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方成和笑道:“我在這都聞到桃味了,一會兒賢弟一定給我留一個?!闭f完又伸腳,踢了下阮鴻。 阮鴻捂著后腦勺,還沒來得及沖他抗議,見他又抬腳過來,立刻大怒,跳起來道:“我衣服臟了!” 方成和毫無誠意的道歉:“我給你擦擦?!?/br> 阮鴻嘁了一聲,斜眼瞅:“你等著,一會兒我就把你從馬上扔下去!”他說完牽著棗紅馬的韁繩,翻身上去,坐在方成和身后,嘿嘿一笑,也敲了下方成和的后腦勺。 徐瑨看他倆又要打起來,無奈地笑笑,把祁垣扶上了紅鬃馬,讓他側坐著,自己也隨后上馬,把人攬在懷里,輕輕一抖韁繩。 兩匹寶馬徑直奔向崇文門。 祁垣納悶,歪著頭問:“我們要出城嗎?” 徐瑨低低地“嗯”了一聲,“去通州?!?/br> “為什么?”祁垣好奇道,“京中沒有酒樓嗎?” 徐瑨看他眨著大眼,滿目的好奇和懵懂,不由一笑。 “那到不是?!彼偷偷匦α诵?,隨后道,“不過是因為有人說過,仰慕徐某豐姿已久,想著若能跟我泛舟同游、對飲小酌,看景賞月,豈不快哉……徐某當初未能答應,深以為憾,因此前幾天特意安排了船坊歌妓,美酒佳肴?!?/br> 祁垣:“……”自己那會兒為了逃跑,可真是敢說啊…… 他紅著臉,輕咳一聲,假裝沒聽懂,“是嗎,徐公子真是好人??!” “祁公子過譽了?!毙飕捫π?,突然問,“那祁公子夙愿得成,如今快活否?” 祁垣:“……” 他紅著臉,扭頭瞪了徐瑨一眼。 正好幾人到了崇文門前,那侍衛認得徐瑨和阮鴻,又見祁垣和方成和都是國子監生,隨身帶著文書憑證,當即痛痛快快放行。后面有商隊被盤查許久,見這四人策馬奔出,便有些不忿。 那侍衛見商隊中的有小半都是年輕人,個個都是商戶打扮,不禁冷喝道:“人家幾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你們幾個要想這樣,要么去考個秀才再來,要么就老老實實拿出路引。若是誰想渾水摸魚,想要流竄他地,官府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br> 旁邊另一侍衛更是鄙夷,嗤道:“不過是些不事生業的游惰之徒,休跟他們費口舌?!?/br> 商戶不事生產,低買高賣就能賺錢,因此地位是四民之末,軍士也尤其不喜。 祁垣扭頭,見那隊的年輕商人被侍衛推來搡去,心中不由氣憤,然而身下駿馬疾行,他轉回頭的功夫,紅鬃馬便長嘶一聲,痛痛快快地狂奔起來。 幾人抵達通州之時,暮色已下。阮鴻策馬在前,徑直帶著幾人往西北而去。 祁垣這一路顛簸的不輕,原本腰酸腿疼的渾身別扭,冷不丁抬頭,卻見蒼然暮色中驟然亮起萬家燈火,他們似是掠著燈火的邊緣踏堤而行,長堤兩側綠柳夾岸,水光相映,火舌點點,暑熱被晚風吹開,又源源不斷地送著河土的腥味。 祁垣頓時來了精神,深吸一口氣,眼睛也瞪圓了一些。 游驥已經在長堤彼岸等著了。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壯仆,另一側則是閣老府的青衣小童和秀美婢女。 徐瑨把祁垣扶下來,笑著解釋:“這邊是通惠河的一條分岔河,這幾年潞河淤堵,這邊的水勢上漲,河岸便寬闊了許多。風景也好看些?!?/br> 天際早已掛起一輪滿月,此時河面上大大小小數只船舫,個個高掛燈籠,宴語弦歌,沸沸如騰。祁垣久違這樣的熱鬧場景,心中又驚又喜,半晌卻只能在心中暗暗長嘆一聲。 今日卻是阮鴻做東,他租了一艘五丈長的畫舫,彩繪精致,掛著華燈,內里家具擺設一應都是黃花梨木,船艙正中還擺了兩桌筵席。 祁垣跟在后面,才一進去便進艙內有幾個標致的姑娘,粉面桃腮,笑盈盈地候在一旁。 這幾個姑娘叫“坐艙姑娘”,是跟船一起往外租的。阮鴻雖高價租船,卻不用她們,讓她們跟國公府的婢女們一塊在小船上候著。 