捂不住的。 “你還會管賬?”老掌柜瞇了瞇眼。 祁垣冷笑,正要說話,就聽這老掌柜突然怒喝了一聲。祁垣臉色一變,騰地站起,就見從后面跑出來三四個穿著青衣短打的年輕人,滿臉戾氣。 有個小廝嘿了一聲,把祁垣拉到自己身后,“還有打手?!?/br> 祁垣吃了一驚,這下明白掌柜的為什么有恃無恐了。他只帶了三個人,又都年紀小,未必能干的過這幾個打手。祁垣眼珠子轉了轉,正要喊著幾人快跑,就見那小丫頭輕呵一聲,輪起鞭子,直沖正中一人抽去。 那幾人沒防備她出手這么快,正要閃躲,就見那九節鞭靈蛇般攀著壯漢的脖子一繞,小丫頭舉力一拖,竟將那打手生生拽飛了出去。 祁垣驚得張大了嘴巴。 “正常?!迸赃叺男P安慰道,“剿匪的時候,柔柔姐割的人頭最多?!?/br> 祁垣:“??” 說話的功夫,另幾個打手已經抄著尖刀木棍朝小丫頭沖過去了。祁垣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見那三人連近前都沒到,便被柔柔齊刷刷地抽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