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我娘說,那老太監的養子都四十多了,靠他干爹的關系才當上了刑部湖廣清吏司的郎中,奇丑無比,沒人肯嫁?!逼钤笈碌?,“幸好我那天回去的早,現在老太太不知道是被嚇住了,還是怕把我們逼急了出事,這才消停了兩天?!?/br> 徐瑨沒想到彭氏會為了兒女強硬起來。更沒想到祁垣明明是個需要人哄著護著的性子,那天卻提著棍子震懾住了一眾惡奴。 若換成別人,多半只能去拼講些道理,然而長尊幼卑,那些人本就不成體統,又怎么可能講道理。 他不由暗暗佩服起祁垣,這下再看他眉眼飛揚,眸光晶亮,更是覺出一份可愛。 祁垣還在思考彭氏讓他找的住處,問徐瑨:“這幾天我也找了幾個地方,既有客棧,也有民舍私宅,正拿不定主意呢。你能不能幫我參謀一下?” 徐瑨頷首,聽他念了幾個客棧名字之后,不由詫異:“你選的地方都是城內?”他遲疑道,“京中到處都有蔡府的耳目,如果不出城,你們躲不了幾日。若說安全,還是京郊或通州更穩妥些。如果離得碼頭近,有什么事情還可隨時坐船走?!?/br> 祁垣點頭:“我娘也是這么講,但那路引著實難辦,要有正當的理由和借口不說,還要說明去哪里。再者這事是要去順天府的,我們真去了,那邊不也知道了嗎?” 他這幾天打聽過中人,找過牙郎,但是得到的答復都是如此,無論是遠近水路,都必須帶有路引。 徐瑨看他犯愁,不由笑了笑,“你為何不問我?” 祁垣:“嗯?” 徐瑨含笑看著他:“如今巡視街衢,查驗勘合等要務都歸五城兵馬司所管。路引或許麻煩些,但放令妹出城還是可以的?!?/br> 祁垣一愣。東城兵馬司的指揮羅儀,正是徐瑨的朋友! “可以嗎?”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驚喜地抓住徐瑨的衣袖,“可以讓羅大哥幫忙?” 徐瑨笑著看他:“為什么不可以?” 祁垣:“??!” 那這樣事情就好辦了!他何苦瞎跑了這么多天! 徐瑨道:“你平日不怎么出門,待我給你問個穩妥的馬夫,以后你若有急事,找認識的去做更好些。免得別跟上次一樣坐錯車?!?/br> 祁垣臉上一紅,強辯道:“那次,那次也不全怪我呀……” 現在想來,當初幸好沒有走成,否則自己貿貿然去了揚州,冷不丁見到自己的身體還活著,豈不是會嚇死? 事情突然有了眉目,祁垣心頭的重擔也落了地。他嘴角不由的翹起,心情又歡快起來。 徐瑨見他沒事了,這才讓人在艙外擺了一張小桌,吩咐船役把那籃桃子洗凈,攜著祁垣出了艙。 這艘畫舫早已駛在河上,祁垣靠在艙頭的欄桿上看景,就見徐瑨朝旁邊的小船招了招手。 沒多會兒,小船靠了過來,船役自去接應,卻是接上來幾個大食盒。 第一盒里是梅花湯餅,筍rou夾兒,蟠桃飯,玉帶羹幾樣面食粥飯,第二盒則全是飛禽野鳥,或梨炒或燜燒,另有蘇州三白酒,紹興金花酒,以及船家自釀的果酒。第三盒便全是點心了。 小桌上放不下,于是大部分吃食都放在食盒里擺開,等著祁垣挑選。 祁垣簡直驚呆了,看向徐瑨:“這也太多了吧?” 徐瑨笑了下:“今晚要賞月聽戲,當然不能餓著肚子?!?/br> 說罷又略抬下巴,沖船役點了點頭。 祁垣在桌旁坐了,跟徐瑨倒了酒,倆人說了會兒話,便又見一艘小船過來。隨后畫舫停下,竟從船上送過來五六個少年聲伎。 祁垣快半年沒見過這種戲班了,乍一看他們過來,還有些不適應。 幾名少年趨步走近,在幾步之外又齊齊停下,朝倆人行禮。祁垣那側離得遠,卻也能看出這幾個聲伎容色出眾,五官或清秀可人或端莊典雅,個個雌雄莫辯,姿色照人。 