阮鴻徑直帶著幾人坐下,又放了游驥他們自己出去玩,這才道:“今日阮某能不能得美人芳心,就看各位的了?!?/br> 祁垣聽得云里霧里,一問方成和,這才知道阮鴻看上了一位揚州名妓。 那名妓小名婉君,自幼被人養在府中調教,善琴棋、懂書畫,姿容媚麗,體態輕盈。阮鴻傾慕已久,前幾日終于用方成和的畫作了敲門磚,得了美人一語,約在這船舫中相見。 只不過那婉君過于聰慧了些,不僅看出那畫并非阮鴻手筆,還知道他跟傳說中的順天府神童祁垣熟識,因此提出今晚想見識一下作畫之人以及小神童。 阮鴻去找方成和,又讓方成和找祁垣,誰知道方成和轉頭先告訴了徐瑨。 祁垣知道婉君的名號,揚州城中,大半的瘦馬都是鹽商所養,但這婉君卻是自幼跟富儒長大,所以頗有些見識,也跟許多名士相熟。 他以前是城中有名的紈绔,齊家又是商戶,被許多文人秀才看不起,因此就有人故意問婉君,城東齊小公子如何?那人大約是想聽她說幾句刻薄之語。誰知道這位嘴毒的名妓,竟是莞爾一笑,對旁人道:“有兒如此,此生無憾?!?/br> 如今一聽這人要見自己,祁垣不由地緊張起來:“她見我干嘛!” 阮鴻聽他這種口氣,反倒為婉君姑娘抱不平起來,怪叫道:“婉君姑娘能干嘛?她又不會看上你!” 祁垣瞪眼:“她當然不會看上我!她比我大八歲呢!” “就是,她……”阮鴻突然愣住,“你說什么?” 他整個人像被掐住脖子一樣,臉色漲紅,破音道,“她多大???” 祁垣:“……”阮鴻竟然不知道人家的年紀? 不過自己剛剛一時口快,差點忘記如今的身份了。 好在其他人沒意識到這點,方成和還在一旁笑道:“慎之兄今年二十有一?算起來倒也合適?!?/br> 徐瑨也對祁垣說:“你莫要擔心,今天慎之兄要我們幫忙,無非是讓我們表現的蠢笨些,好襯托出他來,等會兒姑娘來了,我們都不說話便是了?!?/br> 祁垣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忙不迭地附和。 唯獨阮鴻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會兒想要反悔,怕那婉君姑娘看上他年輕英俊,硬要嫁給他,一會兒又暗暗琢磨,會不會那姑娘保養得當,看不出年紀?他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大老遠跑來,讓幾個朋友看了笑話。這樣暗自焦灼了半個多時辰,便聽外面有人說話。 不多會兒,進來了四五個梳著丫髻的小丫頭,往另一張筵席上擺上糕果酒rou,又有人捧著插了茉莉的琉璃瓶進來,另有放錦墊、粉盒,爐瓶三事的。 祁垣還是頭次喝花酒,這會兒也忍不住暗暗吃驚,一個歌妓竟有這么大的排場。 他心里好奇,探頭探腦往外看,便見艙外有位腰肢輕柔的姑娘裊裊而來。 阮鴻也伸直了脖子,遠遠的望見了。這婉君姑娘的五官并不如何驚艷,只是那張臉比旁人的小巧一些,粉鼻挺翹,櫻桃小口,腰肢也比旁人輕柔一些,一顰一動如弱柳扶風,又或者美眸比旁人嫵媚一些,脖頸修長一些,總之也說不上她哪里特別,但自從她進入船艙之后,眾人的目光便紛紛被吸引了過去。 婉君姑娘沖幾人莞爾一笑,盈盈下拜,祁垣回神,忍不住暗暗琢磨,若這女子當了娘,也會打孩子嗎? 他滿腦子都是這人說過的“有子如此”,所以下意識就拿她跟自己老娘比較。他思緒偏遠,也沒察覺到對方的打量。 倒是徐瑨看到這女子上來便望著祁垣瞧個不停,微微側身,干脆擋住了對方的目光。 婉君抬眉,沖他一笑:“久聞三公子大名?!?/br> 徐瑨卻只微微頷首,隨后轉而對阮鴻道:“我和逢舟去后艙賞月去了?!?/br> 阮鴻自從這女子上船之后便滿意的不行,這會兒越看越覺得對方眸光盈盈,艷若桃花,甚合心意。徐瑨要走,他當然巴不得,趕緊作了個揖。又頻頻往后沖著方成和使眼色。 誰知道方成和跟看不懂似的,在那自酌自飲,絲毫沒有走開的架勢。 祁垣被徐瑨拉著,一直進入后面的船艙,才反應過來,“咦”了一聲,“方大哥怎么不過來?” 