尤其是正中的那個,穿著素色長衫,眸光流轉,膚白細嫩,竟比剛剛的婉君姑娘還要柔媚一些。 徐瑨似乎與他們認識。祁垣聽他稱呼那人為“云霽”,又見他從袖中取了銀子派賞。 那叫云霽地卻盈盈一笑,半躲了一下,對徐瑨道:“三公子,今夜云霽是自愿相陪。公子整日讀書作文,甚是辛苦。云霽不過是清唱幾曲,為公子散心解悶,怎可要賞?公子莫要折煞奴家了?!彼f話聲音也十分清麗好聽,又問,“不知道公子要聽哪一出?” 徐瑨無奈一笑,也沒堅持,轉而問祁垣:“你想聽什么?讓云霽先給你念幾個名字如何?” 祁垣聽他“云霽”來“云霽”去的喊得親昵,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些不痛快起來。但他不好莫名其妙地煞人風景,想了想,只得道,“我不懂,你看著點吧?!?/br> 幾個少年也個個都看向徐瑨,目光灼灼,面帶欣喜。 徐瑨便讓那幾人自己看著安排。 不多會兒,舫中笛聲悠揚而起,隨后琵琶、弦子、月琴合動而歌,少年聲音柔緩婉轉,悠悠然唱起了《劈破玉》。 后艙弦歌想和,甚是熱鬧。前艙的幾人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婉君姑娘陪著阮鴻玩了半晚上的彈棋,原本有些困倦了,聽到這曲子不由一怔,微微側耳凝聽。 阮鴻見狀,不由幽幽嘆了口氣:“還是子敬兄面子大,這花間班的當家聲伎我都不能經常見到,他倒好,能讓人追著到通州來?!?/br> 婉君聞言笑道:“怪不得,原來是花間班的小花旦云霽?!?/br> “怎么?你也覺得他唱得好?”阮鴻難得聽這名妓夸人,驚奇道,“若是跟你比,他唱的如何?” 婉君嘴角一勾,笑道:“這云霽應是蘇州蘇鳴玉之徒,精熟九宮。小小年紀有如此造化,將來或許會在我之上?!?/br> 言下之意,便是現在還不如她了。 阮鴻見她言語柔柔,卻話鋒犀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婉君又問:“三公子是為了祁小神童請的他們?” 阮鴻驚訝:“你怎么知道的?”他說完一頓,忽然想到揚州瘦馬自小被人調教長大,自然擅長察言觀色。再者徐瑨素有端謹之名,旁人大概都不會覺得他會自己聽曲看戲。 阮鴻心中暗暗佩服,又好奇道:“聽說婉君姑娘眼力過人,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看看我身上有什么特殊之處?” 婉君看他一眼,輕咳道:“我沒看出阮公子有什么,倒是方謹之公子……” 方成和扭頭看過來,眉頭一挑。 婉君沖他眨眼一笑:“謹之公子說要為我畫畫,如今半天過去了,卻只有一筆?!?/br> 剛剛阮鴻趕著方成和走,后者不肯,說要為婉君姑娘作畫。 阮鴻不信,他又不是沒見過方成和畫畫,聞言便干脆起身,去對面看了一眼。 方成和的畫紙上果然只有粗粗一筆濃墨。 阮鴻頓覺自己被耍了,他也想看看方成和畫出的美女是什么樣的。況且今天他跟婉君姑娘聊的很盡興,若方成和畫完了,他還可以順勢借花獻佛,約著姑娘下次再見。 阮鴻不禁惱火,壓低聲問:“你怎么沒畫?” 方成和懶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指了指那隨便劃過的一筆,“這不是?” 阮鴻:“……”他忍不住回頭看,生怕美女生氣翻臉。 婉君果然也走了過來,目露詫異,問方成和:“謹之公子何出此言?”她說完頓了頓,又道,“久聞謹之公子才思敏捷,不過你若只挑些花言巧語糊弄我,我是不肯的?!?