徐瑨垂眸,看他雙目放光,眼珠子亂轉,不由笑了笑:“他過來做什么?” “阮兄不是要跟美人共度良夜嗎?!逼钤俸傩Φ?,“方大哥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徐瑨對此倒是有些意外,看他一眼,“故意的?” “對??!”祁垣道,“婉君姑娘這么美,說不定方大哥也看上了呢!” 徐瑨:“……” 他內心有些哭笑不得,暗嘆一口氣,轉身先去鋪床。 祁垣還在一旁瞎琢磨:“如果方大哥也看上了婉君姑娘,那他倆會不會打起來?” “為何?”徐瑨頓了頓,問他,“你覺得婉君姑娘很好看?” 祁垣點點頭,“對??!” “那她和符姑娘比呢?”徐瑨目視祁垣,突然問,“你更喜歡哪個?” 祁垣正琢磨別人呢,沒想到話題突然一拐,繞到了自己身上。 他“啊”了一聲,張了張嘴,看著徐瑨。符姑娘他都沒見過,這個婉君,說過想當自己娘…… 祁垣分不出來。 倆人正好面對面坐著。祁垣機靈了一回兒,干脆往前挪了挪凳子,雙手托腮趴在徐瑨腿上,笑嘻嘻地問,“那你呢?” 徐瑨挑眉。 祁垣問,“婉君姑娘和符姑娘,嗯,還有我們祁府的姑娘,你更喜歡哪個?” “我嗎?”徐瑨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喜歡腿上這個?!?/br> 第44章 燈影憧憧,徐瑨的眉眼被光影一筆一筆的描畫出來,處處精致,又獨有一份矜貴之氣。祁垣仰頭看他,冷不丁因這回答懵了一下,等到回過味來,心中也悠然蕩起一圈漣漪,軟軟的,讓人歡喜。 被夸獎總是讓人愉悅的。 祁垣不由傻笑:“我娘也說,不管跟誰家孩子比,她都最喜歡我?!饼R府建了學堂,還幾次捐錢大修縣學府學,因此總恩能知道揚州城的出挑的后生晚輩,齊老爹時時羨慕,又惱火他不成器,齊母卻時常對他講“別家孩子再好,娘都不喜歡,娘就喜歡自家這個?!?/br> 如今…… 祁垣忽得想起那天鄭齋長說的話,心頭一黯,情緒不由地低落下來。 徐瑨低頭再看,便見祁垣鼓了鼓腮,安安靜靜地趴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心中無可奈何的一嘆,把祁垣臉上的幾根頭發撥開,低聲問道:“有心事?” 祁垣輕輕地“嗯”了一聲。 徐瑨便不再繼續詢問。 夜風徐徐而至,前艙飄來的茉莉花香似有若無,祁垣趴了會兒,又想起彭氏給的桃子,睜開眼看了一眼。 那籃桃子便擱在艙內的小桌上,這一路顛簸,不少都被磕壞了。下午拿的時候彭氏一個都沒舍得吃,全裝給他了。而他那會兒只顧著出門高興,也沒有給她放下兩個。如今畫舫里瓜果齊全,這籃桃子自然沒什么人稀罕…… 想到這,祁垣心里又微微有些酸澀,轉念再安慰自己——錯魂換身之事非人力而為,他雖不情愿,但彭氏更是無辜。如今彭氏是真心疼他,云嵐meimei也十分乖巧聽話,他還認識了幾個好兄弟,比揚州的酒rou朋友不知好上多少……林林總總,有失有得,自己也算不得吃虧。 所以揚州那邊,偶爾想想也就罷了。自己也該明白,人各有命,往事歸塵,現在自己姓祁名垣,字逢舟。 徐瑨正打算讓游驥安排的幾個聲伎過來給祁垣解悶,就見祁垣又重新坐起,長而輕地嘆了口氣。 他疑惑地看過去。 祁垣知道他這人體貼,想了想,主動解釋道:“剛剛想到家里的事情了,所以有些悶?!?/br> 徐瑨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松了口氣,又笑起來:“千古圣賢也不能免這家務俗事之擾。你若是愿意找人排解,可以找我說說?!?/br> 祁垣苦笑:“無非是老祁家家門不幸,祖輩無德害三代罷了?!彼揪拖敫飕捳f這事,之前多虧徐瑨提醒,否則他那天定然反應不過來。誰能想到那么多彎彎繞?那老太監也太不要臉了些。 祁垣氣哼哼地把祁老太太想逼嫁,自己大鬧壽和堂的事情講了一遍。只是說到砸斷孫嬤嬤的腿時,他的眼睛微不可查的閉了一下。