/br> 方成和卻只笑笑:“我為婉君姑娘作畫,豈能潦草?當三年一筆,才可成畫?!?/br> 阮鴻:“……”這算什么解釋?還不如花言巧語呢! 他急忙回頭,卻見身后的婉君眸光一亮,忽然笑了起來。 直到午夜時分,把這名妓送下船,阮鴻都沒想明白那句話怎么就妙了。他急忙回來找方成和,前艙之中卻沒他的人影。阮鴻找船役一問,這才知道他去送婉君姑娘的時候,方成和也下船了。 畫舫緩緩靠岸?;ㄩg班的幾個少年聲伎也依次離開。 祁垣這一晚聽了多久的曲子,便喝了多久的酒。他酒量不錯,只是這會兒雖神志清楚,反應卻比平時慢了許多。 徐瑨原以為他是貪杯,等把他扶上床,看到祁垣撅著嘴巴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人大概哪里又不高興了。醉酒的祁垣跟小孩似的特別可愛,還容易往外套話。徐瑨把燈吹滅,也擠了上去。 祁垣卻伸手往外推他。這就讓人很意外了,以前祁垣都會自覺鉆過來的。 徐瑨有些好笑,干脆攥住了祁垣的手腕,問他:“怎么了,要趕我走?” 祁垣不痛快了一晚上,立刻“哼”了一聲。 徐瑨好奇:“那我做錯什么了嗎?” “當然錯了!”祁垣抗議道,“你喊他云霽云霽,云霽!”他不高興地嚷嚷了好幾聲,聲音還挺大。 徐瑨哭笑不得,忙哄他:“好了好了,喊云霽怎么了?”他想起祁垣上次喝醉酒的時候,很在意稱呼的事情,試探著問,“我不是也喊你逢舟嗎?” 祁垣被他問住,愣了會兒神。 月光從蓬窗照射進來,盈滿艙室,微弱的光線下,祁垣眼睛盈盈蒙蒙,像是蓄著眼淚,徐瑨眼神一沉,他原本想拍拍祁垣的頭安慰一下,這下不知怎么,大手轉而覆上了祁垣的臉。 “你不喜歡我喊你祁公子……”徐瑨看著他,低聲問,“那你也為何總喊我徐公子呢?” 祁垣眨了眨眼。 “那我喊你什么?”祁垣問。 “你說呢?” “子敬?”祁垣恍然大悟,雖然總覺得哪里被繞了一下,但又想不出來,“那我以后喊你子敬兄?!?/br> “乖?!毙飕挼偷托α艘宦?。 倆人正說著話,就聽外面有人敲門。 方成和不告而別,阮鴻著急地不行,于是挨個人來問。 “他有沒有跟你們說,干什么去了?”阮鴻趴在門上,仔細聽著。 徐瑨道:“沒有?!?/br> 阮鴻“哦”了一聲,轉身往回走,忽然又覺得不對勁,“子敬兄,你怎么在祁老弟的艙里?” 徐瑨:“……” “逢舟喝多了?!毙飕捯活D,“謹之兄半夜出去,是不是去找美人作伴去了?” 阮鴻“啊”了一聲,急急轉身回來:“他是不是有???這都午時了!” “有病就不會去了,沒病才去?!毙飕捯槐菊浀?,“你快去找找,還來得及?!?/br> 阮鴻像被人踩住尾巴的貓的一樣,在外面跳腳大喊:“誰去找他!他愛咋咋地!”說完氣哼哼地走遠了。又過一會兒,聽到前艙一陣乒乓亂響,不多時,船家便來問:“徐公子,阮公子上岸去了。我們現在停船歇燈?” 徐瑨應了一聲。 畫舫上華燈俱滅,河岸上其他畫舫也早已歇下。徐瑨回頭,卻見祁垣不知何時自己又靠了過來,這會兒正偎在自己的懷里,睡的香甜。 他垂眸凝視,拇指在少年滑膩精巧的下巴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輕輕按住了祁垣的唇角。 徐瑨的眸色愈深,然而半晌之后,他卻只長長地嘆了口氣,隨后低頭,在祁垣的額上落下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有幾個資料,明天再貼。 禿頭少女要去睡覺了,要不然會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